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绝谷

  带好余下的lángròu离开dòng隙,一行人继续跋涉前行。

  天蓝得不见一丝云彩,绵长的雪坡莹白光洁,毫无半分凶险之感。纵然如此,短短几天少了两个人,谁都难免心绪不佳。

  雪地里出没的动物极少,见人即远远的逃开。行了几日,lángròu消耗殆尽,眼看就要断粮,尽管谁也没有道破,忧虑悄悄笼罩了心头。

  又行了半日,商晚突然伫足观察雪地,似乎发现了什么,他顺着一些细微的痕迹斜行数十步,转过一块背风的大石,商晚忽然回身,压低的声音蕴着激动:“是殷兄和沈姑娘,还活着!”

  倚在石后的是沈曼青,她的qíng形并不算好,数日间困顿憔损了许多,见到众人,明眸溢出了狂喜。在她身后是昏睡的殷长歌,面色cháo红,眼窝深陷,嘴唇燎起焦泡,额上覆着雪水浸湿的素巾。

  左卿辞很快诊出了病因,崩落的雪块砸伤内腑引起了高烧,有医者疗治自然不难,金针过处,殷长歌的呼吸立时平缓了许多,沈曼青终于放下了心。

  “雪崩时师弟全力护着我,我们被埋得很深,仗着敛息秘术坚持下来,掘开雪层的时候四周一片漆黑,师弟昏过去,我辨不清环境,也不知其他人是否还活着,担心雪层不稳再次崩塌,就离开了那里。”沈曼青深吸一口气,纵然冷静自制,孤身在雪中负着昏迷的殷长歌而行,前路茫茫,同伴生死不知,心理压力之大非比寻常。此时猝然松弛,语声禁不住颤抖,秀目也有些湿润。

  左卿辞收起针囊,和声安慰:“托天之幸,两位安然无恙,也多亏商兄细心不曾错过。”

  一队人聚齐,个个欣悦,连商晚都带上了笑意,飞寇儿不知什么时候消失了,直到众人的谈话至尾声才冒出来,随手一抛,扔下了三只长耳雪兔。

  场中一静,所有人看着兔子,又盯住飞寇儿。

  陆澜山首先忍不住:“你是如何捉到的?”

  天知道这些机警的兔子有多难缠,雪地又无遮挡,远处稍有动静就钻入四通八达的雪dòng不知所踪。

  飞寇儿的回答一贯的简单,“运气好撞见了几只,用暗器。”

  几个人面面相觑,各有疑虑。商晚翻看雪兔腹背确实有伤口,却辨不出是何种暗器,飞寇儿显然也不打算从细节上描述是如何施为,唯有捺下迷惑。

  为了越冬,雪兔长得硕大肥厚,滋味远胜lángròu,沈曼青数日不曾进食,尽管吃相依然秀气,吞咽的速度却比平日快了许多,晚间殷长歌醒过来,高烧已然退去,待他吃完半只兔子,所有人都放下了心。

  或许厄运已去,接下来的行程极其顺利,当瓦罕山谷外的褐huáng沙岩和灰绿的野苔落入视野,宣告已脱离了死寂的绝域,惊心动魄的雪谷之行终于结束,

  正如左卿辞的描述,阿克苏雅是一处丰足的绿洲,大大小小的屋宇环绕着一个个湖泊形成了城镇。往来阿克苏雅的汉人商旅不绝,更有不少人厌倦跋涉,索xing在此定居,整个小镇有不少人能说汉话。

  严冬大雪封山,蓦然一行人穿越死亡山谷而来,正处于半年休憩期的镇民惊讶可想而知,尽皆聚拢过来好奇的询问。及至有人无意间瞥见飞寇儿行囊边露出的雪láng皮,惊讶瞬时变成了轰动。越来越多的人议论纷纷,一个中年汉子更是越众而出,请求看一看láng皮。

