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说第二十三:第四日•通天箓48

  闻战被凶狠的气浪掀得倒摔出去,跟随着杀势磅礴的一刀的还有无数爆散的刀风,它们化成了明明灿灿的星屑,仿佛火炮里的钢珠一样弹射出去——悍将这一刀斩得众生平等,混战中的匪人和民兵有些闪避不及,身上霎时间多出了无数血肉模糊的孔洞来!

  少年高高竖起的长发在偃仰腾挪中挣断了发带,漆黑的长发仿佛泼出去的松烟墨,四散飞旋在狂躁不安的气流正中。闻战咬着一绺齐楚的鬓角,他还是第一次见识到通天箓的力量——

  无论是方师还是偃师,都逃不开一个最基本的法则:他们的炼炁都出自自己体内炁府的灵息,通过命械向外界释放,从而产生诡蓝色的炼炁。而炁府里灵息的多少,直接决定了方师能操控的炼炁有多少,从而决定了该方师的实力多少。

  ——但是通天箓打碎了这个法则:悍将能通过夺取外界的灵子,不通过炁府直接化成炼炁,供自己的命械催使!

  这等于直接抹去了悍将修为的峰顶,他的力量还在急剧向上攀升,他身周的炼炁如惊涛似骇浪,在他身后凝结成了如流云一般巨大的阴影!

  ……这怎么打?

  闻战头皮发麻,惶惶地想:这怎么打得过?

  “昀山哥哥!”

  闻战在疾风里回过头去,伶满骑在山鬼身上朝他狂奔而来:“主事爷爷他——”

  干!

  悍将似乎是看见了伶满,古怪地笑了一下;鬼头刀在凌空划出一道圆融的弧,灿亮的风暴生发于明锃的冷铁之上,旋舞成摧枯拉朽的刀意,呼啸过狼藉的长街,途径房屋都像是被恶意揉碎的纸张,□□、扭曲、粉碎,铺天盖地的杀势向男孩兜头罩来!

  伶满骇然睁大了眼睛,男孩的袍袖里飞出了如雨如瀑的纸张,从封印里解脱而出的山鬼咆哮着向刀风扑去,在一瞬间就被粲然的刀光卷绞为生腥的齑粉!拼死护主的山鬼给闻战抢到了救命的片刻,少年终于接近了伶满,闻战翻身、半跪、竖剑插地:

  破军剑第五•定山河!

  少年诡蓝色的炼炁咆哮着翻涌开去,闻战的长发与衣袂皆是翻飞而起!闻战以自己的一剑对撼上了这列辟山川的一刀,刹那间天地都失去了颜彩,沦为了惊骇的飞白!

  伶满跌坐在闻战身后,记忆仿佛是被疾风翻卷的书页,他想起了儿时模糊不清的画面,天地间皆是凛凛的锋寒——

  ……但总是有一道身影,仿佛孤冷又笔直的刀锋,挡在姐姐和他身前,替他们斩下所有恶意与杀意。

  他恍惚地喃喃道:

  “……哥哥?”

  .

  .

  悍将如静水沉渊一样的表情里,豁开了一线讶异的裂痕:“哦?”

  他现在已经和通天箓融为一体,上体天心,与物两合,天地风雷水火山泽都是他的刀,一斩足以让天地失色、万物失声,连天光都在他刀尖颤栗着沉默。

  ——但是闻战居然挡下了。

  悍将很熟悉闻战这种人,天赋异禀、出身富贵、命途非凡,起步便让同龄人望尘莫及:学剑便有名师从旁指点,扔剑便可继承百万家产,天意都在向这等纨绔倾斜,他这一辈子都注定顺风顺水,踩着祖辈铺下的基业成为人上之人。

  ……所以他怎么敢?

  一个生在千娇万宠里的纨绔少爷,在见识到通天箓催山断海的力量之后,还敢只身拔剑挡在一个素昧平生的孩童面前?

  “我说啊……”

  嗯?

  雾黄色的尘沙缓缓散去,闻战拄剑半跪于地,缓缓地咳出一口稠黑的血。铁云裳在迸溅的刀风里替主人碎得稀烂,疾风一扫便卷成了千万纷飞的枯蝶,露出了少年像竹一样筋节而匀停的上身。

  “君王逼你,官宦逼你,世道逼你……你就要烧杀抢掠,为害一方?”

  闻战抬起脸来,朝悍将一挑眉刀,笑得桀骜不驯:

  “我说,你做人,活得也太便宜了吧?”

  悍将眉峰倏然一抖,明媚的天光被错杂交互的刀影陡然切碎,乱数无形的刀光向闻战当头劈来:“你懂什么——?!!”

  唰!

  悍将眼神一震:

  ……避开了?

  闻战的列御寇裹着乱云飞渡般的炼炁,刮擦过悍将撕虎裂狮的刀风——软剑压出蓄力的满弧,连人带剑地弹开了!

  意识、经验、技艺在这一瞬间全部燃烧起来,闻战的身影仿佛彗星破空划过;悍将迈开步伐汹汹杀来,簌簌的落叶倒掠着向天飞去,骤起的刀光悍然撕裂了一目朗朗的秋色:

  “小少爷……你这辈子受过委屈吗?别嚼着圣人空口的大话,就来教我如何做人!”

  少年的身影仿佛鹰隼拔地而起,闻战在凌空翻转身形,长发当风漫卷成漆黑的流云:

  “但是你横行乡里,欺压百姓,君王会替你承担罪责吗?”

