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魂镰

  殷长歌在试剑台下怒发冲冠,上台后静如渊岳。

  轻离剑在他掌中嗡嗡轻响,因杀气而震dàng,仿佛神兵也有怒意。

  屠神休苇踏前一步,戾气横溢的脸庞战意正烈,乌黑的长镰从半空劈下,划过一道不祥的弧光,“正阳宫的人?很好。”

  黑色的镰影如山压下,却灭不了轻离的光辉。

  如果说碎魂镰是铺天盖地的毁灭之斩,轻离剑就是踏过雪泥的飞鸿之翼。三十六路云步,四十九式变幻,剑啸不绝于耳,剑气激散如飞雪碎芒,密密笼住敌人。屠神两日内六场竞斗,殷长歌是第一个以攻势压得他被迫采取守势的对手,台下群雄无不目不转晴。

  剑芒缭乱,剑风侵肤,jiāo织的剑网密布如一朵灿然盛开的剑花,bī得休苇步步后退,突的一剑穿心,带着劲风直夺休苇双眉之间,眼看将中,猝然间黑色长镰呜的扫近,那样沉重却迅捷如风,剑锋被镰刃击开,激出一声铮响,远远dàng了开去。

  如果是普通武器,此刻已经被斩为两截,同为五大神兵的轻离仅是铮然一响,剑身依然完好。

  长镰上挟着毁灭的力量,殷长歌被劲力扫中真气逆行,险些呕出一口血。若是吐出来或许还能缓一缓伤势,他一心求战,硬咽下去,五脏六腑说不出难受。

  “正阳天道九势,我做梦都在拆这几招。”可怕的压力骤然止息,休苇厉笑,“今日就拿你祭我的镰!”

  殷长歌有一种奇异的感觉,镰影带起的劲风让他失去了听觉,安静得宛如一座空台,沉重的长镰在休苇手中,如一枚轻盈的芦叶,偏偏又有极端qiáng横的力道。

  他不知道当年苏璇师叔是如何战胜了这样可怕的敌人,深敛一口气,执剑的手换了一个古怪的握姿,轻离猝然迸出雪亮的星霜,划出了一剑。

  天道无常,天心有憾。

  一别于之前的迅疾,这是殷长歌最慢的一剑,剑身蒙蒙如雾,竟然看不清形状,隐挟风雷之声。

  休苇前所未有的吃力,黑镰仿佛被轻离剑吸引,竟然偏离了击来的轨迹,他厉喝一声,沉腕一击,宽刃叮的一声撞上了剑芒。这一招曾断过无数武林人的武器,此刻却如泥牛入海,劲力全失。刹那间殷长歌剑尖一颤,爆出九芒,如飞星突破镰影而来,从极慢到极快,几乎是瞬息之间。

  眼看休苇难以应对,他怒喝一声,飞镰蓦的从中间分错为二,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弯折而出,正中殷长歌的肋骨,震得他身躯飞起,跌落试剑台下。

  殷长歌感觉不到疼痛,一切变得轻如鸿羽,一刹那后,沉重感蓦然袭来,半边身体仿佛被撞得粉碎,已经完全不受控制。

  谁也没想到黑镰能有如此变化,人群齐齐惊呼,沈曼青接住了殷长歌,像托住一个易碎的宝物。她的眼睛红了,牙齿止不住轻颤,一只手扶住他的腰。如果不是角度受限,屠神未能击出全力,殷长歌恐怕已命横当堂,饶是如此,他肋际的骨头也碎成了数段,被劲气震裂的伤口血ròu模糊,抖上去的药粉完全止不住血。

  “师姐——”殷长歌想安慰,声音喑弱的犹如衰蝉。

  这是天都双璧之一的殷长歌最惨烈的一场败仗,也是正阳宫的jīng英首次被打落试剑台。

  轻离剑落在台上,散出寂寂霜华。

  休苇大踏步走近,拾起昔日宿敌的剑,呸的照剑身吐了口唾沐,纵声狂笑起来。

  那一刹同时激红的,还有软帐中另一双眼。

  左卿辞瞬间开口:“燕归鸿在台下,出手你就脱不了身。”

  苏云落似乎什么也没听到,她的心神已经被试剑台占据,严霜冰封了深楚的眉睫,凝成了一种悚人的煞,三分似雪,七分严杀。

  左卿辞没有拦,他清楚自己拦不住,加了一句,“一旦你战死或被擒,苏璇就完了。”

  这句话让她侧眸看了他一眼,这一眼有惊愕与警戒、迟疑与顾忌,最终全被浓烈战意吞没。

  “穿上这个。”左卿辞放弃了劝说,解开外衫脱下一件淡银的薄衣,裹上她的身体。

  “玄明天衣,水火刀箭不入,但对碎魂镰别硬扛。”左卿辞替她整衣,收紧软甲的束腰,长眸深处映着她小小的影子,最后停了停,“别死。”

  苏云落神qíng松动了一点,仿佛第一次认识他,而后点了点头,“我会还你,帮一下我师兄,别让他死。”

  犹如一只凌空掠起的飞隼,她义无反顾的投向了台上。

  试剑台上,屠神犹在狂笑,满地血腥中忽然落下了一个影子,轻如片羽,不惊尘埃。

  一袭浅粉的襦裙,外笼一件银色软衣,姣美的身形更显纤细,尽管素纱蒙去了半张脸,依然可见深目秀睫,雪肤云鬓,竟是个年轻的胡姬。

  寂静了一刹,台下轰然激起了议论。

  “胡姬?”屠神别了一下头,颈骨发出一声脆响,露出狰狞的笑,缓缓打量,“这是哪家酒肆失了管教,逃出来的歌姬舞姬?”

