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第三封:

  气温九十九度中,月亮明的晃眼睛,半夜三更发癔症,只缘至爱本是卿。

  星南,这夏天的月亮又圆又大,一点都不矜持,简直不像个月亮,还停在我的窗边不肯离开,上一次看到如此不矜持的月亮还是在儿时,一个停电的夜晚,邻居家的哥姐们去开发区玩乐,那时所谓的开发区不过有几个支着羊肉串的摊子,他们却总有办法玩的开心,现在想想那时的邻人哥姐们不过是群十八九岁的人罢了,是最会寻开心的,同现在的我一般大,而那时八九岁的我躺在凉席上,凉席铺在还微温的白水泥的月台上,旁边是踩的大大小小的拖鞋,身上估计还黏着几颗嫩西瓜子,手里是冰冰凉的装着一号电池的手电筒,它的光束可以透过我的手,将我的手变得像块通透的赤玉,而将手挪开,它的光束走不了多远就消失在黑色的夜空。

  老爸坐在旁边的台子上,手拿着大海碗吸溜吸溜超大声地吃着一碗面,他会把天上的星星说成“咻咻”,长大后才想到那应该是乡音的“星宿”,是比星星更美的说法,花生是“长果”,香菜是“芫荽”,他不似我,有银河这个小断层,他说的话都是实实在在,长长久久,字字都有出处的。

  那时的月亮就大得像床被子,越看越大,看着看着眼皮就盖上了,水泥香,西瓜香,竹席香,蒲葵香,睡得香。

  这样的睡眠早已不再奢望,现在的我只希望能别在凌晨三点醒来,听着周围同学的鼾声,脑海中再一次浮起至今日所有的不完满,然后被一种叫做绝望的情绪覆盖,我期望你永远不要有这样的夜晚,我实在是怕极了凌晨三点的月亮。

  最近一次学校组织的高中心理健康测试,似是给这个显性睡眠问题找到了答案,我的测试结果是:青少年抑郁,严重适应不良。

  此后我和另一个男同学成了那个女医师特别关心的重点“案例”,关心到联系了家长,每周的心理健康教育课后,医师给我们留了单独谈话时间,女医师有双一看就很聪明的眼睛,交叉着放在桌上的双手稳定坚固,自信且胸有成竹,告诉我们什么都可以聊,聊什么都好,可惜的是,我大多时间的闭口不言给不了医师太多的成就感,幸好另一个总被其他同学挤兑的“娘炮”,他迅速向这双在我看来聪明到烧灼人的眼睛靠过去,成为了压抑太久后突然炸开的倾诉癖,他们什么都聊,一直聊到了扩肛器,他迫不及待地去贴合医师早已为我们做好的分类,成了完美的案例。

  又是一次课后,他又一次倾诉完,带着一脸满足与希冀走出去,他的母亲被医师留下俩单独谈话,我捧着杯医师给的花茶坐在远处的沙发,本来一切都好,那母亲十分感激医师对自己儿子的特殊照顾,说儿子现在愿意和她多说话了,上次她们还一次逛街了,正说着逛街呢,那母亲却突然崩溃开始大哭,接下来的话就又碎又乱了。

  “我有努力地去…我去接受他,就当我重新认识我儿子,他是什么样就什么样吧,我们逛街,看一件T恤,我让他选个色儿,他小心翼翼跟我说,‘妈,我觉得粉色挺适合我’,他特小心地跟我说,我知道他什么意思,可我…觉着恶心,我那时候心里就是觉得恶心,我没办法,真没办法了…医生啊,我养儿子没想着会这样啊,想不明白这是为什么呀?”

