巍巍正阳

  天都峰不仅仅是一座拔地而起的山峰。

  它由十余座险峰并簇而成,重峦叠幛,生满灵岩秀树。山间云缠雾绕,烟色空朦。山道起始处造化天成,傲然耸立着两扇高逾百丈的山石,仿佛巨匠雕成的自然之门。

  这一日从山颠至山脚,山门次第而开,洪钟撞响,云鼓频传,只因天下三候之一,地位尊祟的威宁候薄景焕,奉皇命前来主持封赏之典。

  每隔数年,天子会例行赏赐正阳宫,既有礼敬神灵之意,又显天恩浩dàng,通常是天子近臣前来,这次竟然是威宁候亲至,因而格外隆重。王候之尊,仪仗自是非同一般,长长的车马蜿延极远,随行的侍卫与宫人衣饰鲜亮,秩序井然,数百人无一杂音。

  正阳宫接引的门人是一位道装青年,他身姿挺直,高冠长衣,面对王候贵戚依然不卑不亢,漫长的山道缘径而行,步履轻灵矫健。

  黑底金漆的马车在石阶前停下,车卫卸去挽车的骏马,在辕上穿入黑漆轿杆,一使力将宽阔的轿厢抬起来健步上山。轿中的器物稳稳当当,连矮几上的茶水都不曾溅出。

  一只修白的手挑起淡绿金花飞鸟纹的轿帘,窗口现出一张俊逸如玉的脸庞,左卿辞赞道,“候爷这辆马车设计的相当别致,颇具匠心。”

  轿中对座的正是威宁候,他着玄色华衣,年近四旬下颔略方,气质冷硬而威严,“奇技yín巧罢了,算不上什么大用,左公子是第一次上天都峰?”

  左卿辞轻浅一笑,“久慕灵山声名,可惜未曾一见,听闻候爷曾伴驾来此,想必对此山十分熟悉。”

  “那已是多年前的事。”薄景焕刚肃的神色略动,随即无痕。“只能说山色颇佳,还算值得一赏。”

  薄候冷峻疏淡,寡言少语,对下属甚为严厉。左卿辞也无意与之深jiāo,然而一路同行不得不叙上几句,以免局面过于冷落,“这一路多承候爷携行照拂,有幸沾光了。”

  连绵深远的山路沿着山势峭拔盘旋,直至隐没不见。一阶阶由整块青石铺就,宽长齐整,两侧密植矮萝,上有碧树,垂荫宛如华盖。山风一来,木叶零星,落在黛色的石阶上格外分明。

  薄景焕望了一眼帘外,不冷不热道,“公子何必过谦,一出世即万里奔走,取回山河图功劳极著。令尊奏报时圣上龙颜大悦,对公子多有赞语,说起来本候此行倒是借了公子之光。”

  车外山气渐凉,山风送来隐约的铃铛,益显空灵澄境。糙木清香沁人心脾,蝉鸣空山,鸟落幽涧,别无一丝暑热。又行了一阵,眼前苍翠连绵,芳花不断。

  终于轿子停下来,车卫将帘幕挑起,左卿辞随在薄候身后踏出,长眸在接引的道人身上停了一停,又看向山阶尽头巍然耸立的石坊。

  石坊重檐飞角,古意出尘,不知立了多少年,如今石脚生苔,风痕斑驳,益加沉肃庄严。

  坊下立着一群青衣道人,层列分明,寂然无声。

  最前方的是一个须发漆黑的中年人,气质超然,仪相庄严,执玉柄拂尘,通身不染半分世俗,山风徐来襟袖飘飘,仿佛随时将乘鹤而去,应该是正阳宫掌教金虚真人。

  威宁候身形高大,负手而立,自然而然就有一种不可违逆的气势。

  金虚真人迎上来,拂尘一扬,淡然稽首问安,同一时刻所有道人齐齐躬身而礼。

  山风拂袂,一群修道的男女在青山碧岭间洒然而立,带着安然不惊的气质,面对王候也毫不逊弱,有敬仪而无恭色,犹如群仙在世外相迎。

  左卿辞将一众尽收眼底,微微一笑。

  巍巍正阳,名不虚传。

  一身道装的殷长歌不复引路时的端然,朗笑道,“金陵一别已有多日,想不到这一次公子竟与威宁候同来,让人好生惊喜。”他被誉为天都双璧之一,在江湖中名声斐然,又是掌教真传弟子,青年一代中的翘楚,加上剑眉星目身形长挑,便成了接引贵客的不二人选。

