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 章
继周末之后，谭明明有幸又搭上了林总的顺风车。
早上在酒店餐厅遇到林宇和韩邵晨，她觉得自己受到了惊吓，这惊吓直到她上了车也没有缓解。甚至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的观察了下师傅的步态和坐姿，但不管怎么看似乎都没有异常。
韩邵晨在餐厅只说了句可以一起搭车去上班，之后便恢复他一贯地寡言。倒是林宇边开车边解释了几句：“昨晚和邵晨去酒吧喝得有点多，就顺便在他这边住了一晚。”
“师傅喝多了吗？”谭明明又是一惊，明明不管是项目聚餐还是团队建设吃饭时，韩邵晨都是滴酒不沾的，他那个冰山样也没人敢劝酒啊。
“不是，”林宇略有些赧然，“是我，邵晨找了代驾把我们送回来的。”
“玩这么high，师傅你们去的哪家酒吧啊？”
韩邵晨抽出钱包，他进门时就没看明白招牌上龙飞凤舞的英文字母，倒是结账时给的单子上有酒吧名称，翻出来看了看：“暗夜。”
谭明明好奇地探头看看，正好拿着手机查下酒吧评价：“我看看口碑怎么样，昨天联系到一个大学同学说是在这边，临走前还想跟我聚聚呢，不然我们也去这家酒吧好了——”
林宇闻言一怔，正想说我推荐你别家时，就听见谭明明惊呼一声：“哇，还是个gaybar呀！”
车子里安静了数秒，林宇想要亡羊补牢一把说是随便找的，韩邵晨先开口了：“什么是gaybar？”
对一个循规蹈矩的人来说，就算大学英语过了六级，也不会一听见“gaybar”就明白是什么意思的。而谭明明惊诧莫名的态度，也让韩邵晨少见的主动询问了起来。
“就是同性恋们喜欢聚集的酒吧啊。”谭明明对韩邵晨的“纯洁”程度还是颇为了解的，一见韩邵晨的表情就开始脑补，“师傅你们是不是走到酒吧街看那家开门就进去啦？你看评价里就写着他们中午就开始营业，环境很好，比一般的gaybar有情调的多，误入也很正常。”
“啊哈哈哈，你看这个评价，”谭明明举起手机给韩邵晨看，“妈蛋，和女朋友到这边旅行，非要跟我见识一下这里的酒吧街什么样，看着门面挺别致进去了，结果发现异性恋在这家店是异端！”
韩邵晨不大感兴趣地扭头扫了眼便收回视线，却发现到原本以放松姿态开车的林宇，此时握在方向盘上的双手骨节已经凸起了，突然福至心灵般地应了句：“到那边就想随便找地方坐下喝东西聊天，没注意这些。”
“那确实。”谭明明点点头，“林总大概也不常来酒吧这些地方。不过你们俩人去反而不会引起注意。这么说我也很好奇啊，正好我在这边的大学同学也是女生，干脆也去坐坐好啦。这家店环境真的还不错吗师傅？”
“还可以，去的话不要待太晚。”
“嗯嗯，我知道，让我问问她什么时候合适去。”谭明明说风就是雨，埋头开始用微信联系她同学。
林宇原本想岔过这个话题，但当他听到韩邵晨并没有说出其实那是他常去的地方时，突然沉默了。他很想知道，尽管曾一度失去了联系，但韩邵晨确实是他少年时代最重要的朋友，会怎么看待他尊敬的师兄是个gay的事实？
韩邵晨此时并没有用奇特的眼神去看林宇，只是默默地注视着前方，和平时一样的表情看不出一点波澜。
林宇原本有些忐忑的心慢慢沉静下来，就他所了解的韩邵晨，无论是否明白他的性向，大概都不会影响他们的友谊吧。
