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手

  1 皇城,六王府。

  “陛下百忙之中还能来抽空看看我,亲自送我上路,真是臣的福分。”

  景泽一身白衣,独坐在府中□□院里。桌上铺满了空空的玉杯,而他拎着一壶茶,不停地倒满了一杯又一杯茶水。

  宸御也坐下来,半晌才开口说:“朕不会送你上路。”

  景泽这才停下来斟茶的动作,面无表情地说:“陛下不治逆臣之罪,是想让逆臣羞愧自刎么?”

  宸御轻勾唇角,道:“少时读书练剑,六哥总是最刻苦勤奋,原本就从不显露锋芒,怎到如今,仍在留手?六哥真的以为辅国公、兵部尚书和一干有些兵力调遣权力的武官作为背后势力可靠?”

  景泽的脸黯然了一度,一语不发。

  宸御继续悠然自在地说:“朕就是想看看,你们能够做到哪一步。”

  景泽这时幽幽开口说:“陛下算得周到,虽然自己到了刀光剑影上,一下子倒可以一网打尽,这下干干净净了。”

  宸御眼睛盯着他,声音仿佛也压了过来:“你有什么苦衷,大可说出来。”

  “陛下应该赶紧去看看自己的朝廷,重整军队,而不是来过问我一个没什么苦衷,一心想取你而代之的人。”景泽这时仰面一笑,“陛下仍是陛下,所以还请陛下放过没参与反叛的丞相,还有,王妃。”

  “朕自然不会胡乱治罪,沈家并没有什么勾结之意。”宸御的声音又远了去,“这几日,本也是大赦之时。就算大赦之日过了,朕也不会让六哥上路。六哥自己最好也不要动什么自我了断的念头,便在这一片天地,安然度日罢。”

  宸御转身,拂袖准备离开。

  景泽也猛地起身,一扬袖,桌上的茶杯大半被砸向了地面,破碎的声音将原本的沉寂也砸碎了。

  “刘宸御!”景泽一手捏起了一个玉杯,“我求你让我死。”

  宸御没有转过头,只是说:“朕不会。”

  “刘宸御!刘宸御!”景泽望着宸御的背影,大喊了几声,像是用尽所有的力气去喊,“我求你让我死!”

  宸御最终还是消失在了他的视线之中。

  景泽最终还是像没了力气,松开了手,任由玉石杯掷向地面,最终重新坐在了□□的石凳上。

  分明拂面的是阵阵暖风,然而他的心里却是浓重的凉意。

  2 一月有余,中途几个远在封地的王爷听到从皇城传来的些许消息,亲自来皇城谢罪。

  又过了些时候,皇城最终才重归平静。

  司徒衡南靠在城北的一处阁楼上,望着楼下的一片车水马龙的繁华。城中人还是那般来来往往,各司其生。挑夫走卒、贩商游客都络绎不绝。

  一月前,本该也是大赦天下之时,但却因为一场谋反,不得不论罪定罪,秘密追查消失的文学士文献、大理寺卿付闵以及逃出牢狱的北土遗孤和姜洛。

  “司徒。”正当司徒衡南想着事情有些出神,身后传来了霍风的声音。

  “来了?”司徒衡南问。

  霍风点了点头。

  这时司徒衡南同霍风下了一层楼梯,楼梯尽头,便是熙润。

  应着熙润的要求,司徒衡南便不再行礼了,见面是相视的颔首。

  这时司徒衡南领着熙润上了楼去。

  “殿下,请吧。”司徒衡南停在一间门前,请示了一下熙润。

  熙润又微微点头,便伸出一只手推开了门。

  司徒衡南并没有停在上面,只是下了层楼,同霍风一道静静等着。

  “子新,我其实现在都还没有完全缓过神来。”司徒衡南抚着额,“大殿下竟还在人世。”

  “当时……我也非常震惊。”霍风也望着阁楼下的人来人往,最终目光落在了梅井酒楼店门面前一盏题着“酒”字的小灯笼上,“在西北的酒家里,表兄带我认识的一位朋友,就是大殿下。”

