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9 章

　　忙里偷闲的假期结束，又积攒了无数的工作。对林宇来说就好像高三生请了一天假，等来上课时发现满桌的新卷子已经多得开始铺地。

　　熬了大半个通宵之后终于搞定了数据，稍微眯了会洗把脸又开始抖擞精神去开会，毕竟领导不愿意看到睡眼惺忪的下属，下属也不想看到精神萎靡的上司。连轴转了一星期，总算在周日的下午喘了口气，这才有空给韩邵晨打了个电话。

　　“我说晨儿，你怎么都不联系我的，没事儿发发微信嘛。”林宇似真似假地抱怨着。

　　“没事发什么？”韩邵晨不是很明白这个逻辑。

　　“好吧。”林宇也不指望韩邵晨能明白他的心情，“最近忙吗？”

　　“还好，快进新项目了，目前的项目也不会再安排特别重要的事情给我，在做一些收尾工作。”韩邵晨反问，“你很忙？”

　　“呼——还行吧，搞得定。”林宇打个哈哈，“那你最近有什么新闻跟我说说的？”

　　韩邵晨回答：“昨天我妈说他已经到S市了，这算新闻吗？”

　　“什么！？”原本靠坐在沙发上的林宇一下子坐直了身体，“伯母来S市你咋不早说？我不招待一下怎么说得过去，起码也要去接机啊，伯母会觉得我没礼貌的。”

　　“你的手机号我给她了，我妈说有需要会给你打电话的。”

　　林宇扶额，对韩邵晨也是服气的，“一般人也不会好意思去麻烦儿子的朋友啊，何况是伯母那么知礼的人，她八成就是说说而已，你得提前告诉我。”

　　韩邵晨实在不是很懂这些人情世故，她妈妈说林宇之前提到过的好好招待是说说而已，林宇现在也说韩静也是说说而已，大家都是“说说而已”，那干嘛要说出来呢，他都会当真的啊，“为什么要说说而已？”

　　“我可不是说说而已！”林宇此时的脑回路神奇地理解了韩邵晨的困惑，立即给自己正名，“我对你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话，你那么认真一个人，我怎么会瞎说忽悠你，你跟我聊天还要分辨我说的话里面的真假那也太累了，你对我放一百二十个心吧！赶紧的，把伯母手机号发给我，我待会就联系她。”

　　韩邵晨报上手机号码，想了想又说：“你最近应该挺忙的，不要勉强。”

　　“绝对不勉强。”林宇保证道，想起来自己刚才的话，连忙补充，“就算忙也该打个电话问候一下，而且你说伯母是过来和我们公司的心理咨询室合作的，我问问情况也不为过。”

　　“嗯。”

　　听到韩邵晨这声透着认真的回答，林宇又忍不住心里痒痒起来，“晨儿，你看伯母到S市一时半会儿也不会回去，以后周末你就不能那么方便去探望她了。平时周末没空，小长假或者年休什么的，你总能来S市看看伯母的吧？”

　　韩邵晨似乎才想起来这件事，愣了下才回答：“对。”

　　林宇接着问：“伯母在这边待多久，是住酒店还是租房子啊？”

　　“职工长驻的公寓酒店。”

　　“那你要是过来就不方便和伯母住了，自己定酒店也很浪费，到时候就来我家住吧。”林宇一下子就想的很长远了。

　　“好。”韩邵晨毫不犹豫地点头。

　　林宇在心里无声地欢呼了一下，似乎看到那个面容平静的青年已经坐在了另一张单人沙发上，不自觉地露出笑容，“那我就扫榻以待了，到时候一定要联系我。”

　　“嗯。”

　　放下电话，林宇翻着手机日历算着韩邵晨什么时候可能有空来S市，左看右看都觉得起码要两三个月以后，想期待一下都嫌太早，完全没料到他们下一次见面会那么快，也没想到这次见面的原因对韩邵晨和韩静的生活带来了多大影响。