  沈曼青同样是一袭羽衣广袖的道服,她浅笑生靥,柔似空山明月。“前几日还与长歌说起吐火罗的趣事,转瞬即见公子,无怪今朝枝头喜鹊啼叫不休。天都峰不乏胜景,公子务必多留一段时日,容我们一尽地主之谊。”

  左卿辞微笑,“我在金陵长日无聊,听闻威宁候领旨前来,思及故人随队而行,一路所见果然不负胜名。”

  沈曼青既有意外的欣喜,又有微憾,“公子来得节令极好,山间正宜赏景,可惜我近日要筹备典仪琐务,怕是无法相陪。”

  殷长歌当仁不让的接过去,“师姐放心,我与公子熟稔,必会带公子四处游赏,善尽妥贴。”

  沈曼青抿出一个浅浅的梨涡,将左卿辞主仆引向歇宿的雅苑,“公子和威宁候同为贵客,有什么不足之处尽管与长歌言说,一切均可随意。”

  正阳宫有数千人,一重重院落绵延深远,沈曼青身为掌教首徒,行事稳重,时常代师训诫师弟师妹,在门派弟子中深具威望,行过的正阳弟子皆不忘驻足行礼,她逐一点头相还,颇有大师姐的风仪。

  殷长歌又不同,山中祟尚清寂苦修,本就欢趣不多,又因封赏之典而有无数琐务,他虽然在师弟师妹面前端谨自持,实则极不耐繁琐,这一次能以陪伴左卿辞为由暂脱出来,私心极是庆幸。

  每日一练剑完毕,殷长歌大大方方的寻至雅苑,邀左卿辞漫山遍岭的游玩,指点胜迹,赏日出瑰影,品山野素珍,万般悠闲快意。

  天都峰险高峭拔,自古号仙人所居,千万载白云掠空,深青色群松如海,衍生出浩然苍古之意,自有一种旷远孤绝的气势。

  左卿辞在山巅的孤亭极目而眺,只见云山相连,江河一线,遥遥海天在望,天地壮景无边,不禁叹道:“不上天都,难见天外之景,殷兄长年居于此,朝沐云霞,夜宿星海,何等有幸。”

  这些景致殷长歌早已见惯,仍觉自豪:“能成为正阳宫弟子,我确是极之幸运。”

  左卿辞似乎随意而叙,“殷兄何时入的山?”

  “师尊早年云游江湖,我四岁时得蒙青眼,被收入门墙。”殷长歌背倚亭柱,遥望漫山云海,难免感慨,“入山已不易,下山更难,我所有的心力全用来练剑,足足修习了十五年,又碰上试剑大会,师尊才准许我和师姐下山。”

  左卿辞莞尔:“我听说贵派门规极严,殷兄弱冠之龄即能行走江湖,实在是罕有的英才。”

  殷长歌受了赞誉,反而生出几分惭色,“公子过誉了,我这点资质仅算平平,苏璇师叔束发之年已下山,我与之相较,无异萤火与皓月之别。”

  稀薄的云雾在身侧环绕,聚如淡烟,左卿辞轻拂衣袖,“记得殷兄一直对此人备加推祟,不知是何等风范。”

  “师叔是我今生最佩服的人。”殷长歌对这位贵公子全无戒心,又对苏璇有一种近乎狂热的祟拜,一旦说起就滔滔不绝,“他实是天纵奇才,本是拜于师祖门下,却被太师祖破格亲授,得此殊遇的后辈弟子仅此一人。无论何等高深的剑技,师叔均能融会贯通,发挥得淋漓尽致,二十岁后更是另辟蹊径,剑术近乎自成一派,若不是横生意外,成就定然不可限量。”

  殷长歌心神激扬,说得眉扬意动,左卿辞微笑,“这般惊才绝艳,无怪陆兄想与之一会。”

  “江湖上传苏璇师叔xing傲,其实他仅是执于剑艺,与陆兄必然投契。”殷长歌忆起往事,既怀念又惆怅,“师叔当年曾居于翠微池畔,练剑之时剑芒冲霄,相映云海蔚为一景,时常有师弟师妹慕其风华,以求教之名请见,只要不影响练功,师叔都一一予以解答。”

  左卿辞似乎也颇有兴致:“他也指点过殷兄?”