  “后来,你们就受大皇子所托,研究着北土的武器和机关?”司徒衡南接着问了句。

  霍风淡然一笑说:“是如此。不过大殿下一直不想透露身份,对我和表兄也有所请求,所以我一直都未说出这件事。”

  “但大殿下的事,确实让陛下一直放不下。”司徒衡南又抓抓头发,“这么些年,好不容易见到了,不知会说些什么。”

  一阵悠扬的风吹过两人的面庞,像是一种默默无声的回答。

  “酒楼好像在打折扣,喝酒去吧。”

  司徒衡南忽地直起身伸了个懒腰,对霍风说。

  霍风认真地凝起眉来,有些恼:“你近来不宜饮酒的。”

  司徒衡南轻扣他的手腕,明亮地一笑说:“无妨。”

  可见霍风明显面色不大高兴了,于是司徒衡南投降了,便说:“酒楼也不是光卖酒,我们去点些小菜。”

  这下霍风才答应说好。

  梅井酒楼的生意还是如同从前一般红火,只是店里常在的小二换了面孔,但依然忙得不亦乐乎,这招呼完一个,那儿又招呼新迈进门儿的客人。

  以至于司徒衡南和霍风进来时,小二一时都来不及招呼。

  但司徒衡南早就习惯了酒楼生意的这般红火,轻车熟路地便找到了处楼上上佳的位子,可刚好吹着一道风,又刚好可看到对面乐坊的排演。

  司徒衡南从旁抬了两处凳子,便先坐下了。

  不多时,倒是酒楼的梅老板认出了他,前来亲自招呼。

  不过司徒衡南婉拒了进间上好雅间的邀请,便等了会儿往临近刚腾出的一张空桌挪了去,没点酒,只是先要了两碟酒鬼花生打个牙祭,再要了壶茶水来润口。

  “不日,文学士一行就当落网了。”司徒衡南饮了大半杯茶,才开口说。

  “怎讲?”霍风问。

  “那阵逃遁的烟雾过后,追踪就开始了。”司徒衡南晃晃杯中的残茶,“宫中的那队密卫只效忠于君主,如此全力追踪几人,应当很快就能捕到。”

  “只是有这么好用的人,先前抓人的时候居然没有出场,真是折腾我。”司徒衡南调侃了一句。

  不过朝方才离开的阁楼顶上一望,他又想起叛乱平息之后的那时候,宸御同自己说过的一些话。

  “本来告诉你那条暗道,是想让你截住后手的。”宸御站在平时偶尔休息的东月阁上,顺手拨了旁边琴架上的古琴琴弦。

  司徒衡南悠长地舒了口气说:“陛下,你传个东西神神秘秘的,能看出是暗道都不错了,都不说清楚,以为真像馆子里说书的那样动个眼神臣就心领神会了?”

  宸御笑了两声说:“我当然不指望你猜出我的计划。不过你来的时机也挺合适,一下子冲过来倒还是你的作风。这下还有个护驾的大功,给你赐婚怎么样?”

  “咳咳。”司徒衡南本饮的一口白水都呛了出来。

  宸御没在说话,半晌司徒衡南才抡着下巴似乎试探着问:“你……陛下认真的?”

  “呵,瞎子都看出来了。”宸御也坐下来,然后斜靠在榻上,“如何?这段时间相处甚欢吧?”

  司徒衡南难得面有窘色,一时又不禁咳嗽了几声。

  这阵窘色过去,司徒衡南总算平静下来说:“我爹娘……”

  “司徒将军同夫人自有朝廷安顿,且朕不会让朝廷中人胡言乱语的。”宸御换了一方斜躺着,“到时候让你顶个为国效忠的名,后面派你些差事,同你的子新双宿双飞吧。”

  司徒衡南当时并没有回话,宸御才停止了这厢看似玩笑的话,又正经起来说:“你当知道父皇设立的一队密卫吧?”