　　翻完日历，稍稍压下心里的焦躁，林宇起身去喝了口水，清清嗓子，端正了下坐姿，这才开始郑重发短信：“阿姨，我是林宇。听邵晨说您到S市了，想给您打个电话问候一下，不知道您现在方不方便？”

　　原本想着可能要过一会儿才能收到短信，结果刚发出去不到一分钟手机就响了起来，林宇吓了一跳，韩静居然直接打电话过来了！

　　手忙脚乱地接了电话：“啊阿姨您好，这会儿不忙吧？”

　　“小林啊，你现在忙吗？”一直给人以平静温和感觉的韩静，此时的声音传来，居然带着有些压抑后的焦躁语气。

　　“有空有空，阿姨您有什么事千万别跟我客气。”林宇有些担心道。

　　“那聚星广场附近你熟不熟？”

　　“很熟悉，经常去。”

　　“那你方便到聚星广场这边的百货大楼正门口接我一下吗，我就在这里等你，要是来了找不到我就给我打电话，我很快过来。”

　　“好的没问题，阿姨您稍等下，我这就出发。”林宇边说边迅速起身拿车钥匙换鞋，韩静那边好像很嘈杂，但是韩静似乎一直捂着话筒在对话，并且很快挂掉了，听不清那边究竟是什么情况。

　　林宇虽然和韩静接触的少，但是多少能感觉到她不到紧急时刻是不会这样主动求助的，一定发生了什么意料之外的事情。不想让千里之外的韩邵晨担心，林宇也没有联系韩邵晨，一路驱车前往聚星广场。

　　想到那边周末都会堵车，停车也需要很久，林宇干脆在附近地铁站旁边找了个车位，下车搭地铁赶到百货大楼正门。

　　四下张望了下，没看到韩静的身影，林宇手机拨了过去，刚响了两下，就见门口立柱旁边匆匆走出一个身影，“小林麻烦你了，能快点带我离开这里吗？我实在不熟，待会再跟你说情况。”

　　按照韩静的习惯，到了陌生的地方她会打开手机地图慢慢溜达，虽然方向感不是很好，但是托如今网络发达手机导航功能强大的福，她总能找到返程的路。可此时没有那么多空闲让她慢慢低头看看手机东走西走，想求助路人又显眼又耽误时间，躲起来也不是长久之计，正焦虑间，林宇的短信就像福音一样从天而降，韩静没多想就找他帮忙了。

　　此时见到人才发现自己有些失礼，韩静不无歉意地说：“一时半会儿找不到人帮忙，真是太不好意思了。”

　　看到一贯恬淡温和的韩静，此时脸上带着压抑过后的愤怒与焦躁，甚至身体都有些微微发抖，林宇担心得不行，却也没多问，边护着她边走，“我怕堵车，这边广场周末人多，停车位也要找很久，所以车停在附近地铁站旁边了，我们先去坐地铁可以吗？”

　　“啊？”韩静有些失色，“还要坐地铁？”

　　“怎么了？”林宇觉得实在太反常，却还是满含歉意地说，“要不您再等等，我去把车开过来，我是怕让您等太久。”

　　“不不不，我们快走吧！”韩静连连摇头，几乎小跑起来。

　　林宇带着韩静快步走向最近的地铁入口，韩静微微低头跟着他，一路上都不敢有半点左顾右盼地动作，眼看着地铁标志近在眼前，满肚子问号的林宇说了一句：“入口马上就到了。”

　　韩静抬头看了一眼，又迅速低头，此时林宇才发现地铁门口停着三个人，一直在打量着进入地铁的人，其中一人的视线已经瞥向这边了，正伸手指点着对着其他人说些什么，直觉有些不对，连忙伸手揽住韩静的肩膀，压低声音道：“阿姨失礼了，是有人在堵您吗？”

　　“差不多吧。”韩静的神色有些懊恼，“他真的在地铁门口也放了人啊，过得去不？”

