第46章 变故

  庭院中人影稀疏,都去看四皇子和李云宜拜堂了。凉亭的位置稍显隐蔽,凉风骤起,吹起柳枝飘摇,影子映在地上莫名有几分鬼魅。

  “蒋子夜近日,待你可有何不同?”

  “他一直如此,即便是真的有什么不同,我也不能察觉。”蒋子夜这小子心机深沉,又是个极会隐藏的,这些日子的相处,他到底有几份真情,又含了多少假意,沈离经通通看不出来。

  闻人宴眉头微皱,手指无意识的摩挲过袖上暗纹。“不太对劲,对他能避则避,多加防范。”

  夜色渐渐深了,皇子府挂满了灯笼,入目皆是一片红色。人声嘈杂,庆贺的人络绎不绝。蒋子夜在席上敬酒,李云宜已经被送入洞房候着她的新郎。似乎一切都在有条不紊的进行,婚宴很顺利,也没出现什么岔子。

  沈离经和宁素坐在女眷的隔间,闻人熏抱着景祁送的兔子在玩。

  蒋嘉宁衣着华贵,走动的时候身旁都有一阵香风,环佩玉石相互击撞发出悦耳的声响。不少女子都忍不住被她吸引去目光,小心翼翼打量这位无法无天,却得皇上盛宠的长公主。

  她在经过沈离经的时候停了下来,像是在看蹲在地上玩兔子的闻人熏。

  四公主连忙拉着闻人熏起来,让她一同行礼。“熏儿,快见过长公主。”

  蒋嘉宁的眼尾勾了胭脂,显得艳丽妖娆,少了几分端庄。“熏儿,我是你姨母,还记得我吗。”

  “姨母。”闻人熏在她面前格外乖巧,奶声奶气地唤道。怀中将兔子抱得更紧了。

  沈离经在一旁暗自腹诽,岁压低了头,余光却仍是忍不住打量蒋嘉宁。

  据说这位很不老实,虽然是盛宠了多年,名声却一日不如一日,越发放纵。身边的侍卫个个貌美,就差明着在公主府豢养面首了。她的那位驸马爷曾退了沈家一个姑娘的亲,攀上长公主的高枝。可惜两个人婚后恩爱也未能长久,娶了这等尊贵的女人除了当祖宗供着也没别的法子,即便是被气得卧榻也只能认命。

  蒋嘉宁低下腰,摸了把闻人熏的脸蛋,说道:“四妹妹,你这日子可还滋润,养了这么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娃,夫君也是个上乘的,我看着都有些妒忌了,可惜啊,你定是不愿跟我换换的。”

  听了这话,四公主蒋嘉莳的脸都煞白一片,手指用力攥紧了,僵着一个笑脸道:“姐姐说笑了。”

  闻人熏有些害怕的抓住了沈离经的腰带,往她那边靠。蒋嘉宁冷冷地看她一眼。昏黄烛火下,鲜红的唇脂让蒋嘉宁看起来有几分狰狞。

  她掐住闻人熏的脸蛋,眯着眼问:“熏儿愿不愿意去姨母那玩几天呀?姨母最喜欢小孩子了。”

  坐在隔壁的蒋嘉悦一直冷艳看着,听到这句简直要忍不住嗤笑出声。蒋嘉宁几月前因为府中一仆妇的乳儿吵闹,竟一气之下将那不足三岁的小儿掼死在地上,听者都为之胆寒。

  心狠手辣,毫无人性。竟也敢说喜欢小孩子,小孩见了她不跑都是傻的。

  闻人熏抱着的小兔被压得紧了,蹬着腿往外爬,脚丫子踢在蒋嘉悦的袖上,惹得她眉毛一皱将人松开了。闻人熏两只眼睛水灵灵的,因受了惊而睁大,往她母亲那边躲,手上又不肯松了沈离经的腰带。

  蒋嘉宁站起来,目光落在沈离经身上。

  “不过如此。”她讥诮道,话里的鄙夷毫不掩饰,直直地朝着沈离经刺去。

  还以为能勾得蒋子夜和闻人宴失了魂的是什么美人,姿色并不绝世,甚至还有些寡淡,尤其是眼睛,有种令人厌恶的熟悉感。

  沈离经并不在意,说的是崔琬妍,关她什么事。非但不在意,还低敛了眉眼,恭敬道:“公主说的是。”

  “那熏儿,你陪姨母玩几天,好不好呀?”蒋嘉宁站起身,笑盈盈的脸上渗出冷意来。

  闻人熏怯怯的看着她娘,也不敢说不好。

  “熏儿离了她爹睡不着的,平日里总哭闹,惹得姐姐心烦如何是好。”蒋嘉莳见蒋嘉宁不依不饶的态度,语气逐渐冷硬起来,将闻人熏一把抱到怀里。

  谁知道蒋嘉宁非但不怒,说出来的话更叫人瞠目结舌:“那就让她爹爹一起来陪着吧,我是不介意的,不知道四妹妹介不介意呢?”