  司徒衡南回答说:“知道,不过从来没见过。”

  “都是密卫了,怎会让你亲自见?”宸御轻轻笑了一声,“这密卫我也只是见过几次,我让他们留意后手,这后手,如今便是文献。”

  3 翌日清晨,刑部中人又呈上了新的口供。

  辅国公难逃一死,于是将有关春猎的事情也抖搂了出来。

  证词所供的事实是:文学士原是来自北土之人,亲自筹划了暗杀,计划是为了除掉预言中为“灭星”的司徒衡南,但当时尹贵妃便就心存不轨,想借机除掉身为七皇子的宸御,却不想最终伤到了大皇子。

  御书房里,宸御待司徒衡南和霍风看过口供信息才问道:“这口供,你们怎么看?”

  “回陛下,子新以为是半真。”霍风回答。

  “哦?怎么说?”宸御挑了下眉,接着问。

  霍风于是继续回答道:“若是他们原本的目标是司徒,这倒是可信。只是临时切换目标,得利之人与损利之人便大不一样。”

  “若不是一把长弓,那些暗杀的人都不知道目标究竟是谁似的。”司徒衡南调侃道,“有种计划并不缜密的感觉。”

  “正是。文学士的作为,像是入了局又悠然身在局外。他若真想除却一人,该不会有这么马脚毕露的鲁莽计划。”霍风赞同道。

  宸御这时略靠身,脑海中也扫过几丝想法,才转而又问说:“他是北土之人,大概可以确定了。也可以看出他好好摆了辅国公一道。只是此人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呢?”

  “听闻……学士曾与大殿下交好?”霍风有些试探地问,也是想问问宸御同熙润谈话的情况。

  宸御收起御桌上的几卷书文,面容倒是平静十分,道:“的确如此。当年文献还没有成为大学士,倒经常同皇兄交谈。但皇兄也未提及之前同文献有什么交情。”

  “也许……该是再问问大殿下。”司徒衡南如是说。

  4 司徒将军重掌三路精兵时,面容依然沉得可怕。

  司徒衡南清楚地看见父亲越来越多的白发。起初将军夫人总是给司徒将军理着白发,可不知是什么时候开始,那些白发再也理不尽了。

  将有些沉寂的气氛打破的,是杏儿有喜的消息。

  虽是历了些风波,蜀锦堂仍然按时制好了衣裳,且遣了车马亲自送至府上。

  那日风轻云淡,司徒衡南抵达了陈凝的府邸,准备去看看杏儿。

  陈凝似乎外出了,而杏儿独坐在院落中,正绣着手中的一块绢帛。听闻动静,杏儿才抬起了头,看到司徒衡南,便愉快地喊道:“哥哥!”

  “新衣裳可还喜欢?”司徒衡南问着司徒杏儿。

  “喜欢,只是……”杏儿的脸微微发红,“只是可能穿不了多久了。”

  “嗯?是衣裳有什么问题吗?”司徒衡南又问。

  “不是啦。”杏儿咂咂舌,“是你要当舅舅啦。后面我肚子大了,自然没法穿这些窄腰的衣衫了。”

  司徒衡南愣了一愣,随即才笑道:“陈凝动作倒挺快。”

  “哥哥!”杏儿涨红了脸,故作生气状。

  “哥哥,这个孩子,将会姓司徒。”杏儿面色放缓过后,便像是承诺一般忽地说起来。

  杏儿轻抚了下小腹,面上是柔和的笑容。

  那一瞬间,司徒衡南觉得,杏儿和娘亲的眉眼,真的很像。

  略微沉默,司徒衡南才说:“名字你可想了?”

  “我还没有想呢。”杏儿笑着,“就让舅舅来想吧。”

  司徒衡南略沉思了一会儿,于是说:“若是男孩,就叫沐阳,若是女孩,就名恬吧。”

  “中间可有什么典故?”司徒杏儿问。

  司徒衡南笑着摇了摇头:“怕是没有。”

  “舅舅可得好好引经据典,细细思索。”杏儿刻意加重了“舅舅”二字。

  司徒衡南抓抓头,道:“这可真是难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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