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2 章

　　韩邵晨是尴尬绝缘体质。

　　当然不是说他八面玲珑到不会让场面陷入尴尬，而是即使他变成尴尬本身他也不会觉得哪里不对劲。

　　原本他对别人的情绪态度不懂也不关心，只是在韩静的悉心教导下多少学会了点察言观色，但是这个技能一直远远达不到常人水准。

　　当面前的人神态都很正常的时候，他是感受不到气氛诡异这档子事的。所以这顿饭下来，韩邵晨吃得最多，并且还不忘了做出夸奖：“阿姨手艺真好，每道菜都很好吃。”

　　听的人也不觉得他在瞎客气，因为他确实每道菜吃得量都差不多，而且吃得不少。

　　赵冉客气道：“喜欢就多吃点，我看你一点儿也不挑食，不像小宇一半都不吃。”

　　韩邵晨看了一眼林宇，努力微笑道：“已经很饱了，不过我都没注意到林宇有挑食的毛病，还是阿姨细心。”

　　“哪有，我都吃了的。”林宇表示抗议，心里已经震惊得无语了，他的晨儿什么时候这么会说话？是韩姨附体了么？

　　韩邵晨略微想了想，忽然恍然大悟般道：“难怪我之前没发现，是不是你每次吃饭都只点自己喜欢吃的，刚好我什么都吃，就没发现你挑食。”

　　林宇张口结舌：“这种事情有必要这么煞有其事的讲出来么？”

　　韩邵晨微微一僵，看他的眼神似乎有点慌，林宇恍惚意识到恋人是努力的想要表现得健谈，自己刚才那样的反应会让他觉得是说错了话，连忙打个哈哈，“不过确实被你识破了，我知道你不挑食，也没什么特别喜欢的，所以就顺便捡我喜欢吃的点。”

　　赵冉却听得有点生气，“怎么能只点你自己喜欢的呢，人家就算不挑食，也有他喜欢吃的东西啊。”

　　“没……”关系两个字还没说出来，就被林宇打断了：“我没想那么多，以后不这样了。”

　　韩邵晨顺势闭嘴，心里觉得这种小心翼翼的“日常对话”真是太难了。

　　“不要因为人家性子好就不知道体贴人。”林骁强看不下去也说了一句。

　　林宇心里一跳，低眉顺眼地认错。

　　韩邵晨安静地坐在一边，不像工作中那么淡漠的神情，而是有点说不出的乖巧，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居然很能赢得长辈的好感。

　　吃完饭，两个人还想帮忙收拾，赵冉一句“客厅坐着去”，毫无反抗之力的两个人只能老实坐在沙发上，虽然没有挨在一起，不过却是能体现出有些亲密的距离。

　　然后就安静等着今天的重头戏。

　　林骁强帮老婆把餐具收进厨房，擦好了桌子，又走进厨房不知在忙些什么。

　　林宇竖起耳朵也只能听见流水的哗哗声和碗碟的碰撞声，只能扭头低声问：“吃饱了没？”

　　“很饱，我不是说了很好吃么？”韩邵晨反问，“难道你没吃饱。”

　　林宇苦笑了下，“我哪有心情吃。”

　　韩邵晨点头，“难怪说你挑食。”

　　“不是，”林宇抓抓头发，突然想起来韩邵晨进门之后的言谈举止，“我说，你怎么今天表现这么好，都不像你了。”

　　韩邵晨微微挑眉，“我不是说了我妈训练过我吗。除了笑容以外，还设想了各种可能的对话教我应答，还有很多交谈原则，什么爸妈可以贬低儿子，但是你绝对不可以之类的规矩，几乎每次视频或者打电话的时候都要说上许多，前后有十几次了吧。”

　　林宇久久说不出话来，深深佩服：“伯母就跟救世主一样，我觉得我以后见她都得先拜一拜才行。”

　　韩邵晨想象了一下那场面：“你在说笑？”