  这几年来蒋嘉宁真是越发放荡,连这种话都说得出来,明目张胆让自己的妹夫去伺候。蒋嘉莳气得两手攥紧,指节都用力到发白。这种话无疑是对她的羞辱,也是对闻人复的羞辱。

  沈离经伸手接过闻人熏,对蒋嘉莳说道:“夫人,熏儿困了,我先带她回府。”

  蒋嘉莳愣了一下,松了手让沈离经接住。她也不向蒋嘉宁行礼,迅速走了出去。

  罕见的是蒋嘉宁并不拦,也不发怒,只是冷眼看着她的背影,嗤笑一声。俯身轻声对蒋嘉莳说:“我想要的,就必须是我的。”

  *

  沈离经从小门出去,想到府门找红黎,为了不被蒋嘉宁的人阻拦,准备从庭院的走廊传过去。闻人熏知道她身体不好,主动要下来,自己抱着兔子亦步亦趋的跟着。“小婶婶,姨母为什么要这么说呀?”

  “她是个疯女人,不用理,看到就躲着点。”她一本正经的说着,手伸过去揉了揉闻人熏的脑袋。

  黑暗中突然有一声轻笑,长廊上攀了藤蔓,枝叶繁茂绕在柱子上,遮住了暗处的身影。

  五月中正是月圆,黑夜里照得地上明晃晃一层白,像是铺了层白霜。月光迷蒙,在沈离经身上笼了一朦胧层光晕,看着不太真切,好像只是一个幻境。

  蒋子夜的喜服在阴暗中更像是浓稠的黑,直到走到她面前才发现是那确实是红。

  他头上还束着喜冠,几缕额发垂落下来。月色下的眼瞳灿若星辰,站在沈离经对面笑盈盈的。等风吹过还能闻到一丝酒气。

  “四皇子为何在这里?”

  “酒喝多了,不太清醒,过来吹吹风。”

  沈离经将闻人熏推到身后,拍了拍她的脑袋。

  “大喜之日,何必要那么清醒?”

  他的手上攥了什么东西,挡起来没有让沈离经看到。说话口齿清晰,也不像是有醉意的人。“我必须时时刻刻清醒。”

  蒋风迟带兵屠了沈府,是皇上的命令。蒋子夜并不曾参与,可他姓蒋,又一心夺嫡,那沈离经也只能清醒,摒弃过去的多年情谊。

  那一天来了,她下得了手吗。

  蒋子夜也曾将自己所剩不多的银钱给她买簪钗,为了给她买糕点犯禁,替她受伤背黑锅,收过她亲手做的荷包剑穗。

  那他,知道沈府无一人生还的时候有没有为她流泪过,有没有在夜里感到一丝歉疚。

  “那琬妍就在此恭祝您与夫人永结同心,百年好合。我还有事,就先回府了。”沈离经对他盈了身准备离去。

  蒋子夜走近她身边,两人距离拉得极尽,沈离经往后退了一步被他攥住手臂。少年稚嫩已经退去,长成了剑眉星目棱角深刻的模样。好像只在一瞬间,那个蓝衣的怯懦的少年今日就喜服加身了。

  “我现在不想那么清醒。”

  他捏着沈离经的下巴压下来的时候,另一只手还把闻人熏的脑袋按到了她怀里,不让闻人熏看。

  沈离经的眼睛蓦然睁大,简直被他气疯了。不等她自己伸手推阻,蒋子夜就自行往后一步,拉开了二人的距离。虽然只是个浅尝辄止的吻,也足以让她火冒三丈,憋了一腔脏话想要骂出来。脑袋轰隆一下,满脑子叫嚣着要去扇他几个耳光。

  闻人熏从她的裙子里别开脸,仰视着气鼓鼓的沈离经,又看向神色自然,嘴角还噙着抹笑意的蒋子夜。她揉了揉不乖巧的兔子,问道:“小婶婶,怎么了呀?为什么不让熏儿看?”

  听到这句“小婶婶”后,蒋子夜的脸色冷下来,语气柔和对她说:“闻人熏,她不是你的小婶婶。”

  “为什么?”