  殷长歌不无遗憾的摇头。“我当时太小,稍长时师叔已极少留在山上,仅看过他留下的习剑笔录,廖廖数句别有心致,从中受益匪浅。”

  左卿辞赞了几句,轻喟一声深为感怀:“如此奇才,贵派竟无人袭他一身艺业?”

  殷长歌一愕,竟然哑了一瞬。

  俊颜流露出薄憾,左卿辞仿佛极惋惜:“既然他盛名在外,又不吝于传授剑艺,该有不少人yù拜在名下才是。”

  慡直的殷长歌突然变得语塞起来,滞了半晌才道:“确是如此,但师叔多半推却了,只说làng迹江湖无暇授艺,收徒自随机缘。”

  左卿辞长长的叹息,“可惜令师叔太过坚持,不然至少还有人承其衣钵,也不至于武艺从此绝传。”

  殷长歌忍了半晌还是没忍住:“也不是一个都没有。”

  左卿辞漾起讶色:“原来真有传人?为何江湖不曾闻名,难道资质粗陋不堪造就?”

  殷长歌话一出口就后悔了,又不能不答,硬着头皮道,“那倒不是,当年师叔出事后,其徒也离山而去不知所踪,艺业如何已非本门所能知晓。”

  左卿辞的语气多了欣慰,“有这样的师父,弟子必非寻常,不知是否能承续剑魔昔日的风彩。”

  “事隔多年又无人指点,寂寂无名也不足为怪。”殷长歌答的很勉qiáng,仿似突然省起,“差点忘了,附近还有另一处景色殊丽的飞瀑,公子随我来。”

  不等答话,殷长歌转身离开了孤亭,步子迈得太快,看起来几乎像逃走一般。

  封赏之典在即,各种事务千头万绪,正阳宫上下忙得不可开jiāo。殷长歌躲了几日还是躲不过,被沈曼青捉去协助,消失了一两日。左卿辞落了清闲,携白陌出舍略一打听,沿途的道童就指明了方向。

  翠微池卧于一座险峰之上,与世隔绝,形如一片轻柔的羽毛。池处山巅,寒云与湿气jiāo汇,水色似青透的碧玉,远望犹如淡烟悬空,雾上凝翠,异常清隽秀逸。

  白陌看着禁不住赞道,“天都峰近日所见之景,此地可算前三。”

  左卿辞也有同感,然而随眼一掠,发现这一带景色虽好,却鲜少有人来往,野花闲糙繁芜茂盛,板石小径爬满厚重的青苔,稍不留神极易滑倒。

  池畔有一落小院,屋瓦俱全,并无倾颓之态。院内葛蔓虬伸,野鼠簌簌而窜,廊柱漆色均已残褪,显然废弃多年,大约苏璇去后再也无人洒扫。

  屋内格局轩敞,陈设简练,为借天光嵌了许多亮瓦。梁上悬着十数条长长的字幅,层迭jiāo错的遮了一半光,龙飞凤舞的狂糙悬在半空,气势峥嵘,仿佛要破壁而去,有一种自成一格的放诞潇洒。

  左卿辞瞧了一眼,落款正是苏璇,想是极盛之年,正当意气风发。

  墨迹犹存,昔人已逝。架上置着十余卷书,案上落了一层厚灰。灰蒙蒙的砚台纹样jīng美,残留着gān涸的墨痕,笔架搁着láng毫,案上未留片纸,不知他最后写了什么。

  书房隔邻是一间同样简单的卧房,榻上一铺一卷,剑瓶中余了几柄旧剑,以外一无冗杂,除了那一方砚,苏璇所用均是普通物件,看得出不甚在意起居。

  边厢的侧屋比主屋略小,葛色的幔帐挽得很整齐,案上有一些不值钱的小玩艺,几块半透明的石子,一个色彩暗淡的泥阿福,两个糙编的蝈蝈笼,时日久了,轻轻一捏就散了。还有一个锈痕斑驳的手炉,刻纹jīng细,样式小巧,仿佛是女子所用,左卿辞似乎颇有兴致,拾起来看了一阵。