　　“试试看。”林宇单手揽着还在低头的韩静，一脸坦然地大步走进地铁入口，那三个人迟疑着想要上前却没有动作，其中一个人的声音传过来：“老板不是说是个单身中年女人嘛，这人旁边还有个男的，应该不是啦。”

　　后面的声音已经被步履匆匆地两人抛在了身后，没有听到回答。

　　等上了地铁，即使是周末，聚星广场站也是人挤人的状态，林宇站在韩静身侧，努力为她撑出一点空间，“有什么话待会上车再说吧，这里人多。”

　　“真的非常感谢你，小林。”韩静的眼里充满感激。

　　“阿姨您别客气了，邵晨说您都有我手机号呢，一早就该给我电话了。”林宇佯作生气状，“太跟我见外，要罚您晚上让我请吃饭。”

　　韩静忍不住被他逗乐了，一直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的下来，“你说反了吧，罚我应该是我请的，你也别跟阿姨客气。”

　　“好啊，”林宇也不坚持，见她状态还好这才放下心，“坐两站路上去走一会儿就是我停车的地方了，您打算去哪，要是不着急我们先去找个地方坐坐？”

　　“不急。”韩静长吐了一口气，“这会儿不急了，我刚才也是乱了方寸，得找个清净地方好好理一下。”

　　“那就先不急着坐车，刚好那边也有挺不错的咖啡厅，聚星广场把人群都聚集过去，附近反而清净。”

　　韩静初到S市，一点儿都不熟，不然也不会一时之间手忙脚乱到找儿子的朋友帮忙，此时也对林宇的安排毫无异义。

　　等两人找了个绿植环绕的咖啡厅角落坐下里，林宇这才有空听韩静说出是什么人在堵她。

　　“邵晨的爸爸？”

　　即使震惊得目瞪口呆，林宇也不忘压低声音：“我还以为——”

　　“你还以为他死了？”韩静整整头发，淡定地接话，“是邵晨跟你说的吗？”

　　“嗯——咳，也没有，他其实说的是可能是活着的，不过我总觉得这么多年都杳无音讯的人……”林宇后面的话没说下去。

　　世人的想法总是那么想当然，却不知每个家庭都有不同的隐情和痛楚，哪里是常理能对得上的。韩静了然地笑笑，接着又有些懊恼地恨声道：“他要是一直这么杳无音讯下去倒好了，我哪知道他会在S市，更料不到居然这么巧，他会在我给邵晨买东西的时候刚好站在我身后。”

　　“是怎么回事？”林宇一头雾水地追问。

　　“唉，我从头说吧，反正你也是邵晨唯一的朋友，这些家事让你知道也没什么大不了的。”韩静想了想，轻声道，“我以前不跟邵晨提，其实也是我不对，一方面是我实在是恨他抛家弃子，另一方面也是邵晨那时候没有问过我爸爸的存在，小时候是没这个意识，等他大了懂事了就更不会问了。”

　　“他为什么会——”抛家弃子这个词太残酷，林宇虽然忍不住插话，但还是说不出口。在他看来，面容恬静的韩静知性优雅，而韩邵晨尽管患有自闭症，却也努力融入外界环境，工作努力，丝毫不逊常人。有这么好的妻儿，怎么会有人忍心抛弃？再说了即使爱情逝去，稍有责任心的人也不至于会不闻不问这么多年。

　　“他有皇位要继承呗，”韩静讽刺地笑笑：“现在又不知道是唱的哪一出。”

　　“啊？”林宇又是一呆。

　　“这事儿说来话长，”韩静喝了口咖啡，陷入了回忆。

　　韩静的前夫叫邹林涛，原本只是个平凡的采购业务员，和她在工作中认识，相恋一年后结婚。邹林涛还有个哥哥叫邹林淮，和他们的关系不好也不坏，都是普通上班族，日子原本平平淡淡地过着。