  “听话,如果你再这么叫崔姑娘婶婶,会给她添麻烦的。”蒋子夜也不说清楚是什么麻烦,目光直直地看着沈离经,也能看透她眼里的怒意。“怎么,你不是愿意嫁我吗,说出来的话可是不能反悔的。”

  她现在敢笃定,李太师这老不死的,绝对是和蒋子夜互相勾结商量好了。

  闻人熏眨着大眼睛望她,想等她说些什么。

  “四皇子还请慎言。”沈离经深呼一口气。“熏儿,我们走。”

  这个酒鬼,新婚当夜还轻薄别的女子,李云宜可正在房中坐着呢。这个臭不要脸的。

  蒋子夜没有再拦她,直到看她背影消失才转过身,眸色深沉的看了手中的荷包一眼,又塞回了袖中。

  *

  四皇子府外有许多马车正在等候,红黎见到她就迎了上来。她看见雪团子一样的闻人熏怀里还抱了个雪团,失笑道:“小姐回闻人府?”

  “回吧。”刚才被蒋子夜突然来了那么一下,脑子里现在全是刚才的场景,说话时都有些郁郁的。

  “小姐怎么了?”

  “回去再说,先上马车吧。”

  闻人钰正巧也要回府,看到了沈离经后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了。又扭头看向闻人熏:“熏儿要去哪?”

  闻人熏探出小脑袋,说道:“姑姑,我和崔姐姐在一起。”她这次倒是学乖了,没有在外人前称呼沈离经小婶婶,也不知道是不是刚才被蒋子夜连哄带吓的成果。

  闻人钰眼中多了几分冷意,还是应道:“随你。”说完后她也上了马车。

  两驾马车一前一后,夜色中车轮碾过石砖的声响清晰得让人心沉。

  闻人宴听到随从来报沈离经离开了,便吩咐了暗卫护着她。

  变故突生时,京城正因为皇子大婚而处于一片欢庆中。凌空而来的利刃打破安宁笑语,如一道华贵布帛被骤然撕开,帛裂声过后,露出了被掩藏的丑恶和狼子野心。

  晋南王起兵造反,兵马里应外合,包围了皇城和四皇子府,与此同时京城外还蛰伏大批反贼。

  沈离经正好好坐在马车里和闻人熏逗兔子,突然兵刃相接的声音响起,闻人钰马车里里传来了撕心裂肺的叫喊。红黎立刻从软榻下抽出两把长剑,一把丢给了沈离经。“先不要出去,我去看看。”

  一支箭射进来被红黎打开,猛得钉在车壁上。黑衣的暗卫立刻掀开帘子查看沈离经可有受伤,然后说:“前方有叛军堵截,姑娘不能回府了,我们会护姑娘周全,请姑娘也看好熏儿小姐。”

  “那是自然。”

  刚才的一箭力道极大,直接穿透了马夫的喉咙。

  闻人宴的暗卫若是只护着一个沈离经是没问题的,但今日却多了闻人钰和她的婢女,他们总不能见着闻人府的大小姐去死。而且看这些叛军的架势,似乎是冲着沈离经来的。

  暗卫将马车掉头,冲着其它地方躲避。沈离经没空去管闻人钰的死活,对红黎吩咐道:“到时候若是这些暗卫都撑不住了,你带着闻人熏走,他们看样子不是要我性命。”

  “婶婶......”闻人熏埋头躲在她怀里,害怕的哼唧了几声。

  “真是见了鬼,造反就造反,来追我做什么。”都是要造反的人,怎么还互相为难呢。

  马车飞驰,身后的追逐声也不曾停歇。有人追上来,和几个暗卫厮杀起来。

  闻人钰的马车在后面,护着她的暗卫被乱箭射中身亡。来人并没有要留她性命的意思,又去了一个暗卫护着她,但随即两人的马都被射中,一时间发狂起来。暗卫只好拎着两人下了马,闻人钰吓得花容失色,脸上还溅了死尸的血。

  沈离经抱着闻人熏也下了马车,闻人钰被连拖带拽的朝她这里跑过来,毫无端庄可言。

  “前方街道都有人,我们先躲起来。”剩下的几个暗卫在给他们挡住追兵,沈离经只好带着闻人钰绕路往林地跑。

  “他们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杀我们?”碧草扶着惊慌失措的闻人钰,喘着粗气问沈离经。

  “晋南王的兵马,为什么找我们,我不清楚。”沈离经手上抱着一把剑,冷眼看着闻人钰和她的婢女:“你们老实跟着,如果不听话,我绝不会手软。”

  “你敢!”碧草瞪大眼呵斥她,被闻人钰拉住。

  她抱歉一笑,说:“一切听崔姑娘的。”眼中寒意更加凌冽,有憎恶和嫉妒不断抽根生芽,丝丝缕缕缠在一起,凝结出杀意。

第46章 变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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