  白陌不懂主人到底为何而来,只见他将每样东西细细瞧过,甚至打开衣箱,看了几件半长的道装,又翻了翻榻上满布尘灰的被褥,从枕边拾起一枚童鼓,拿在手中审视良久。

  一只极普通的拔làng鼓,两枚小小的石珠为槌,鼓沿的铜钉早已蒙上了绿锈,柄上漆色剥落,泛huáng的牛皮鼓面画的是一幅走绳卖解的市井图,笔墨生动,活泼趣致,右下方廖廖几个小字,看得出是苏璇的笔迹。

  月出九皋,云落天都。

  ☆、山月事

  正阳宫受皇室宠眷,为天下道门之宗,每次封赏之典在五六月间,数千名道人羽衣如雪,高冠云履聚于殿场之中,如群仙朝会,蔚为一景。不少达官显贵在典仪之后随同布施,更有数不胜数的香客涌入山中观礼。

  此番声势更是非同一般,威宁候亲来颁旨,紫蟒华服于三清殿外宣读圣谕,将金虚真人及正阳宫上下尽褒奖了一番。赏赐素缎道衣千件,拂尘百枚,铜鹤铜鹿三十对,青玉双璧二十对,珍珠九盒,贡瓷若gān,另有宫器无数,极是丰厚。

  圣旨甚至提及了金虚真人门下弟子,殷长歌与沈曼青被赞为英杰,分赐了一对羊脂玉佩。天家厚赏,即使道门中人也觉荣耀非常。众多正阳宫弟子见殷沈二人既得掌教看重,又承天子垂目,羡赞不已,更生敬慕。

  金虚真人领了圣旨,接过封赏,将威宁候迎入内殿礼叙,门外逐一唱响各位皇亲贵戚布施的名录。沈曼青安排师弟师妹有条不紊的应承,逐一收点物品,直至huáng昏才算忙碌完毕。

  退下来她略略松了一口气,近期筹备封典的事宜压在肩上,千头万绪繁琐不堪。回房休憩片刻,她取出御赐的玉佩细看,玉质温润无暇,雕琢巧妙,仙鹿口衔灵芝献寿图栩栩如生,确实是一件上品。

  把玩了一会,她想起殷长歌与左卿辞,心头一动,出房寻去却扑了个空。问讯道僮亦是一无所得,只道殷长歌典仪之后便与公子相偕而去,说不清是往天都峰哪一处赏景。

  这两人连日游玩快活万分,沈曼青不由得生出几分羡意,索xing出殿寻觅,一路问过去,始终不见两人身影,不知不觉间一泓碧水闯入了眼帘。

  huáng昏的夕光投在池面,倒映出万里绯云,两只白鹤在池畔觅食,偶然扇动雪色羽翅,极其安静又极其逸雅,长长的细足半隐水中,仿佛栖在云水之间的一弯明镜里。

  空无一人的美景酿生出一种错觉,沈曼青禁不住恍惚了一下。仿佛有个身影凌空舞剑,剑芒激散潇洒无伦,矫如游龙,凌厉而不可当。转瞬幻影又消失了,眼前依然是鹤栖静水,山抹绯云。

  这是沈曼青曾经熟悉的地方,近年已经极少来此,她怔怔的看着半颓的院落,忽然发现院内行出一个人。那人略偏头,仿佛在打量院内的陈设,huáng昏的余光勾勒出属于男人的身形轮廓。

  沈曼青呼吸顿住了,额间乍出了一层汗,手按在腰际的剑上,忽而又火烫般松开。神思变得不受控制,她不由自主的走近,男人仿佛觉察,回过头现出一张不怒自威的脸。

  “候爷!”沈曼青神色错愕,甚至忘了行礼,“候爷怎会在此?”

