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对战

  十一月底, 北方开始下雪。

  鹅毛般的大雪自天际洒下,洋洋洒洒一大片。枯黄的草原覆满冻土,战士行军, 前方战士踏过将冻土踩得融化, 地上便变成了一片泥泞。后头的人再走过,一步三滑。

  谢怀琛站在山丘之上, 眺望着远方的饮马川。那片白雪覆盖的平原残留着达阳部落仓皇逃去时留下的痕迹。

  白雪皑皑, 天地间茫茫一片。

  他矗立在山丘之上,仿佛成了一樽木雕泥塑的人像。

  自他率兵驰援戎族,这两个月达阳部落连败数战。前段时间璋信可汗派了一支部队赶到孟甸地区和他前后夹击达阳的军队,然达阳狡猾,以一支先锋精锐之师破除合围之势,继而从突出重围。

  他让戎族士兵留在孟甸收拾残局, 自己带兵追至饮马川外。

  饮马川再往前走便是戎族、羯族和大成三国交界的地方。

  眼看着马上就能追上去, 大军中却有不少人患上雪盲症, 行程因此而耽搁。

  “大将军,我们捉住了一个形迹可疑的羯族人。”

  一个亲兵踩着脚下的泥泞,向他疾奔而来。

  “羯族人?”谢怀琛不由皱起了眉毛,道:“走,回去看看。”

  他扯了扯脖子上的披风, 转身回营。

  还未走进营帐内, 便听到小兵呵斥的声音:“给我放老实点,不许动,我们大将军马上就来。”

  被捉那羯族人喉头呜咽, 咿咿呀呀说了些什么。

  谢怀琛担心是这人是羯族派来打探信报的。

  自从戎族部落内达阳和璋信可汗开战,羯族的态度就一直很微妙。他们既不支持达阳,也不支持璋信可汗,仿佛打定主意要作壁上观。

  成平王的部落取道羯族,他放行,大成的部落取道羯族,他也放行。

  不知羯族那穆善太后在搞什么鬼。

  越是这种情形,他越是小心谨慎。

  他踏进去,坐到案桌后,抬眸看向底下被捆得就跟粽子一样的人。她穿着脏兮兮的羯族衣服,头上戴了一顶大大的虎皮帽,帽檐压得低低的,看不清楚她的脸。

  那人一看到他就激动起来,又踢又动,一点也不安分。

  谢怀琛道:“松开她。”

  士兵闻言,拔出靴筒里的匕首,将捆在徐笑春身上的绳索一刀劈开。

  徐笑春挣开绳索,扯出口内塞着的破布,将头上的虎皮帽一扔,气呼呼地喊了声:“哥!”

  谢怀琛看着眼前的人,目光陡然凝住了。

  他已经想了千万种这人的身份,却没想到竟然是……徐笑春。

  “你怎么在这里?”

  在他的意识里,徐笑春现在应该还在京城,为何会突然出现在戎族他的军营中?

  徐笑春这一路赶来有多辛苦,自不必说。她自幼被娇惯着长大,还没吃过这种风餐露宿的苦。她喉头一酸,就快哭了,但随即想到陆晚晚交代给她的话,吸了吸鼻子,说:“哥,嫂子让我告诉你,羯族和达阳的人勾结在一起,在饮马川设下埋伏,就等你上当追去。”

  谢怀琛听得云里雾里:“晚晚?这跟她又有什么关系?”