　　林宇揉了把脸：“当然是说笑，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表达我的崇敬之情。”

　　韩邵晨不太确定地问：“我真的表现还行吗？”

　　“简直太行了好吗！”林宇握住他的手，“我真的很感谢伯母，当然更要感谢你，你们真的太好了。”

　　厨房的水声挺了，林骁强先走了出来，一眼就看到双手交握正在对谈的两人，咳了一声。

　　林宇一惊连忙松手站了起来，”爸你们洗完了，我去倒点水。”

　　“现在才想起来倒水，真是不懂礼数。”林骁强咕哝着，坐到了旁边的双人沙发上。

　　赵冉也出来了，坐在林骁强旁边。

　　“这边有开水，要不要泡茶？”林宇高声问。

　　赵冉没好气：“大晚上喝什么茶？”

　　“哦。”林宇不敢再问，倒了四杯水找了个托盘一起端过来。

　　等他坐下，又不知该怎么开口了。

　　隐约好像看到赵冉用胳膊肘轻轻怼了下旁边的人，林骁强猛的坐直身，端起水杯猛灌了几口，那架势就像壮胆一样，放下杯子说话了：“上次来的那个，就是韩邵晨的妈妈吧？”

　　“是的。”林宇正襟危坐，双手分别放在膝盖上，表情严肃得仿佛在做政府工作报告。

　　“你妈妈真的不介意你——”赵冉看着韩邵晨突然出声问了句，后半截没说完，但是一般人差不多都能领会这个意思了。

　　问题是韩邵晨不是一般人，他以为赵冉忘词了还是怎样，很努力地看着赵冉眼睛下面鼻子上面的地方，避免了目光直接接触，但是又不会太奇怪，静静等着她的下文。

　　林宇立即反应过来，碰了碰韩邵晨：“我妈的意思是你妈知道你跟我在一起之后什么反应。”

　　韩邵晨这才明白，连忙道：“一半是高兴我终于有了喜欢的人，以后有人陪伴，另一半是担心我们以后要是被别人发现可能会遭受歧视，影响工作或者心情。总的来说还是尊重我的选择，并且无条件支持我。”

　　韩邵晨说的很坦然，一点也不像瞎编，赵冉和林骁强面面相觑了下，再想起来他们当初的反应。

　　唾骂和眼泪横飞，责打和愤怒共起。

　　有点儿说不出话。

　　韩邵晨看他们有点呆滞，接着道：“不过我觉得我妈也想的太多，做技术的人其实没那么爱歧视别人，你只要有能力有责任心，私生活怎样才没人关心。苹果的ceo库克不也公开出柜了吗，照样做产品开发布会。国内认同度低也没关系，反正我们也不打算高调宣扬。”

　　“你这意思是打算隐瞒一辈子吗？”林骁强问。

　　林宇皱眉想要说话，韩邵晨却点了头：“如果没有移民，或者国内主流观念不认可的话，我们可能不会太张扬，但是也不能说隐瞒，因为我们不会骗人。其实现在的年轻人大多并不关心别人的感情生活怎么样，而是你事情做的好不好，能不能按时提交工作成果，只要你的家事不会让人到公司闹事，谁管你的私事。”

　　“其实公司领导更头大的反而是那些小三小四闹到公司来，影响员工做事，这种人才会因为影响太大而受到处分。”韩邵晨举个例子，”之前有个搞婚外情的高管，要抛妻弃子的，老婆去公司闹得不可开交，理论上这种道德批判的事不应该影响高管工作的，但是最后还是随便找个理由把他开掉了。表面上是业务失职，但是谁都知道是因为他私德有亏。”

　　“可是要是亲戚朋友问起来，我们怎么说的出口。”赵冉也不知道到底有没有听进去，一开口还是老生常谈。

　　林宇一听就恼火，但是上次就是这样吵起来的，他深深吸了口气，有些疲惫地问：“妈，你们是不是觉得我的幸福快乐不重要，你们的面子才重要？”