周一的工作一向都是忙碌的，林宇一天五个会议赶场都赶得疲于奔命，只能抽空思考下自己是不是已经在韩邵晨面前出柜了，却没时间再去实验室看看。
而韩邵晨只是略微思索了下早上那些对话带来的信息，觉得自己对同性恋什么的实在缺乏概念，上班时间也没空详细了解，暂且先记下等晚上回酒店了再查查看。
而谭明明在约好了朋友满心期待地想去见识一下知名gaybar之后，还是老老实实地当她的测试员。
所以，这一天在繁忙的工作中，很平静的过去了。
出差的测试任务已经进行得差不多，周末的持续测试也并任何异常，晚上韩邵晨只多加了两个小时班，吃完晚饭回酒店房间时，才发现韩静打过电话过来，大约是吃饭的地方比较吵没有听见，遂拨了回去。
“邵晨，最近很忙吗？”
“还行，上周出差，我在S市。”
“哦，出差要注意身体啊，工作还顺利吗？”
“顺利。”
“那就好，什么时候回来啊？”
“这周末。”
“那还不算长。”
对话中断了下，韩静和这个儿子在电话里一般很难闲话家常般聊下去，正想着再问点什么，就听见话筒里传来声音：“妈，有几个问题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什么问题啊，邵晨？”韩静精神一振，多久没问过她这种不会作答的问题了，可真是要好好听一下。
“你的腿真长。”
“谢谢，你的腿也挺长的。”韩静顺口回了句，礼貌上这么说应该不会很突兀，不过什么人会问儿子说这种话？
“你的屁股真翘。”
韩静一呆，直觉地回：“谢谢，你也不错啊。”
“我真想好好捏几下。”
“等等儿子！”韩静终于忍不住打断韩邵晨的咨询，“这是谁跟你说的，男的女的？”
“男的。”
“！！”
这对韩静来说，大概是韩邵晨的咨询史上难度最大一次了。
“是你的同事还是陌生人？”韩静尽量平缓语气，表示自己只是像以前一样需要了解对话环境和人物，好帮儿子想出最合适的应对。
“都不是，是朋友。”韩邵晨很干脆的回答。
“你交新朋友啦？”韩静有些高兴，但一想这个“朋友”对儿子说的话，又更加郁闷起来，儿子好不容易有个朋友了，怎么好像不是什么正经人？
“不是新朋友，”韩邵晨否认，又补充了下，“就是以前的那个出国的师兄。”
“啊？就那个叫林宇的啊？”韩静很震惊，怎么过了十年，儿子的朋友还是这一个，听韩邵晨说过的是个挺好的孩子啊，难道是出国学坏了？
“对。”韩邵晨也很惊讶母亲居然还记得名字。
“你长这么大就说过这一个朋友名字，我可是印象深刻啊。你们什么时候联系上的？还有是在什么地方什么情况下他说那些话的？”既然是老朋友，韩静觉得自己应该问清楚语境，说不定只是开玩笑呢，她一定不能大惊小怪吓到孩子。
韩邵晨简单说了下出差遇到林宇，以及周末他们吃饭喝酒叙旧的情形。
韩静原本还挺高兴儿子他乡遇故知，但渐渐也有些费解起来：“你是说他完全喝醉了，第二天也不记得自己说了些什么？”没事儿捏别人屁股是什么习惯？而且喝醉的人大概没有开玩笑的脑子，甚至还没认出来韩邵晨。
“是。”韩邵晨想了想，“还有上班的时候另外一个同事说那个酒吧是同性恋比较喜欢聚集的地方，林宇说他经常会去坐坐。我晚上本来想回来查一下具体是什么意思，刚看到你打电话才先回电话。”
韩静觉得自己大概明白了，但是她儿子好像没有明白。那么到底要不要让他明白？而且她因为太震惊此时也不敢发表什么看法，生怕说错话造成不好的引导，随即道：“那你可以先查查看，了解一下同性恋的概念和行为，你的朋友有很大可能是同类人。”
“可是我的问题你还没回答。”