  徐笑春冷极了,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谢怀琛扯着她围坐在火炉旁,又倒了盏热茶给她喝:“你慢慢说。”

  徐笑春将热水饮下后,冻得就快僵硬的身体总算回了些许温。

  她将陆晚晚接到他受伤的消息便赶来靖州寻他,一路上发生的所有事情都告诉给他。

  谢怀琛的眉头越皱越深,脸色阴沉得可怕。

  当他听说陆晚晚如今在珞珈山羯族军帐里的时候,整个人都绷在那里,脊背僵硬得动一下都痛得厉害。

  羯族军帐,犹如龙潭虎穴。

  “哥,嫂子说让你听到消息后千万不要着急,她心中有数,一定会想方设法保全自己。”徐笑春看着他阴沉可怖的面容,心下惴惴,将陆晚晚教给自己的话说给他听。

  她真怕谢怀琛沉不住气。

  但他只是微微颔首,示意她自己知道了,然后又让谢染将徐笑春带下去安顿。

  他心中担心、害怕,已经恐惧到了极点。

  但如今他是三军统帅,如果他慌了,底下的战士们又该如何?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走到沙盘前研究目前的形势。

  这只达阳的精锐部队他已经追了很久,现在放弃无异于全盘放弃,以前战士的鲜血都白流了。可前进,饮马川设有埋伏。

  陆晚晚是个很谨慎的人,如果不是确切属实的消息,她不会贸然相告。

  如果这几日不是将士大面积爆发雪盲症,以他的行军速度,此时肯定已然落入达阳的圈套之中。

  他们一而再,再而三设伏阻击他。

  他为何不能利用这次机会将他们一网打尽?

  谢怀琛带上舆图,走出营帐,查看四周的地形。

  此处比饮马川的地势要高。

  他原本的打算是大军从此杀下去,长驱直入,追击敌军。但如今饮马川里达阳的大军张开了巨口,就等他下去。到时候大军没有连躲避的地方也没有,只能任人宰割。

  他走到马厩牵出战马。

  谢染听到响动,追出来:“世子,你去哪里?”

  “不用管我。”话音方落,谢怀琛催动马蹄,跑了。谢染吓得小黑脸都变白了,想要骑马去追,他又变成了远远的一个黑点。

  谢怀琛骑马出了大营,沿着山丘跑去。饮马川就在营地正东的方向,他跑了一路,发现这里很平坦,几乎没有什么山峦起势。如果大军用强弓劲孥进行攻击,戎族大军就算是撤退也来不及。

  不能从正面进攻,否则肯定会被他们包围。最好是从侧翼包抄,反杀他们个措手不及。

  苍茫夜色下的饮马川,巅峰有皑皑白雪,映照着长空里的一轮孤月,发出熠熠的光芒,又清冷,又萧索。谢怀琛远远看了一眼前线的战况,便勒转马头,继续沿着舆图往别的方向走。就在营地往西大约两三里的地方,他终于此处与别处的不一样。这里是一个向阳的长坡,往上直通葛底山脉,往下便去往戎族的索古部落。而此处的地势较缓,因为向阳,白雪被太阳融化成水,雪水使地面变得湿滑不堪。他翻身下马,蹲在地上,去摸那泥湿的地面。

  他一计跃上心头,又骑马奔驰回营地。

  谢染在营帐里担心地转了好几个圈,来回踱了好几回步,部下看到都噤若寒蝉,半句宽慰的话也不敢说。

  就在他心急如焚的时候,忽听外头一声大喊:“大将军回来了。”

  谢染欣喜不已,急忙冲出去,迎上谢怀琛。陆晚晚的事情他听说了,不知该怎么宽慰谢怀琛。

  正纠结时,谢怀琛拍了拍他的肩膀朗声大笑,对谢染说:“吩咐下去,让他们现在赶紧去煮黑豆。”

  谢染不解:“这会儿煮黑豆干什么?”

  谢怀琛道:“我要去喂马,赶紧去,佐料什么的多放一些,煮得越香越好。”

  谢染道:“咱们的马下午的时候刚刚才喂过。”

  谢怀琛挥挥手:“别问了别问了,你快去吧。”

  谢染知道自己写给月绣的信惹了事,满腹担心,但见谢怀琛胸有成竹十分淡定,便也略放下心来,他立马吩咐下去,让伙房的兄弟们开始煮黑豆。

  他们支了一口大锅,专门用来煮豆子,没多久就传出阵阵香气。

  谢怀琛在营帐里,坐在案前,写写画画些什么。谢染从外面回来,见他写得认真,帐里的灯光太过幽暗,他又点了一盏油灯,送到他桌边,照亮了几分。谢怀琛停笔驻墨,将那张纸凑在灯下看了看。谢染这才发现,原来这是他自己描着舆图临摹的另一张舆图,与原图不一样的是,这张舆图上有不少的标记。

  谢染问道:“将军,你画这个干什么?”