  硕大的láng皮抖开,周围顿时响起一片哗赞,艳羡之声不绝于耳。雪白丰厚的毛皮晶莹柔暖,丝丝如玉,láng额上鲜红的一抹分外夺目,从顶至尾完美无暇,纵是外行也能看出珍罕,当镇中耆老确定这是瓦罕山谷中的妖láng之皮,人群的赞誉又变成了空前的兴奋。

  传说山谷中的妖láng是天上降下的jīng怪,凶狠残bào又狡诈成xing,不知有多少过往的旅人死于láng口,最勇猛的猎手也难以捕捉,如今竟被几个中原人屠戮剥皮。

  轰乱的议论过后,开始有人试图买下它,阿克苏雅的人久经商旅,眼光jīng到,都清楚这张láng皮的价值,继第一个开价者出价之后,接二连三的叫价不停迸出,越来越高,嘈杂的叫喊震耳yù聋。

  面对汹涌的索买之声,飞寇儿仅是摇了摇头,收起láng皮卷回肩上。既使这批汉人已明确表示拒绝出售,珍贵的皮毛仍是太过诱人,轰闹的人群不肯散去。直至左卿辞出面与镇长谈了几句,年迈的镇长才遗憾的摸着长须谴散了周围,带领一行人进了旅舍。

  充裕的休养加上左卿辞的妙手施治,殷长歌很快已彻底痊愈。

  白陌重新购置了车马行装,gān粮食水均已备全,左卿辞却并不急着赶路,数日尽在与镇长闲谈,仿佛全忘了此行的目的。

  “吐火罗王继位二十余年,起先还好,后来越来越浮夸无度。最爱旁人赞颂,每逢宴会必然炫耀自己的武力与功绩,近些年只听罗木耶这个jian臣的话。王最宠爱一位叫雪姬的绝色美人,传说她像冰雪女神一样美丽,王简直为她着了魔,给她建了一座金光闪闪的宫殿,珠玉绫罗堆成了山,成群的侍女昼夜服侍。”谈到传说中的美人和皇宫,镇长jīng神一振,苍老的脸庞兴趣极高。

  “你问这女人是什么来历?谁也说不清,她是罗木耶献给王的,似乎是焉支人,听说她不怎么笑,对谁都是冷冰冰的神气,或许真是冰雪女神的化身。罗木耶之前是个地位低微的小官,现在竟然做了宰相,这匹人形的恶lángbào戾无耻又嗜财如命,吃人不吐骨头,吐火罗不知有多少人被他弄得家破人亡。可惜老天不长眼睛,不给恶人降罪,反倒让他一天比一天风光。”老人啐了一口,每一条皱纹都写着鄙夷,感慨的抽了一会水烟。“吐火罗人都说日子不好过,可也没办法,家在那走不了,你们去经商赚不了什么钱,税抽得太重了,换个别的地方吧,贵霜或乌孙好一些。”

  左卿辞不置一辞:“多谢长者指点,那边中原人可多?”

  生满寿斑的手磕了磕烟灰,镇长回答:“有,过得不怎么样,吐火罗王不像别的国主仰慕□□,他认为中原人狡诈,必须严加管束,反倒是罗木耶只认钱,听说近期一个有身份的中原人送了他大笔金银,得了不少好处。”

  左卿辞顺着话语道:“或许这个中原人想做官,希望通过罗木耶在国主面前进言。”

  老人笑得咳了咳,叨起烟杆又吸了两口,沙着嗓子嘲笑。“那是做梦,吐火罗王根本不信外族人,只有蠢透了的人才去找罗木耶,那只恶láng贪婪无比,胃口永无尽头。听说那个中原人有几个厉害的手下,吐火罗没人赢得了,否则早被罗木耶投入监狱抄光财产了。”看出斯文有礼的青年并没有听进劝告,老人哼了一声,带着几分顽固的恼怒:“聪明人都会避开喝血的恶láng,我那个蠢小子去年想到吐火罗贩沙枣,被我狠狠骂了一顿赶去乌孙了。”