  我看了看伏在桌前哭得直不起腰的母亲,放下了手中的茶,这里的玫瑰茄我喝不惯,我觉着我这毛病,二两柴胡就行。

  我走出去时,见他独自等在楼梯拐角的镜子前,在镜子前抬起脚,像猫一样轻轻地走,像是在练习着什么,他从镜子里看到我,我对他笑了,然后对扭过头来的他说:“你有没有觉得,上帝特别调皮,他曾经用闪电劈了一个人七次,还不给人劈死,最后把那人吓得去找死。”

  他莫名其妙地看着我,不知所措地张了张嘴,抬起手抓了抓稀疏的几近遮不住他高高鬓角的头发,他抬起的手肘纤瘦,让我心疼。

  上帝真是调皮,会让染色体出现错误的排序,还会将一个女人的灵魂塞进男人的躯体。

  我的问题,需要联系上下文,而不是交给该死的概率。

  那是我最后一次走进那间谈话室,我第一次这么讨厌蓝,那里大片的、刻意的蓝,我想问医师一句,您知道人真正冷静下来是什么样子吗?就那种夜晚三点,连灵魂都沉淀下来的冷静,那里才有真正的蓝。

  星南,不用担心,我认为能将自己剖析清楚的人,只有自己,能让自己刀枪不入的人,也只能是自己,也许这刀枪不入变成父亲与医师眼里的油盐不进,但 我知道,我会以自己的方式痊愈。

  你只是不太开心,我怕抑郁这两个字同样在压着你,

  如果有点气滞肝郁,来,手抚小心脏,深呼吸,通通气;

  不要想着那些永久性损伤的脑神经和曲舍林的副作用,

  不要想着被吞噬被覆盖多少年或怎么完事不疼,

  不要想着这条大黑狗我再拖不动了,多摸摸狗子,晒晒被子,闻闻橘子;

  不要认同“你”认同的那个过低的自己,别让它摆布你;

  别怕孤单,你不但能一个人吃饭,还能一个人吃五个人的饭;

  别想你怎么这么委屈,因为越想越委屈,

  别想着我的天啊!妈妈上帝!为啥只给我乳汁不给我蜂蜜?

  别想着这时代世风浇漓或疑神疑鬼我命不久矣,

  去信点东西,

  比如,你的“上帝”,TA性情阴晴不定却会一直看着你,TA打压你等你认知清晰再盼你弹起,

  比如,TA不会无端造出如此可爱的你,

  比如,靡菲斯托去你的虚无主义,这一切一定都有意义。

  任何事情该怎么处理怎么处理,别焦虑,知与行,要合一;

  不管文明与疯癫都需要时间,别只看月亮的背面,

  别大半夜睁着眼对着那岸望眼欲穿,这一次就让意识在前,

  把“It’s not your fault”念上八百遍,

  然后,等待痊愈的那天;

  你可能走出了谷底,但一时走不出谷里,

  别放弃,看看这些勇气的标记,鼓励鼓励,呱唧呱唧;

  最不济,让基因给保了底,这事真不是只有你,

  就当提前修了“接受”这门人间公共哲理,

  拍案而起,你是打不赢老子滴~

  我们,一起,

  放轻松,

  我没言不由衷,故作轻松,

  我想让你,放轻松,

  这世上真没绝对,真有绝处逢生,

  且之后再没绝处的人生。

  怎么样,这是我顾承恩的谷底杀狗记。

  2011.6.29

  周旭和父亲在剁大葱制馅,两人一人手持两把菜刀,轮流着上,即使如此依然被辣的眼泪汪汪,柳星南和琴姨负责包。

  “琴姨,您包的真快,手比我巧多了。”

  “你一直在外面上学,多练练速度就上来了,我就包还行,擀皮不行的,这么多年,五十的人了,也没学会单手压箕子。”

  “我记得我第一回包饺子,还是上初中时候在学校,冬至的时候学校组织的,结果最后煮出来,是一锅片儿汤。”

  琴姨的笑声很爽朗,柳星南对这笑声有印象,上初三父母闹离婚的时候,她去偷偷看过这个女人,她听到过别人说,父亲是在买电器的时候认识琴姨的,她去了那个商场,到了电器销售区,没费多大功夫就认出了琴姨,她的手上戴着父亲买过的一串南红,父亲曾让母亲戴,母亲嫌它颗大,不喜欢,就只是放在香案的佛首雕塑前。