  谢怀琛说:“去给羯族人喂马。”

  说罢,他让人传令让所有部下前来议事。

  等待众人来的间隙,谢怀琛循着黑豆的香气,走到大锅面前,里面的豆子煮得又香又烂,远远闻着就香气扑鼻,谢怀琛深深吸了一口气,笑道:“好香。”

  说着,用大勺从锅里舀了一勺起来,拈了一颗喂进嘴里,道:“不错,好吃。”

  不出一炷香的时间,人就已经到齐了。

  谢怀琛传下军令,左先锋即刻率五千军去往饮马川以东,算上两日行程,十一月十八寅时一刻杀进饮马川,右先锋率五千军赶往饮马川以南,同一时间发动进攻,他将带一万士兵前去饮马川北面葛底山脉;剩下一万士兵则在十一月十八申时正从正面进攻。此时饮马川埋伏的羯族士兵已经两面受敌,摸不清情况,正面的防守便不对盯得过紧,可以最大限度地减少损失。

  只要他们进攻得够快够狠够准,羯族士兵定会仓皇出逃,到时候三面大军以包抄之势合围过去,他们就只能逃往进攻薄弱的葛底山脉。

  他将方才所绘的舆图分发给领军的将领,舆图上详细标注了各军的行军路线。

  安排妥当过后,众人各自领命,连夜开拔,各赴战场。

  谢怀琛不眠不休,赶在十一月十八早晨抵达葛底山脉,他亲自点了三百骑兵,两百步兵,将煮熟发酵了两天,香气越发浓郁的黑豆统统倒在饮马川下来的缓坡上。不仅如此,他还在道上挖了深壕,以雪覆之。另又将此次随行的全部弓箭手都安排在山上埋伏。

  就等羯族士兵走投无路,到此自投罗网。

  部署好一切,他已两天两夜没有合眼,在谢染的再三催促下,他躺到榻上,闭目睡了一小会儿。

  心中有牵挂的事情,就算睡觉也睡不得安宁。

  他短短片刻,他连做了好几场梦。没什么美梦,都是些乌烟瘴气的梦境,一时疆场杀敌,一时冲锋陷阵,马蹄乱响,鼓声齐名,闹哄哄的一场梦。

  唯独将醒时,竟梦见了陆晚晚。却也不是什么美梦,他们似乎在一个高台之上,那高台在京城,极高,可以望见全京城的繁华盛景。一眼望去,千楼万阙,鳞次栉比。夕阳的余光洒在屋顶,触目皆是金灿灿的一片。陆晚晚便在那高楼之上起舞,身姿曼妙,如同振翅欲飞的蝶。最终她也真的成了振翅欲飞的蝶,从高楼翩跹而下,与落花同归尘泥。他拼命地喊,却发不出一丝声音。挣扎着醒来,才发现是一帧梦境。

  虽然知道是梦,谢怀琛还是吓得不轻。

  他疲累不堪,但整个人,却心潮起伏,沉浸在两日前徐笑春带给他的消息里,再也睡不着觉。

  只要想要她仍孤身一人在羯族军帐里,他便心火如焚。

  他早该知道陆晚晚心思柔软,不会放心他独身在外,他该思虑万全,当初留些靠得住的人在她身边的。

  他悔恨不及。

  卯初,酝酿了半天的雪终究落下来了。

  塞外的冬雪和京城的冬雪是截然不同的,京城的雪是来得温和,淅淅沥沥悠远,浅浅淡淡缠绵;可塞外的雪都像塞外的人一般泼辣、刚烈,最开始还带着几分含蓄,但半刻钟之后便如鹅毛,纠葛难舍。帐外大雪欺人,狂风打在帐篷顶上,发出低沉的怒吼,像是蛰伏已久的猛兽蓄势待发。