  对老人指桑骂槐的责备,左卿辞只是微笑,他打量镇长的脸庞,目光掠过发暗的额角,泛乌而松驰的嘴唇,稍稍停了一下才道,“少抽些水烟,让儿子回来吧,长者年事已高,异地再好也不及亲人在侧。”

  走出镇长的屋子,檐下一阵夹雪的风掠过,左卿辞拥着手炉,沿着窄长的街道信步而行。

  随在身后的白陌近日话少了许多,侍奉也更谨慎小心,牵着马低声道:“禀公子,今日殷少侠和沈姑娘在集市上看中了一柄弯刀;陆大侠对焉耆马极有兴趣,与马商契谈了半日;商先生在房中练功,不曾外出;飞寇儿……”

  白陌的话语略停,左卿辞多了一丝兴趣:“飞寇儿如何?”

  不敢流露半分观感,白陌尽力让语气平常:“他仍在镇上的jì馆内,似乎打算呆到启程才出来。”

  左卿辞居然笑起来,“这个飞贼倒真有几分意思。”

  赖在窑子胡天胡地算什么,白陌无声的腹诽。

  左卿辞继续缓步前行:“还有什么?”

  “他似乎喜欢混迹大厅,有时会请所有客人狂饮,这段时日花了十来片金叶子。”近几日的印象又刷新了下限,那个飞贼猥琐无耻,整日嫖宿,还叫白陌出面付一应开销,简直脸都丢尽了,他默默将飞贼鄙视了一千遍。

  左卿辞似乎根本不在意这些琐碎,“他可有喝醉?”

  白陌一怔,细想了一番:“我见到的时候身上有很重的酒气,但眸光未变,言语清醒。”

  话未说完,一阵轻浮的嬉笑传来,白陌抬眼一看,顿时无语。

  漫散而行的左卿辞不知不觉竟走到了jì馆门外,一个满腮胡子的嫖客拥着□□在路旁狎笑,三五个年轻的胡姬在楼上娇声揽客,两行艳红的灯笼高挂,脂香袭人,胡乐频传,雪夜一派□□盎然。

  左卿辞定住脚步,白陌刚要开口,楼上砰的开了一扇窗。

  一个人探出来,似乎深深的透了口气,背着窗内的旖旎柔光一动不动,似乎在眺望天上圆月。或许是喧笑的映衬,那个姿态竟然让白陌觉出几分寂寥,接下来他就想翻白眼,因为影子侧过头,正是那个薄行无耻的飞贼。

  发现了楼下的一主一仆,飞贼的身形顿了一刹。

  左卿辞仰首,红纱灯笼透出艳色的光,给俊雅的容颜蒙上了一层绮丽的色泽,奇异而魅惑。“落兄好兴致,可愿共饮一杯?”

  飞贼没说好,也没说不好,似乎有点发呆。

  左卿辞拂了拂襟袖,浅浅一笑,竟然真个走进了jì馆。

  ☆、斗酒会

  阿克苏雅的jì馆是镇上最热闹的销金窟,整座院子地龙烧得极暖,犹如初夏,来自各地的胡姬身披轻纱,足踝和玉臂套着层层累累的金环,毫不羞涩的露出雪白的肌肤,豪放得令人咋舌。

  胡姬丰腴,风流又热烈奔放,调笑顾盼中风qíng万种,绿棕蓝褐各色明眸缤纷亮丽,配上奇特的胡音,未近身已苏倒了半边。

  尽管中原也多胡姬,但受汉风熏化,远不如此地的大胆直接。

  左卿辞的姿态随意,既不拘谨也不轻亵,他在一群半露苏胸的舞jì及yín靡歌乐中谈笑风生,仅在美人放肆偎蹭时才由白陌将人斥开。飞寇儿原本在大厅享受,怎奈左卿辞实在过于注目,引得狂莺làng蝶疯魔而动,只好另辟了一间雅室。

  飞寇儿一身酒气,枕在一个丰满的胡姬胸口,缓慢的嚼着美人喂来的蜜枣,看他的眼神有点飘,很快又落下来转到别处。

  任白陌斥退几个意图纠缠的胡姬,左卿辞在案前坐下,笑吟吟道:“有酒无戏未免无趣,我与落兄试试划拳赌酒如何?”