　　林骁强怒道：“你怎么说话的？”

　　“爸，我一说你就生气，是因为我说中了吗？”林宇也没有提高音量，只是有些心灰意冷，“从我说出口以后，我就一直在想，你们对我的疼爱是不是只因为我能给你们挣面子？当我让你们丢脸的时候，甚至仅仅只是丢脸，而不是杀人放火作奸犯科，你们就不爱我了？”

　　就算潜意识里这么想，真的□□裸地拿到台面上来讲的时候，他们发现说不出口，没法承认。

　　“不说丢不丢脸，你们这样没办法有孩子啊！”赵冉按住还想发火的林骁强，“没有孩子怎么行？”

　　“怎么不行？养儿防老吗？多得是生了好几个老了没人管的案例。再说了，养孩子就是这么计算利益得失的一件事吗？”林宇没有深入说下去，而是有些无力地靠到沙发上，“不行国外也有代孕，要个孩子多容易啊。重要的是怎么养育他，怎么让他内心充满来自家庭的爱，让他能坚强面对外面的世界……”

　　林宇说着说着，嗓子仿佛被什么东西梗住，再说不下去。

　　韩邵晨很自然地握住他的手，一点儿也没顾忌面前长辈的目光，“现在结了婚的丁克族也很多，我们想要孩子也可以代孕。同性恋异性恋，孩子并不是重点。重点是父母不能看护我们一辈子，最终还是要两个年轻人在一起，相互扶持，彼此依靠，在以后的人生中相伴而行。林宇很重视你们，接到你们愿意和我见面的短信高兴了一下午。你们即使难以接受我们的感情，也别把好不容易养大的孩子往外推。”

　　韩邵晨的语气总是很平静，却奇异地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赵冉不知不觉放下了按着林骁强的手，想起来上次见到的韩静，忽然喃喃的道：“如果我儿子真的改不过来，大概和你在一起也是他最好的选择了。”

　　林骁强瞪了她一眼，却没有出言反驳。

　　林宇讶异，这句“如果”里面的信息量太大，他心中浮起了一丝希望。

　　女性面对伤痛，在骨子里有一种天然的坚韧，再加上母性的加持，反而让赵冉成为最可能动摇的人，赵冉起身走进书房，拿出来一摞厚厚的打印资料放到茶几上。

　　“我们没好意思买书，在网上搜了许多相关的资料，正面的负面的都有，我把一些有用的打出来让你爸看了看。这些我们以前根本没有了解的打算，还是上次韩静来了之后，才开始搜集的。越看越庆幸，你没有学坏，没有染上一身病，还遇到一个这么好的孩子。”当知识女性的理智回来的时候，是能看出来很多事情的，“即使我们内心深处还是抵触，但是不得不说，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赵冉看了一眼林骁强，他垂着眼盯着那摞打印件没有说话，“我们自诩是开明的父母，教你遇事要独立思考，并且努力尊重你的选择，以前不敢说做得很好，但是好歹把你培养的还不错。只是这件事太令我们难以接受了，一下子天都塌了的感觉，哪还有那个心情去思考什么是正常的反应。”

　　林宇看着母亲，不知道她想表达什么意思。

　　赵冉翻翻手下的资料，抬头看看儿子，眼中含泪，“还好我们错了一次，也没让你走上歧途，你依然是争气的孩子。”

　　林宇忍了许久的情绪终于爆发，眼泪瞬间就落了下来。仿佛那么多年的痛苦挣扎都不值一提，他等来的这句认可才字字钻心。

　　韩邵晨探手从纸巾盒里抽出一张纸递给林宇，林宇按在脸上深深低头。

　　林骁强有些懊恼又有些恨铁不成钢地问：“真的改不了吗？”