“哦，这个啊，我觉得我需要好好想一下合适的说法，那我过一个小时再给你电话吧。”让她也查查资料。
“好。”韩邵晨完全体会不到母亲纠结的心理，很干脆的挂了电话打开搜索引擎输入关键字去了。
韩静这边先捏着手机仔细回忆了下从儿子口中听到过的关于林宇的信息，似乎是一个很热情开朗的孩子，也一直都是在照顾韩邵晨，而且韩邵晨从未流露出过对方有什么令他反感的异常行为，甚至这次的提问也只是不懂应对，而非厌恶。
她这些年一直在一些心理康复机构工作，对同性恋这个词并不陌生，也接触过不少认为这是疾病需要治疗的父母甚至同性恋者本人，她自认面对这些相关人士都能有正确的态度，可是如今遇到和儿子有关的人，她不得不更加谨慎。
对一个母亲来说，最理想的情况是，韩邵晨是异性恋，林宇对他也没别的意思，他们只是单纯的好朋友。
最差的情况是，林宇对韩邵晨也有别的意思，甚至慢慢诱惑他成为同性伴侣，但是之后两人又分手，韩邵晨本来性格就不开朗，再改变了性向就更难找到伴侣。
想到这里韩静突然觉得自己脑洞开的有点大，理论上说性向是天生的，即使后天引导可能会产生偏差，但也大都是未成年时期才会有效果，对于一个已经独立生活这么久的成年人来说，性向哪里是那么容易改变的，她实在是关心则乱了。
那就还是专心想想儿子应该怎么回答那样的问题吧。
至于韩邵晨这边，先是搜索名词解释：
同性恋：只会对同性别的人产生欲望或爱慕的性倾向。
对着这条名词解释他理解了几分钟，忽然发现自己长这么大，还真没有对什么人产生过这类想法，他的整个少年时期都在和自己容易爆炸的情绪做斗争，成年时期又在努力融入正常人的生活，根本没有心情去考虑欲望这些事情，那么他究竟是同性恋还是异性恋？
接着又开始搜索如何判断自己是不是同性恋，在搜索过程中也顺手点开一些心理分析，甚至男同骗婚，艾滋传播这类相关话题。
迅速浏览了一个小时，韩邵晨觉得自己对同性恋人群已经有了大致的了解。正好韩静的电话打来，“儿子，你看得怎么样？有什么想法。”
“看了不少，还没有形成什么系统的想法，初步了解都是要吃饭上班的普通人，只是可能和主流观念有偏差，活得比较困难，特异独行的人多一点，还有在性行为上要更注意一些。”韩邵晨零碎地说着自己的认识。
对儿子的直白韩静已经很习惯了，她反倒是很欣慰儿子能用很客观的态度去评价，“你的朋友虽然可能是同性恋，但是他和你的日常接触并没有显示出什么异常，而且那些话你说也是他喝醉认不清人之后才讲出来的，并不是对你有什么特别想法，所以不用很在意该怎么回答。虽然你有朋友有这方面的倾向，但是你也认为他们只是一群普通人，那就还是按照你们以往的相处方式做朋友就好，不必在意这一点。毕竟这位林宇是你从小到大唯一曾经挂在嘴边的朋友，我想他对你应该很重要。不过如果以后有人在清醒状态上说出同样的话——”
韩静觉得有些毛骨悚然，却不得不继续说：“如果是称赞类的话，你只需要说谢谢顺便也恭维一下对方就好。如果是想要对你做什么的话，先判断他的行为是不是会伤害或者侵犯到你，如果会，直接拒绝就好，如果不会就看你愿不愿意再决定怎么说，这些从你小时候我就说过很多遍，已经不用我再教了。但是如果是想和你近距离接触，那就问问你自己内心的想法了，你是否愿意和他亲近，这不是我能指导你的，我也不能为了保护你而让你拒绝一切。”
沉默了下，韩静又接着说：“这次的回答比较抽象，不知道我说明白了没。”