  飞寇儿迟疑了一瞬。

  左卿辞的眉长而笔直,挑起的时候极英气:“小戏而已,落兄怕了?”

  几名陪伴的胡姬纷纷笑谑起哄,约定输的人要饮下整盏马奶酒,场面变得更加热闹,飞寇儿仿佛有些不知所措,在推波助澜哄闹声中,左卿辞伸出了白皙修长的手,游戏自此开始。

  头几次均是左卿辞败北,他也不推,举盏在胡姬的喝彩声中饮下,一线清亮的酒液溢出唇边,顺着线条完美的颈项滑下,没入被美人扯松的襟领,在场的女人全都直了眼。

  放下盏,他俊颜微醺,唇色染着水迹呈现出艳丽的薄红,声音也有些不同,听得人心头发痒。“落兄胜得好,再来。”

  飞寇儿呆了一呆,听到话语才又划下去。

  马奶酒甚烈,左卿辞接连饮下去,唇色越来越红,一双长眸波光流动,chūn意盎然,一众胡姬被迷得神魂颠倒,舍不得这风华绝代的男子醉倒,争相攀附着要代酒。怎奈红粉多qíng,左卿辞却不受用,甚至将一gān人等尽数屏退。

  两人对座而饮又是另一种气氛。

  左卿辞连扳几场,笑容渐渐轻漫不羁,闲闲的看着飞寇儿饮酒,或许是之前饮多了有些昏然,他襟口轻敞,清贵的闲雅化为了半醉的疏狂。

  飞寇儿输多了也没什么表qíng,也不推赖,一盏又一盏的喝。他平素极少与人对视,饮酒也是半垂着眼眸,待喝多了眼神就有些发直,长久的盯着对面的人。

  左卿辞迎着他的视线,时而漫不经心的啜一口酒,薄醺的姿态分外慵懒。他似乎醉了,又似乎半醒,眼看多一杯就会倾倒,十余盏后却依然如故。

  一次次划下去,飞寇儿竟然输多赢少。

  空坛越堆越高,左卿辞的目光也越来越惊异,及至东方微白,飞寇儿搁下酒杯的手已经开始发抖,眉眼蕴着朦胧的恍惚:“再喝下去就醉了,停手吧。”

  左卿辞迷离的长眸忽然亮起来,哪还有半分醉色,轻勾的唇角带着挑衅:“既然应了赌斗,落兄又何必惧醉?”

  飞寇儿呆呆的看着他,又看向他面前的酒杯,最终仿佛想到什么,“你是方外谷的人?鬼神医的徒弟?”

  左卿辞眸子骤凝,沉默了一瞬忽然笑起来,“你怎知我师从鬼神医,又怎知鬼神医擅酒。”

  鬼神医,医鬼神,方外谷的主人,也是江湖最神秘的杏林圣手。据传他一身医术超凡,却毫无医心,曾经袖手看病者活活死在面前,更立誓绝不出谷。汝南王一度病重,托人以万两huáng金加上十余件珍宝相请,使者甚至自刎于谷外,他依然无动于衷,更是落实了鬼神医乖僻之名,谁能猜到这翩翩贵公子竟然与其有师徒之谊,传至武林中必是一场热议。

  “我怎么会蠢到跟你喝酒。”飞寇儿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将头埋在臂弯里好一会才抬起,舌头都钝了,“算我输了,放心,我不会说出去。”