　　突然有一天邹林涛的大伯邹建国出现在他们视线里，这位大伯漂泊半生，打下了一番基业，开了一家规模不小的种子公司，而且因为赶上改革开放的好时候，尽管不怎么擅长经营，但是早早下海也赚了不少钱，不过一直都闷声发大财，没怎么宣扬，整个公司也都是邹建国的一言堂。亲戚们一直觉得卖种子赚不了什么钱，也都不怎么关心。

　　结果邹建国结婚多年一直无子，步入老年觉得精力大不如从前，想退居二线颐养天年，又舍不得自己一手打造的公司，就想从弟弟邹建军的孩子里挑一个继承人，以后也好给他养老送终。

　　等他把弟弟全家都叫到一起，列出了自己全国上百家家分店，和上一年的收支流水时，满屋子人都鸦雀无声，原来大伯的种子公司这么有钱！

　　韩静好笑地想着那天邹林涛的眼睛都在放光的神情，原来那时候他就立下了志在必得的心啊。

　　邹建国让两人辞了工作跟在他身边学着管理公司，原本想着谁干的好就把公司交给谁，剩下的就担任个地区经理也不枉他辛苦一场。

　　邹家这俩兄弟都没受过什么商业教育，根本不懂经营管理，但是为了继承公司都拼命学习表现，倒也可圈可点。

　　只是邹建国本身就是半吊子，不想让他的继承人也是半吊子，总希望自己的公司能长远地开下去，就想了个主意，毕竟他才五十多岁，应该还有几十年好活，如今找人继承公司也不着急，反正邹家两兄弟虽然不堪大用，多少也能让他轻松一些，干脆就再从下一代着手选拔。谁的儿子更优秀，就让谁正式继承公司。

　　这决定一出，韩静就笑的不可自抑，这大伯还真把自己当回事啊，这不是选公司继承人，这是在传皇位啊！谁知道邹林涛一脸严肃地盯着她的肚子，原本忙着给邹建国当跟屁虫，对老婆怀孕几乎不闻不问，那时却满怀期待地摸着她的肚子说：“老大还没孩子，也没听说他媳妇怀孕，咱们可一定得怀个儿子啊！”

　　韩静还没插话，邹林涛就抬头看着她：“媳妇，如今搞什么计划生育，只能生一个，万一是个女孩就麻烦了。要不咱找人去医院给你看看，万一是女儿赶紧打掉重新怀一个。”

　　“你放屁！”原本就听得浑身不舒服的韩静再也忍不住爆开了粗口，“这是我的孩子，我说了算，儿子女儿我都爱，你要是想要儿子你找人再生一个去！”

　　“你！”邹林涛站直了身体瞪圆眼睛，韩静毫不示弱地瞪了回去。

　　僵持了半晌，邹林涛忽然笑笑，“酸儿辣女，你现在那么爱吃酸，一点辣的都不沾，我看就是个儿子，你也少说这种话。”

　　“你少迷信了！”韩静压根不吃这一套。

　　“你啊，我还不是为了你们娘儿俩能过上好日子。”邹林涛摇摇头，“不查就不查，反正老大结婚三年一点儿动静都没有，以后也难说要不要得上。”

　　韩静第一次对这段婚姻升起了悔意，却无奈已经怀孕在身，当时的大环境对她来说一点都不好，如果真的离婚那日子实在太难了，只能先得过且过了。

　　等孩子出生那天，邹林涛高兴得都要疯了，韩静虽然觉得全是因为她生了儿子，但看在全家人都很开心，邹林涛更是连连夸她有功，体贴入微，便将就放下了。

　　孩子满月时，邹林涛提出让媳妇辞职专心带孩子，因为在大伯的种子公司帮忙收入不少，支撑这个小家绰绰有余，韩静拗不过他，再加上自己也愿意亲自抚养儿子，便开始当起了全职妈妈。反正已经生了儿子，不会有女儿受邹林涛重男轻女的苦，为了孩子能有个完整的家庭，她就凑合着过吧。

　　那时的她，对这个小家庭的未来抱有无限希望，对邹林涛这个丈夫和父亲也还有着正面的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