  他在葛底山脉下等了两日,十一月二十,天边方现出鱼肚白,便听见马蹄践踏着草场发出的怒吼声,遥遥远去。远望饮马川的方向,火光如织,犹如一条条火龙在缠绵的大雪中不断起伏。

  等了两日,他们终于来了。

  雪色下,人影明亮。谢怀琛趴在山石之间,看着饮马川冲出来的羯族残军,眼睛微微眯起,像最机警的鹰隼。

  谢染伏在他身边,将大氅扯来盖在他身上,搓搓手问:“将军,咱们什么时候动手?”

  谢怀琛沉眉,道:“先等等看。”

  又等了半个时辰左右,远远传来一阵乱马蹄过的声音,谢怀琛顿时来了精神,抖开大氅。

  哨兵来报:“大将军,羯族人中埋伏了。”

  谢怀琛道:“传令下去,弓箭手准备。”

  顿时传来整装的声音,右先锋的人马很快就绕过山坳,出现在大家的视野里,他们在接近泥地的时候,特意绕开泥地前行。后面跟着的是羯族士兵,右先锋的人行在最前面,就像一道疾风驰过。这里是长坡,羯族士兵没有想到谢怀琛竟然会在这里埋伏,径直来追右先锋,一不留神跑进了泥地里,顿时一步三滑,走得很吃力。就在这时,谢怀琛一声令下:“弓箭手上。”

  弓箭如雨一般射向追来的羯族士兵,他们骑着马,脚下本来就又湿又滑,一时间抵挡过去,传来阵阵惨叫声。

  后面的羯族兵见势不好,急忙调转马头。然而他们远奔而来,马儿本来就行路劳顿,补给不充分,此时闻着黑豆诱人的香气,不管他们如何敲打,一往直前,踏过前面人的尸体,下面顿时乱成一团。

  马儿走得艰难,纷纷低头去寻黑豆吃,马背上的士兵也纷纷摔倒在地上。箭雨密密麻麻扫射在他们身上,谢怀琛命令埋伏的所有士兵冲了下去。右先锋的人马也调转马头,加入战斗,霎时间杀得热火朝天。

  空气中到处都是血腥的气味,谢怀琛以前闻到这种气味觉得难受,谢允川不知道说了他多少次,一直也没有改下来。

  直到那日大雨之中他杀死宋时青,那是他杀的第一个人。似乎就是从那时候开始,血腥的气息他再也不怕了。

  空气中血腥味道越来越浓,就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渐渐倾下来,将他笼罩在里面。

  这一仗打了将近四个时辰,谢怀琛便大获全胜。

  萧廷见势不好,在三面围攻形成包围圈之前,在部下的保护下突围,抛下羯族大军,仓皇逃去。

  谢怀琛志不在抓萧廷,见他逃走,倒也未去追去。

  战争的胜利没有带给他喜悦,此时此刻他满心牵挂着隔着一座珞珈山之外的陆晚晚。他迫不及待地要去找她。

  此前那些被压抑下去的魂牵梦萦和担心害怕,随着这一仗的落幕而又浮了起来。

  他们已分别得太久。

  久得仿若上一次见面已远在数度春秋之外。

  余下收尾的事情,谢怀琛都交给部下去办,他则带着徐笑春,率领三百将士佯装去追逃走的萧廷,实则以此为幌子,伺机潜进羯族去寻陆晚晚。

  他们不眠不休赶了六日的路,终于抵达珞珈山脚下。

  作者有话要说:  珍爱和平,拒绝打仗,因为打仗的场面太难写了,头都写秃了。

第93章 对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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