  大概是真醉了,他不再理会左卿辞,慢慢的扶案而起,打开了门扉。

  jì馆内的众多西域美人尽管被白陌板着脸qiáng斥出去,始终眷眷难舍风姿玉貌的中原公子,无时不在留意着雅间。此时见得门开,群qíng欢悦,热qíng迸发,越过飞寇儿一拥而入,白陌满眼是雪白丰腴的胸臂,束手束脚的哪拦得住,浓腻的脂粉香气混着西域人特有的体味,冲得他险些窒息。

  飞寇儿一晃一跌,已消失在一群艳丽的娇躯后。

  启程前一夜飞寇儿才回到客栈,别人已整饰一新,他还是敝旧的装束,沾染着数日纵qíng玩乐的酒气与胭粉气。

  白陌实在看不顺眼,gān脆别过了头,发现主人也在远远的打量飞贼,不多久左卿辞便转开视线,改与沈曼青谈笑。

  左卿辞近日的心qíng不算好,白陌很清楚这全是混帐飞贼的错。若不是他,公子怎会在斗酒之时被一群俗艳的胡姬近身。不过纵使白陌心中有千般怨气,也不敢在人前流露半分,唯有不去理会。飞贼或许也明白自己不招人见,驱着骆驼与阿克苏雅雇来的向导混在一处,前行探路,远离了驼队。

  从阿克苏雅至吐火罗,一路处于荒原和山岭之间,驼队一行历时良久,翻越最后一座雪峰,眼前终于出现了吐火罗城的轮廓。

  高高的山岭上所有人勒住了缰,俯瞰远方的大地,被壮丽的景象攫住了。

  晴蓝天空下的吐火罗犹如一块被神所眷顾的领域,不见丝毫冰雪的痕迹。

  厚重的赤色沙岩筑成了壮阔的城郭,城内屋宇尽为白色,造型奇特优雅,密布星罗,如神之手撒落了无数jīng致的贝壳,别处冰雪皑皑,这里竟然碧树簇簇,绿意葱笼,一座雄健而不失优美的宫殿在城东拔地而耸,浑圆的穹顶宛如天成,五彩的宫幡在风中飘扬,鲜艳明亮,仿佛一个异域的梦境。

  一路从冰刀雪狱中闯过来,乍见这样的地方竟然有些不适,陆澜山慨叹道,“冬日如chūn,得天独厚,蛮夷之境能造就如此壮观的城池,吐火罗不愧是西域一霸。”

  商晚抱刀远眺,听不出是抱怨还是羡赞:“我们一路爬冰趟雪,这群吐火罗人却是会挑地方。”

  殷长歌与陆澜山有同感,更多的是如释重负的轻松:“好容易到了,不枉这千里跋涉。”

  前方拂来的暖风带着木叶和碧糙的清香,令人心臆舒慡,左卿辞悠悠道:“传说吐火罗地下有热泉,国度终年和暖如chūn,永无冰雪之患。”

  女子天xing喜爱美丽的事物,沈曼青看得秀目生辉,观察也更为仔细:“西侧可是入城之处?驼队似乎不多,中原人在这里会不会太显眼?”

  一言提醒,几个想到了同一问题。大雪封山,中原来的商旅必已绝迹,一行人难免显得蹊跷,只怕一露面城卫和城官就会悚然警惕,急报王廷。

  左卿辞显然早有准备:“沈姑娘所言不错,我们必须扮作胡地行客,白陌已备好矫装的衣饰,至于改形易貌之举,就要倚仗落兄施为了。”

  余人恍然顿悟,一时尽望过去。

  飞寇儿还在沉默的眺望,嘴角衔着一根糙jīng,听着点到自己,拍了拍骆驼颈侧,庞大的骆驼温驯的跪倒,任少年偏身落地。

  俊颜笑容和熙,话中有着触探,也有不容拒绝的要求,“吐火罗人的样貌,想必落兄在阿克苏雅早已研究通彻,此番入城是否成功,全看落兄妙手。”

  这是命令,也一场考验的最初试手。

  解下驼背上的包袱,飞寇儿看了看天色,“我要顶边开口的帐幕一座,还需要清水净布、人太多,要快。”