  父亲把它送给这个女人,应该有一段时日了,因为那手串比之前亮了很多,挂在女人微胖的小臂上,挺适宜。

  柳星南看完这一遭,得出的结论是,那个女人除了比母亲肤色白一些,没有任何胜得过母亲的地方,她比母亲胖那么多,笑声还十分粗野,她一笑,整个销售区都能听到。

  母亲说的对,父亲就是个大俗人,他跟他的大头南红一样俗。

  正忙着,几个管事的长辈过来与父亲一起,商量后面丧事的流程。

  “本来她俩回来就该挨个亲戚去走走,只不过家里现在这事,走不成了。”

  “不碍事,等她奶奶的事情安置了,我那儿第一个摆酒。”

  长辈们对周旭很是中意,父亲脸上不免带着点得意的喜色,瞅着她和周旭说:“你看着一代一代的,都把我们拱老了。”

  话还是这样的俗,入耳却带来心里不一样的感受。

  柳星南拎着一盒饺子到了顾家,推开门时,院子依然大的让她再次惊讶。

  第一次去顾家,是她与顾承恩认识后的第一个寒假,假期无聊,她突发奇想去镇东找了顾承恩,一推开门,就是没见过的丈量的大院子,大是大,因为只在北面盖了排屋子,冬天院子里又没有什么作物,显得荒,让人看起来心里很凉,顾承恩穿着件袖子过宽的黑棉袄蹲在笼头下洗着盆海带菜。

  她来顾承恩很高兴,柳星南想跟她一起洗,她不让柳星南沾手,说自己的手冻惯了不怕冷,柳星南就也蹲在笼头下看她洗,顾承恩从盆里挑出一条海带菜,在笼头下冲了冲,用手捏着海带的根部抵到她嘴边,示意她吃,柳星南看着黑厚黑厚的海带根,一脸嫌弃。

  “你尝尝。”

  柳星南勉强咬了一口。

  “慢慢嚼。”顾承恩说。

  “还不错。”

  “有一次我爸洗海带菜的时候,很莫名其妙地非要让我吃一口海带根,原来这是我妈的一个小癖好,以前我妈洗海带菜的时候,总是边洗边嚼海带根。还有一次,我爸一个大男人非要给我用凤仙花汁染指甲,还准备了摘好的梅豆叶,原来也是因为小时候我妈这样给我染过指甲,只不过他包的不好,头天晚上包好,第二天睡醒,叶子和花浆掉了一被窝。”

  顾承恩笑着说:“我想,这是我爸想我妈的方式吧,虽然是有点让人摸不着头脑的方式。”

  两个人正说着话,顾承恩父亲回来了,年龄看着比自己的父亲大多了,一副很好说话的样子,还特感谢柳星南总捎带顾承恩一起去学校。

  “不是说等回来我洗嘛,你老泡冷水这手怎么好!”

  看似是责怪女儿,其实是心疼。

  “这样可不行,这样到过年你这手都好不了,我刚听一个偏方,走,带你俩打鸟去。”

  虽然五十多岁的人了,可顾承恩父亲小孩子的心性看起来比自己的父亲还重,拖着不太利索的腿,带着她俩还真掏了一窝麻雀回来,速度的把毛一拔,开了麻雀的脑壳,然后把热热的还冒着烟儿的脑浆涂抹在顾承恩手上的冻疮上,剩下的肉找铁签子穿了,烤半熟喂了院子里的黄狗。

  顾承恩悄悄跟她低语了一句:“残忍吧,你是不是看不了这个?”