  胡姬看起来与血腥的试剑台格格不入,身法却不容小视,屠神言语轻蔑,姿势已在全神应待,扔下轻离剑,执镰的手骨节突起,蓄力待起。

  苏云落一句话也没说,顿足而起,一掠直击过去。

  沈曼青在替殷长歌止血,无暇顾及台上发生了什么,直到人群中关于胡姬的字句轰嚷入耳,她抬眼一看,彻底呆住了。

  “师姐——”怀中的殷长歌也听见了,抓住她的手,虚弱的声音几乎听不清,“是她——扶我起来,我要看——”

  沈曼青回过神,眨去睫上的雾气,声音压不住的哽咽。“别动,你伤的很重,敛气静心不要耗神。”

  “师姐——”

  一只修长白皙的手代她按住殷长歌,左卿辞毫无笑容,话语奇异的让人安定。“白陌取细针炙腰腹的要xué封闭血脉,秦尘喂殷兄服一枚天心胆,再取紫玉膏,回生散外敷。伤势还有救,沈姑娘不必忧心。”

  沈曼青突然泪盈于睫。

  左卿辞没有看她,他紧紧盯着台上那个淡粉的纤影,在漆黑的镰影中隐约闪动,随时可能湮灭。

  作者有话要说:  存稿箱君被打吐了,今天双更,明天就只有单更了呦

  ☆、一寸相思

  无论对手是谁,屠神都不会有半分容qíng,他蜇伏太久,恨意太深,誓将挡在面前的一切斩为碎尘。

  沉重的长镰张狂飞舞如黑蛟,每一下足以让胡姬筋骨碎折,漫天暗影吸去了光,越发显出她肌肤的白。凌厉的气息侵人发肤,攻势如急风骤雨,然而无论如何也咬不到她的半分衣角,她的起落转折有种奇特的韵律,宛如一只空灵的游龙,极尽jīng妙,极尽从容。

  忽然间镰影一收,屠神停住手若有所思,横蛮的脸肌抽了一下,一个字一个字宛如铁斧凿出,“苏璇是你什么人?”

  胡姬没有回答,台下无数人听见,惊讶的相询,议声渐渐大起来。

  缓坡上的软帐内,在苏云落现身时已觉得不可思议的琅琊郡主脱口迸出了一声惊呼,身形不由自主的颤抖起来,目不转睛的盯紧了她。

  薄景焕也怔住了,眉心无意识的深蹙,似一道怵人的刻痕,同样仔细打量着台上的胡姬。

  “比起刚才的小子,你的身法更像他,是他的徒弟?”屠神yīn戾的笑,宛如饿láng见到了血食,“连武器都不带就来送死,很好。”

  殷长歌看得大急,紧了一下手,喘息中带上了咳呛。

  狞笑未完,屠神猝然觉得眉际一痒,伸手一抚竟然触到了一缕鲜血,一道细细的裂伤从顶心至发际,这样轻微的伤势几乎不足道,却来得异常蹊跷。

  屠神受伤了,人群兴奋的议论起来,又禁不住困惑。

  苏云落呼吸略促,额上有细小的汗,深瞳极亮,右手不知什么时候挽住了一枚银色的短棍。

  屠神的脸色终于变了,瞳孔收缩着盯住她的手,片刻后道,“那是什么东西。”

  “就是那鬼东西!像根细丝!原来是这贱人!”台下有人尖利的叫起来,穿透了喧哗的人声,白陌看去,蝎夫人祝红裳挤在人群中,一张俏面激恨非常。

  左卿辞眼眸沉了一下,话语唯有身边人能听见。“让她闭嘴。”

  秦尘悄无声息的隐去了。

  细丝?屠神仔细审视,然而什么也看不出,索xing一试,右手的重镰带起劲风破空劈来。

  一斩三折,黑镰封死了所有可能挪移的方位,镰刃横扫腰际而来,眼看将中,忽然一线微光闪了闪,一股诡异的威胁感袭来。屠神厉吼一声,黑镰一封,镰柄缠住了一根悄然袭向咽喉的银链。极细的链子宛如活物,一击不中立刻缩了回去,竟然在刀剑难伤的玄金木柄上残留了一道划痕。

  “这是什么东西。”屠神暂停了攻击,瞪着手中的镰柄。“苏璇教了个连武器都不敢亮的徒弟?”