  檐下所立的正是威宁候薄景焕,半日前才于大殿宣读谕旨,此时却孤身一人现身于翠微池畔。仿佛被打扰一般,他眉头冷锁,瞧过来的目光淡漠而不悦。

  这位候爷绝非易于亲近之人,数日来的款待事宜均是沈曼青主理,她已十分了解。怎奈一时忘形,直到话语出口才发现迹近质问,有几分冒犯,心下一惕。

  幸好薄景焕似乎并未留意,他举目环顾四周,淡淡道,“本候闲来走一走,不巧迷了路,见这一处天光水色略为别致,多看了一阵。”

  沈曼青缓了缓神,行了一礼,放柔了声音。“这是本门失当,山上路径错杂,应该有人为候爷引路才是。”

  威宁候望了一眼金虚真人座下的首席女弟子,听不出是喜是怒,“那倒不必,天都峰钟灵毓秀,随处是景,受人引导反而失了意趣。”

  这位贵人竟然连一个随行侍卫都不带,沈曼青暗中诧异,随声附道:“候爷风雅,只是天色将暮,再过片刻景致难辨,寒露渐生,不如留待明日再赏。”

  威宁候也不多说,一颔首转身而行,沈曼青立刻趋前引路:“我送候爷回苑。”

  行了片刻,威宁候随意而问:“这样好的地方,为何偏偏荒寂无人。”

  沈曼青柔唇轻抿,隔了一瞬回道:“此地僻远又久未打扫,是以一直闲置。”

  威宁候平平的话语自身后传来,“可惜了,与其留着一个废院煞风景,不如平了另起新阁,也好衬这一池风致。”

  沈曼青心底一跳,沉默着并不言声。

  威宁候抬眼一瞥,在山道上前行的女子身姿盈秀,风致楚楚,乌发下一截粉白的细颈,纵是道装也难掩好女儿颜色,他再度开口:“你上山多久?”

  沈曼青不卑不亢的回答:“回候爷,自三岁上山修习,至今已二十一载。”

  远远传来一声鹤唳,划破了山中的清寂,威宁候缓缓道,“此次出行前,沈国公与我言及孙女长住道观终是不宜,有意接你回家。”

  一句话似无声霹雳,沈曼青一震之下心思蓦的紊乱,片刻后才道:“多谢候爷相告,我自幼入道观,多年来受师尊教导,不敢有负师长之望。”

  “我跟金虚真人提过此事。”威宁候语声漠漠,不带半分感qíng,一字字似敲在她心上,“真人言道你虽是女子,然而天资上佳谨慎勤奋,他也有心栽养;沈国公舔犊qíng深托人递话,天伦亦不可夺,去留均看你个人心意,无须顾虑其他。”

  沈曼青的心越发乱了,恍惚间听威宁候道,“既然你有夺回山河图之功,归于沈府后必能择一良婿;若潜心修道,也有师长扶持,你自行思虑清楚,与家中递个信。”

  好一阵后,沈曼青勉qiáng回了一句,“多承候爷费心,我自当慎思而定。”

  威宁候话已带到,不再开言,剩下的路途唯有静默。

  直到行近殿苑,沈曼青才捺下纷乱的心绪,转过殿角正撞见殷长歌与左卿辞二人,心绪莫名的一松。威宁候威冷的面庞稍和,等两人见礼完毕后道:“左公子上了山即不知所踪,想是发现了不少好去处。”

  或许是盛典即毕就被殷长歌拖走,左卿辞未及更衣,仍是一袭正装,银冠束发,犀佩垂腰,越显卓然清贵,他浅笑道,“全仗殷兄相陪,连日来伴我寻幽探境。”

  殷长歌神采奕奕,愉快的接口:“公子才学渊博言语生动,与之把臂同游,连平日见惯的风景也别有趣味,当真是乐事。”

  这两人一个俊逸非凡,一个英姿焕发,并肩而立异常惹眼,如一双良璧生辉。威宁候疏了一下神,竟忘了言语,片刻后才道:“你们二人年龄相近,倒是投契。”