　　鉴于林宇已经说不话，韩邵晨点点头：“我妈说过，有一部分同性恋是因为家庭不睦，父母失职，所以出柜毫无压力，私生活更是混乱不堪。但是还有许多人背负着巨大的压力挣扎生存，特别是家庭和睦的条件下长大的孩子，道德约束比较强，即害怕父母失望，又不愿意欺骗感情，再加上洁身自好，这样独自挣扎的生活，无人支持，心理压力往往大到不堪重负，很容易导致心理疾病。”

　　类似的话韩静也说过，再加上他们后来看过的一些资料报道，此时再听才觉得后怕。

　　林宇忽然说了句：“我没事，我很好，幸好我撑住了才遇到你。”

　　这句话虽然不是直接对他们说的，但是也安抚了林父林母，韩邵晨点点头，“万幸你坚持到了现在，即使没有父母支持，我们也能过好以后的人生。但是，还是希望能得到认可吧。”

　　赵冉叹了口气，“我们还是有点转不过弯，但是你们偶尔可以回家来坐坐，韩邵晨吃得惯我做的饭，可以多吃几回。”

　　“叫我邵晨就好。”韩邵晨挂起笑容，“谢谢阿姨。”

　　林宇直到坐到车上的时候还有点反应不过来，“我们这是，说服他们了？”

　　“也不算，不是说还转不过弯吗？这种心情转变外力只能起到推动作用，关键还是靠他们自己想清楚。”韩邵晨拉出安全带，想了想又扭头问林宇，“需要我开车吗，我看你好像还有点恍神。”

　　“不用不用，我只是太高兴了。”林宇一把拽过韩邵晨，在他脸上重重亲了一口，“我爱死你了！你今天超棒！”

　　韩邵晨这才系上安全带，“是吗，那就不枉我努力演出一个正常人的样子了。你开车吧，我妈还在等着我回话。”说完就低头按手机。

　　恋人这种立马回归本性的表现让林宇有些无语，开车时还忍不住念叨，“不行我太开心了，晚上去哪里庆祝一下吧，要不叫上阿姨出来我们去吃宵夜？”

　　“我很撑。”韩邵晨头也不抬，“而且我妈要准备明天的工作，没空。”

　　“哎呀，那就咱俩出去喝点酒吧？”林宇不死心。

　　“车呢？”韩邵晨倒是不反对。

　　“找代驾！”林宇拍板。

　　“哦。”韩邵晨无所谓道。

　　“你跟伯母说什么呢？”林宇好奇。

　　“告诉她训练成果还行，以后别再教我怎么讨长辈高兴了。”韩邵晨有些不胜其烦，“她把进门，吃饭，喝水，聊天，吵架，甚至打架都设想了十几个不同的场景，没完没了地教我要怎么应对，还要我假装身历其境给她演一遍。感觉这些日子说的话比我前半生加起来的还要多。”

　　林宇听得眼睛都直了，“我的妈啊，伯母这样也太辛苦了。”

　　“怎么会，我觉得她编的很高兴。”韩邵晨不以为然，“辛苦的是我好吗？”

　　“对对对，老婆最辛苦，晚上好好犒劳你。”等红灯的时候，林宇又探头亲了他一口。

　　韩邵晨无奈道：“别犒劳了，我真的吃撑了，最多陪你喝一杯。”

　　“一杯怎么行。”林宇哈哈哈笑，“一会儿就消化了，咱们不醉不归！”

　　尽管赵冉和林骁强并没有真正接受他们的感情，但是漫漫征途已经可以看到希望，总比以前不得其门而入的状态好太多。

　　林宇一晚上的心情就像乘坐着云霄飞车，原本听到赵冉在提面子之类的话题时还以为又得无功而返，却没想到峰回路转，竟然得到了一句他想听到的话。

　　就这样平淡回家总觉得缺了点什么，他以前宣泄心情的方法就是去酒吧静静喝酒。心情太差了就多喝一杯，不太差就少喝一杯。

　　今晚有恋人相陪，心情很好，但还是可以多喝几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