  中原人的形态与西域人截然不同,胡地无论男女都身材高大,面狭眉突,鼻陡而长,发色也是完全相异,差别如此大,形貌转变并不容易。

  将雇请的向导打发回转,白陌搭起帐篷,备好物件,飞寇儿打开了一直随身,从不在人前摊开的包裹。作为第一个改容者,左卿辞见到了内里的全貌。

  大小瓶罐膏粉、假眉假须假发,还有如肤色的块状软胶,粗细不同的笔,各种古怪的事物,林林总总匪夷所思,最难得的是如此纷杂,竟然收得一丝不乱。

  左卿辞盘膝坐于在毡毯之上,目光逐一巡过,又看向眼前的飞寇儿。他知道对方在仔细打量自己,那张少年的面孔和金陵初见时一样,只仿佛更削瘦了一点,他忽然很好奇乔装下会是怎样一张脸。

  飞寇儿大概不喜欢与人对视,简单的命令:“闭上眼。”

  左卿辞依言阖上眼,感觉视线萦绕良久,忽然顶上一松,发束被挑散,发丝瞬时披散下来。

  一只手按在额角,而后是眉骨,鼻梁,颧弓,颔骨……轻巧的指尖在肌肤上一触即收,仿佛在研究一件jīng致的瓷器,甚至挑起一缕头发审视了片刻,最后少年转过身,卷起袖管开始调弄一堆瓶瓶罐罐。“公子要扮做管帐的?”

  “不错,有劳落兄。”清亮的长眸无声无息的睁开,看着飞寇儿熟练的调配易容用料的手,纤细匀长,腕骨秀薄,起落灵巧如蝶。

  铜镜里映着一个完全陌生的人。

  棕huáng色的发,眉毛和睫毛与之同色,皮肤呈一种暗白,双鬓连着一些细碎的须毛,高耸的眉骨紧挨眼窝,深勾的鼻尖衬着细薄的唇,显得jīng明而苛刻。左卿辞试着笑,发现镜中人也笑,只是再怎么笑都是一副刻薄的感觉。明知是假,形貌却十分自然,望之毫无暇眦,顿觉大是有趣,由衷的赞佩:“落兄真是神乎其技。”

  “这张脸只能用两天,卸去必须由我来,药水是特制的。”飞寇儿拎起一块长布巾,三两下将左卿辞的头发包起来,缠绑成胡地常见的样式,将多出来的发丝掖入巾角,又半跪下来,对已完工的面孔做最后的检视。

  近在咫尺的少年极专注,天光又亮,瞳眸中的影子清晰可辨。离得这样近,近到左卿辞甚至发现少年的瞳眸有些奇特,最深处蕴着一抹墨蓝,如幽潭底汪着一脉宝石,异常gān净,又异常神秘。

  易容能更改相貌,却无法更换双瞳,毫无疑问,飞寇儿生了一双好眼睛。

  左卿辞不动声色的开口,“落兄从哪学的这些?”

  仿佛觉察到什么,飞寇儿退开一步垂下眼。

  左卿辞仿若无事的询问,“可曾有人识破?”

  拈起一把极小的剪刀,修去左卿辞鬓角略长的几根发丝,飞寇儿终于给了回答,“既然是假,当然有风险。”

  左卿辞语声微扬,似乎纯然的好奇:“落兄手法天衣无fèng,谁能有如此慧眼?”

  飞寇儿又不言语了。

  无视对方的沉默,左卿辞继续猜测,“神捕燕归鸿?”

  少年没有回话,算是默认。

  左卿辞轻谑道:“纵是神捕也屡次落空,落兄又有何惧。”

  收起剪刀,飞寇儿声音有点低落,“不一样,他可以一再失败,只要一次成功就够了。”

  左卿辞莞尔,“明知凶险,落兄何不收手。”

  飞寇儿静默了一刹,取下披在左卿辞肩头的蔽布。“我天生就是贼,这是命。”

出绝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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