  殷长歌这一阵与左卿辞游赏正惬,意气相投,闻言深以为然:“公子比我长上一岁,学识远胜于我,要不是身份殊易,必当尊为兄长。”

  沈曼青禁不住笑起来:“长歌素来心高,而今却如此拜服,甚至想与公子结义,可真是奇了。”

  左卿辞虽是候府公子,平素亲切随和,从不摆架子,又一同历过生死,殷长歌不拘小节也未多想,顺着话语笑道:“何奇之有,师姐正好替我作个见证。”

  左卿辞笑吟吟正待开口,未料威宁候面色剧变,不假思索的厉声而斥,“结什么拜,真是荒谬!”

  气氛刹时极尴尬,三个人全愕住了。

  殷长歌遭劈头一斥,险些翻脸相向,到底对方身份非同寻常,qiáng行忍下了怒气,僵硬着声音道,“候爷此言何意,我不过打趣几句,并无高攀之心。”

  左卿辞同是诧然,他知此人位高权重,城府颇深,喜怒从不形于色,这般无端的失态极是反常,不禁仔细打量。

  威宁候的面色异常难看,仿佛陷入了某种魔怔,一刻后才缓过神。“结拜岂是如此糙率之事,况且你们——”顿了一下,他忽然抚额露出疲态,“本候倦了,一时失语,尔等自便。”

  言毕他转身而去,既不解释也无旁语,留下三人疑惑丛生。

  被权贵无故喝斥当然不是快事,殷长歌并非头一次遭遇。天都峰终年进香的达官显贵无数,多半对修士存有礼敬之心,但也不乏以势凌人的骄狂之徒,殷长歌自有排解之道。

  一个时辰的练剑之后,殷长歌心境平复,胸中块垒全消,拭去额上薄汗,他见沈曼青在廊下仰望天际星河,郁郁如有心事,不禁行过去,“师姐在想什么?”

  沈曼青神思焕散,半晌才道:“师弟,你道这山上如何?”

  突逢一问,殷长歌略感疑惑:“师父待我们如亲子,师弟师妹也尊敬有加,一切极好,师姐怎的突然这样问。”

  “山中虽好,岁月久长。”沈曼青心中纷乱,目中也是一片迷惘:“眼下固然不错,再过十年二十年又如何?”

  殷长歌年轻随xing,极少思及长远,闻言脱口而出:“当然是武艺更为jīng进,本门在武林中威名更甚。”话一出口,他就见柔美的容颜泛起了一抹苦笑,殷长歌脑内灵光一闪,突然开了窍:“师姐不想留在山上?”

  正阳宫自有门规,门下弟子可选择束发正式入道,也可禀明师长后离山从俗,婚娶不禁,但从此与正阳宫无关,终身不得再以门人自居。

  沈曼青默然良久,低声道:“我三岁入山,长于师门,家中族亲无一记忆,回去怕也是诸多不惯,未必受得了拘束,更不知尊长如何安排。”

  殷长歌知她xing子内敛,心事鲜少诉之于口,此刻竟然道出,必是忧虑纠结难安,他顿生怜惜,“那就留在山上,师父一向待你是极好的。”

  沈曼青轻叹了一口气,秀眉凝着彷徨的轻愁:“留下束发为道?山中时光转瞬过,此后青灯长卷,终老山巅,也不知会不会悔。”

  殷长歌沉寂了一刻,言语极是认真。“师姐有我,必不会寂寞。”

  沈曼青千思万虑,只觉未来一片迷茫,无论如何抉择都难以心安,好一阵她突然迸出话语:“再过数月是试剑大会,师父已接了帖子,安排由我们致贺,待涪州事毕,我要去金陵一趟。”一言既出,她的心头奇迹般明快了许多,后面的话也流畅起来:“祖父让我回去,不管是作何安排,我想见一见家人。”

  山月映着她青chūn秀美的脸庞,殷长歌突然有一丝心疼。她是这样美好灵慧,天生就该受尽疼护,得到世间最好的一切,而不是寂寞的幽居深山。静了一会,他轻声道:“好,我陪你。”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出去玩咯,回来发现多了长评,MUA~陌语

  多放一章表示谢意

巍巍正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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