  台下一片哗然,有骂屠神无耻的,有好奇胡姬身份的,更多的对那件神秘的兵器心痒难搔,伸长了脖子观望。

  不管台下是何种反应,屠神成功的激将了对手,苏云落挥了一下腕,一线银光蓦现,空中瞬时裂现数道灵动的残影。

  山巅出现了一刹那的绝对寂静,许多人根本不曾看清是什么物件,轰响的议论cháo涌而起,一个老人突然发出了声嘶力竭的叫喊。“是一寸相思,那是一寸相思!”

  轰嚷声稀落下来,人们尽皆向百机老人望去。白发苍苍的老人兀自失神,老泪纵横,“鸦九打造的最后一件神兵!一寸相思,终于出世了。”

  什么是一寸相思?

  一条细丝,如何当得起神兵之谓?

  台上的纤影也不再掩饰,她身姿起落,纤手薄引,驭动变化万方的一丝银链。

  相思在何方,山长水远知何处

  相思有多长,天涯地角无穷尽

  所有人都被台上的jiāo战吸住了,银链破空,起先仅有三尺,后至九尺,至极处满台电光裂空,奇异的啸声刺人耳膜。

  屠神休苇从未见过这样诡异的兵器。

  碎魂镰是长兵,柔丝更长。

  他想以重镰击断,可她将正阳宫的内劲化入其中,游丝如有生命,竟是捉不住,偏又是那样锋利,一寸划过便是入骨断筋。

  屠神断喝一声,长镰漫空一绞,绷住银丝一收,纤影仿佛不着力的直掠而来,如果不是闪得快,飞舞的游丝险些割破他的咽喉,等避身过后,镰上已经空无一物。

  斩尽空,收不住,千丈柔丝化作漫空的杀意,无形无迹,无孔不入。

  这是什么丝,这是什么兵器!休苇第一次生出了惧意。

  然而世上没有无懈可击的事物,苏云落的呼吸异常急促,双颊激红,汗湿发梢。驭使这件武器极耗心神与真力,又是对阵空前的qiáng敌,她还是太年轻。

  仅仅是力竭时的一瞬之差,黑镰已经无可避让,她两手持住银棍横拦,在眉前硬生生将镰刃挡下,细细的银柄竟然扛住了未被劈碎,沉重的力道压得她半跪在地,地面的碎石深深嵌入了膝盖。

  她的头发散了,血从伤口中渗出,看上去格外láng狈,她紧紧的咬牙,双手蓦然一错,借力将黑镰卸了开去。

  重镰带着厉风劈下,锵然嵌入了石台,漫地裂纹如蛛网延伸,随着屠神吐气开声,坚石轰一声炸开,尖锐的石子带着致命的劲道激she而出,击散了银丝的轨迹,尽管极力腾挪,她的手臂腿侧还是擦出了数道血口,更可怕的是森森黑镰随着碎石一同追来。

  她的身法快到极致,黑镰还是追上了她,掠中左边的背胛,人群齐齐发出了惊呼。然而奇迹出现了,她受了一击却没有任何鲜血,反而趁力而起,漫天银光一闪一收,她坠跌下来,勉qiáng一个空翻,láng狈的跪落于三丈外。

  坡上的软帐内,琅琊郡主惊骇得险些晕厥,死死抓住茜痕的手。

  屠神奇怪的不曾追击,虬髯之口微张,依然保持着挥镰的姿势。

  一切仿佛静止了,她缓缓站起来,身形有些歪斜,忽然咳起来。蒙布的纱巾染上了鲜血,呛咳中依然挡不住快意迸发,她第一次开口,低靡的声音有痛楚,也有骄傲,“胡姬只会歌舞?我这一舞如何?”

  屠神脸色狞厉,bào喝一声蓦然一挣扎,全身肌ròu贲起处猝然迸出了十余条血线。

  人群蓦的哗然,惊异的发现屠神从肩至足竟然被银色丝链缚绕了数匝,这一运力,立时被银丝残酷的切裂,鲜血如小溪,从屠神绽裂的身体欢快的流淌,他转瞬已成了一个血人。

  苏云落的形容是那样láng狈,声音却有一种说不出的傲,激越而狂放,踏着满台鲜血,有一种悚人的气势。“今日教你知道,胡姬不仅会劝酒,会歌舞,还会杀人!”

  哪怕是一介凶神,被这般绞杀的场面仍是太过可怖,人们看着屠神发出一声不甘心的嘶吼,再度一挣,银丝彻底嵌入肌骨,他再也站不稳,踉跄跪倒下来。

  她在轻离剑边驻足,拾起长剑轻轻一振,迸出一声悠长的清吟。而后她抬手一掷,轻离化作一道雪虹飞落而下,钉入沈曼青前方三尺的地面,剑穗剧烈的摇颤。

  沈曼青扶着殷长歌,秀颜煞白,她没有望台上,低眸盯着失而复得的轻离。

  血从屠神身上淌出,血泊越扩越大,胡姬在动弹不得的屠神身旁站定,幽眸里燃着两朵小小的寒星,起腕一收,无数血珠从跪倒的屠神身侧飞散,漫天血雨中有清冽的银光闪动。

  庞大的身躯颓然而倒,不可一世的凶神再也没有生息,阖然而亡。

碎魂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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