  “没有,我只是在想,万一你以后真的不冻手了,我再想上课的时候出去玩就难了。”

  顾承恩手冻得最厉害的时候,两只手上的口子加起来有十几二十个,写作业时不注意碰着了就会流血,她手一流血,柳星南就申请陪她一起去保健室清理,这一清理,后半节课俩人就不回来上了。

  “你放心,估计还是没用,我爸都试了好几个偏方了,不知道从哪听来的。”

  不知道为什么,柳星南很喜欢眼前这个略有些陌生的顾承恩,只管自己父亲兴致好,不管什么残不残忍的顾承恩。

  一个没见过的女孩子正趴在北面堂屋的窗扇上贴窗花,手上上下下地比着,顾承泽背对着柳星南,手上拿着块抹布站在院子里专注地瞧着窗花的位置,那个女孩子先看到柳星南,隔着窗户对着柳星南笑了,哈气把玻璃模糊了一小片。

  “星南姐!”

  顾承泽看到她来十分开心地迎过来。

  柳星南把手上拎的饺子递过去说:“还担心你一男孩子自己不会包,家里煮好了先给你送过来了,第一锅,不过,看来我是白担心了。”

  柳星南走进屋里,两个不大的人把家里收拾的倒很有年味,那个女孩子更是忙前忙后把家里好吃的都拿出来,在柳星南座前东一盘西一盘摆了一大摊。

  “还是星南姐想着我,不然,这饺子,今年吃不吃得上还不一定呢。”

  “我包的丑是丑了点,可味道还是不错的啊。”小女朋友涨红了脸还嘴道。

  “没事没事,谁让咱俩都是属猪的呢,会吃就行了。”

  “说什么呢!”小女朋友笑着骂他,“姐姐您来了就在这吃点吧,顺便帮我评评理,我说来这边过年,我妈特地教我调的馅儿,死顾承泽总是埋汰我。”

  小女朋友去厨房下饺子去了。

  顾承泽把电视遥控递给她说:“星南姐你要看什么可以自己找。”

  柳星南说:“过年节目多的,反而不知道看哪个了。”

  “是啊,挺奇怪的,现在对着一堆电视电脑却不知道看什么了,还是小时候守点看电视的日子有意思。”

  邻舍家亲们在月台上摆龙门阵,扇子扇不完的蚊子,老人说不完的老话,西瓜消不完的夏。嘿,到点看电视了,人们就回家了,再凶神恶煞的大爷也会到点拎着马扎子,拖鞋拍着后脚跟,蒲扇拍着屁股回家追还珠格格。顾承泽和姐姐在六点半之前总在外面疯玩,河道上的树林里,那里有野鸡,黄鼠狼,刺猬,父亲曾在那里抓过一只尾巴很漂亮的山鸡,还有一杆老□□,就是一个铁疙瘩,重的呦,他当时拿都拿不动,姐姐勉强拿的动,父亲就带着她,打过兔子,一枪过去枪筒都是热手的,力道大得很,平时用布裹着放在老家东屋墙角,有段时间镇子上查枪查的厉害,母亲之前就让他扔掉,他都没扔藏起来了,后来那块锈黑的铁疙瘩就没再见了,他跟着姐姐什么都敢干,头顶着荷叶帽,抱着一捧蒲棒,在刚抽穗的芦苇丛间钻来钻去,嘴里啃着半条老茄子或带青的西红柿嚼的满口的涩,心里却很快活,姐姐会偷摘一捧别人家的山药豆给他烤了吃,或者顺一把芦笋回家加辣椒油煸给父亲下酒。

  “小时候就算在外面玩的再疯,心里还惦念着六点半时要跑回家里看小丸子的,我姐特会估时间,每次在六点半之前都会支我先回家看趟表,看是不是快到六点半,到了就跑来叫她,每次时间都差不多,有一次抓虫子抓的太高兴,结果晚了几分钟,我喊她,她就从河道拼命往我的方向跑,抄近道去爬大坡,快爬上来时滑了一下,她怀里的罐子滚下面去了,抓了一下午的蚁狮和沙子也一起洒了出去,姐姐气的骂了句“该死的老倒!”,罐子都不要了,还是拉着我往家里跑,因为过点儿就看不到了,就得落一集。”

第 3 章

-/-

上一章 下一章

更多好书

凯旋的姐姐最新免费+番外章节

正文卷

凯旋的姐姐最新免费+番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