“我都记住了，还需要再想想。”韩邵晨回答，“谢谢妈妈，你从来不会简单粗暴的告诉我该怎么做，而是引导我去正确思考，我真的很感谢你从小对我的教导。”
韩静的双眼瞬间就湿润起来，有些尴尬，“你这孩子怎么突然说这些，我是你妈，这都是应该的。”
“不管怎么说，我都要谢谢妈妈，从来没有放弃过我。”
在这个静谧的夜晚，母子二人像以前很多次那样讨论着一个新的话题，突然韩邵晨发现他有一个多么明智而伟大的母亲，让他忍不住第一次认真的表达感谢。
“说什么呢，我怎么可能放弃你。”韩静遮掩着自己的声音，“好啦，都这么晚了，我要休息了，你也早点睡，晚安儿子。”
“晚安妈妈。”
虽然她付出一切并未想要获得怎样的回报，但当她得到儿子的感谢时还是不由得泪流满面，再次深深庆幸自己当初的选择，韩静看着手机屏幕上母子二人的合照微笑着。
韩邵晨此时也觉得情绪略有起伏，因为他在浏览各种网页的时候，看到不少父母歇斯底里地想要改变孩子性向的，视同性恋为洪水猛兽的，而他的母亲却一句都没提要他远离林宇，只是帮他学会与人相处，突然之间，他才意识到自己何其有幸有这样一位母亲。
正回想着韩静的话，手机又响了起来，韩邵晨眼皮一垂看到“林宇”二字，心跳忽然加快了几下，“喂？”
“晨儿，没想到今天这么忙，一直开会到现在，都没空去看你。”林宇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你今天忙不忙？”
听到林宇开完会就给自己的电话，韩邵晨的心情有些复杂，“不忙，已经在酒店了。”
“那你这会儿说话方便了？”
“方便，有什么事？”韩邵晨没多想。
“今天早上——”林宇有些迟疑，“你那个同事说的，你明知道我经常去暗夜，当时还帮我遮掩了下，是察觉到了吧？我也不想骗你，我确实是gay。以前我自己也糊里糊涂的，去国外念书的时候才意识到自己的性向与众不同。今天一天开会的空档时我都在想，想了一天，觉得还是不该装傻把这件事糊弄过去，不该隐瞒你。”
韩邵晨忽然有些轻松，他看了那么久的网页资料，又和妈妈通了两次电话，总算没白忙活的感觉。
“晨儿？”林宇听不到回音，有些慌。
“嗯。”韩邵晨应了一声。
“你要是觉得我——”林宇有些说不出口，“恶心什么的，我会离你远一点的，我只是很高兴又遇到了你，很想还能继续跟你当朋友而已，并没有什么不好的想法——”
“林宇。”韩邵晨打断了他的慌不择言，“我是不是没说过我也很高兴？”
“啊——”林宇有点愣，“好像没有。”
“你毕业后失联，我很难过，你是我那时唯一的朋友。这次出差又见到你，我很高兴。”韩邵晨努力组织语言，他实在太少表达自己的情感，说得很生疏，“你喜欢男人女人，我一点都不在乎，你是我的朋友。”
林宇怔怔地举着手机，他自从出国后发现自己的性向，在陌生的国度里挣扎求学，好不容易找到个男朋友却因为对方的关系只能遮遮掩掩，少有时候能体会到爱情的甜蜜。分手回国后，有发现周围的人也大多流露出对同性恋的厌恶排斥，即使事业上他表现得意气风发，但是情感上他只能在暗夜悄悄喝一杯，却始终不敢再多迈出一步，更因为自小洁身自好的习惯，让他不屑随意找人约炮，只是孤独感始终笼罩着他。
而这个少年时候被自己忘在脑后的朋友，今天却以他一贯的认真态度，说出了林宇最想听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