  “官宦会替你承担罪责吗?”

  “世道会替你承当罪责吗?”

  “最后该死的,只有你自己。”

  “你只不过是承受不了苦难……选择堕落成自己最讨厌的模样罢了。被你劫掠的旅人何其辜?被你强掳的民女何其辜?被你滥杀的百姓何其辜?”

  缭乱的光影仿佛群蛇在肆意狂舞,闻战抬剑、奋臂、出刺!诡蓝色的炼炁收拢成剑尖璀璨的一点,凌厉锐进地突破了悍将身周以炼炁凝结成的护体涡流,这一刹那似是有千万星辰齐齐爆炸,盛大瑰丽的星云在烟罗镇的上空粲然炸开!

  “——这片土地上没有人再欠你半分,你哪来那么理直气壮的口气?!!”

  破军剑第一•将星乱!!!

  .

  .

  哐啷。

  列御寇不受控制地向地面坠去,到底是出自云雀之手的神兵,经历了这等山呼海啸般的冲撞,柔韧的剑身却依旧如闺阁里新研的妆镜,没有半分罅隙与裂痕。

  闻战呛咳出一喉咙的血来。

  ……他失手了。

  最后关头悍将碰到了列御寇,强行抽走了闻战凝为一锋的炼炁;但是没等悍将故技重施、反炸开闻战经脉,少年自行飞了出去,在鱼鳞瓦上摔得灰头土脸——少爷狼狈得像是条被抽走了脊椎的狗,眼下连剑都握不住,列御寇向下摔去,“夺”地一声插入了狼藉的地面。

  悍将不可置信地看了看自己的手掌——闻战居然伤到了他,少年的剑气破开了通天箓的防御,一刃划开了他的手掌。

  ……但也只是微末小伤而已,悍将感到有几分好笑:

  “你拼死刺我一剑,就是为了过过嘴瘾?”

  闻战一边呛血一边笑,看起来又狼狈又嚣张:“那可不,但是本少受的是伤,你丢的是命。”

  悍将皱着眉头刚想厉喝一句“猖狂太过”,本能地觉得有几分不对,入鼻竟然闻到了一丝……

  ——火/药味?

  对了,他突然想起来,当时伶芜的弟弟不要命地冲出来,不像是要扑过来找死的样子,而是像……

  ……要跟闻战说什么?

  .

  .

  “主事爷爷要我跟你说,他有办法对付悍将,让你把悍将引到爷爷的小院去!”

  .

  .

  悍将恍然地回过头去,他正踩在主事老头住着的小屋屋脊上,垂下目光便能看见老态龙钟的老人坐在庭院里,安静地抬来浑浊、复杂、又悲悯的目光。

  “……”老人似乎是想起来了一些,“你就是当年那个孩子吧?带着一个背着竹篓的小姑娘,跟竹竿一样瘦,却站得跟笔一样直。”

  “当时我想把你介绍给镇东的王铁匠,他算是我们镇上最富的人家,你能找份糊口的营生。……没想到年轻人的腿脚这么快,等我找出去,你就已经离开烟罗了。”

  悍将的神思恍惚了一瞬,随即冷笑道:“马后炮谁不会放?”

  他心里却响起一声叹息:

  原来是错过了吗?

  原来上苍还给了张今白一个机会,让他跟伶芜相濡以沫、白头偕老吗?

  ……不对。

  ……如果他不早一点出镇,恰好听到旅人闲聊,他又怎么及时得知伶芜被卖给了山贼、及时把她救回来?

  天意。

  他的人生,一步一步,都是环环相扣、步步如刀的天意。

  没有什么如果,没有什么幻想,没有什么遗憾——

  他悍将的人生,就是如此凄惶的闹剧。

  “你向我说这些,”悍将垂下寒冷的眼神,“是要向我求饶?”

  “不。”

  老人笑了笑,笑容里有千灾万劫的从容:

  “人带着恨意死去,是很可怜的。”

  ……别再恨烟罗,别再恨这个多灾多难的小镇抛弃了你啦。

  悍将猝然一惊,全身汗毛陡然炸起:“老东西你——”

  “我是这个小镇的主事,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老书生,除了平时说点漂亮话,也没为镇上百姓做过什么。”

  老人一看脚下,引线已经燃至尽头,沉沉地一声叹息:

  “……我真是个狗官啊。”

  埋藏在小院里的黑/火/药倏然爆炸,灭世的炫光吞天沃日,暴烈的气旋飚溅四射,荡卷开洪钟般的巨响!

  噬人的高温瞬间将老人燃成骷髅,但是在生死相隔的瞬间,悍将还是看见老人露出了慈祥又悲悯的笑容来。

  .

  .

  伶芜恍惚地想起了,她和张今白初见的那一天。

  她是张家旁支的子孙,而今白是嫡系的长子,少年骄傲耀眼得像是太阳,毫不吝啬地与旁人分享他的热情和善良。

  她当时与内院的女眷们趁着春风放纸鸢,纸鸢好巧不巧地卡在了树上。没等丫鬟把家奴叫来捡,冒着浅绿的枝杈上探出一只手来,把纸鸢扔了下去。

  当时地上的伶芜抬头上望,少年低头下瞰,和煦的春风从他们之间吹拂而过。

  张绪风流今白首。

  少年襟度难如旧。

  .

  .

  *注:“张绪风流今白首。少年襟度难如旧。”——出自方千里《蝶恋花》

第26章 、说第二十三:第四日•通天箓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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