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白冥莽想起风主说过的,感情是一件很麻烦的事,害得死猫也害得死人。

  白冥莽见过的女性,无非就是栀夫人、丛池、姬元古,还有几个伺候他的小丫头,老妈子。他从来没有对谁动过心,也不太能理解感情这方面的事。

  有一次栀夫人在清醒时,问过他这样一个问题:“小莽会喜欢怎样的姑娘呢?”

  他瞪大了眼,很茫然,不知道该怎样回答。

  至少他无论如何也不会喜欢丛池,丛池只让他觉得恶心。他也不是很喜欢姬元古这种类型的,因为她总是给人一种感觉,幼稚的身体里住了一个格格不入、老成的灵魂,而且她的某些思想很奇怪。

  或许他喜欢的是……栀夫人这种性格的,温婉柔情,识得大局,也坚贞忠瑜。

  白冥莽一边想着,不知不觉地走到了自己的住处。他正准备推开门,脚边飞快地跑过一团不知是老鼠还是松鼠的黑影。

  黑影跑进月色下的空地时,白冥莽不经意地回头一瞥。正是这不经意的一眼,让他迅速变了脸色。

  白冥莽从腰间抽出佩刀,猛地向那团黑影掷去!

  “吱——”

  黑影发出一声微弱的叫声,白冥莽的刀很精准地将它钉在了一棵空死的树的枝干上,刺进了它的脖子。黑影并没有死,反而是更剧烈地挣扎着,想要竭力摆脱钳制。

  白冥莽小心翼翼地靠近那棵大树,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被他刺中的黑影。

  果然他没有看错,那团黑影,虽然外表是一只松鼠,然而它的身体一半是血肉,另一半,却已经腐烂,露出了森森白骨。刚才回头的那一刹那,他正是看见了月色照耀下白骨反射的光,才当机立断拔了刀。

  白冥莽从袖中抽出另一把稍小的刀,打算结束掉这个东西。明明是松鼠的尸体还能又跑又跳,被刺穿了脖子也还能挣扎,他并不知道这是个什么东西,却也不感到害怕。

  那个松鼠模样的怪物显然看出了白冥莽想要做什么,它浑身颤抖着,抬起头看着白冥莽,漆黑的眼睛流出晶莹的眼泪。

  “求求你放过我,我没有伤害过人。”

  白冥莽的耳畔传来微不可闻的话语,细细的,像是一个孩子的哭声。他怔了一下,下意识看向被他钉住的怪物。这只诡异的、不该存在的怪物,竟有一双如此澄澈、不含杂质的眼睛。这双眼睛如果不是放在这么一只怪物身上,那应该是很吸引人的。

  白冥莽垂着头,默然地看了它一会儿,叹了一口气,然后抽出自己的刀,抬手把它扔进了灌木丛中,转身推开了房门。

  ·

  小小的黑影蜷缩在灌木丛中,身体因为还未消去的恐惧而发抖。它透过枝叶间的缝隙看到了那个房间,少年颀长的身影晃动了几下,灯光便熄灭了。

  在它专注地凝望着那个房间时,身后忽然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

  “你喜欢他呀。”

  男人的声音温和而轻松,带着些令人愉悦的慵懒倦意,像是见到老朋友时问候的话语。这里没有其他人,男人是在和它说话。

  它不敢回头,因为它不知道男人有什么目的。但是它没有感觉到男人身上有什么杀气或者敌意,他在大半夜四处流荡的目的似乎就是为了找个人聊聊天。

  它说不了话,所以无法回应男人。男人似乎也不打算等它的回答,很快接着说:“你要是想留在他身边,最好还是变成人。”

  它有些疑惑,听不懂男人在说什么。

  “那只觊兽猤焚的血,虽然可以让你们和一些死去的东西结合,但看上去奇怪了些,容易吓到人。哦……不吓到人也要吓到花花草草小朋友什么的,那就罪过了……要变得像个人,最好还是占据还剩一口气的人的身体。”

  它默默地想,这男人还是个话唠。它听懂了男人想表达什么,可是跟它说这个有什么用,它倒是想做个人去陪着那个男孩,借以报答他的恩情,但它又进不了活人身体。它从来没有听说过,它这种东西能变成活人。

  “要占有活人身体,还是要下点血本……”男人似乎挠了挠头,语气有些纠结。“算了,给你吧,也不算太亏,那人给的酬劳很多,还是我赚了。”

  它被男人的话弄得云里雾里,还在纠结时,看见面前一块荧光色的石头,缓缓地飘落下来,落在它前面的空地上。

  “拿着它,去做个人。但是不要忘了你做人的目的是什么。我可以把它给你,自然也可以收回。”男人说。

  它十分震惊地看着眼前的石头,完全不敢相信男人的话,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男人幽幽地叹了口气:“我也没有其他什么更好的方法了,跟在他身边的最好是不熟悉的人。在野外失去姐姐的弟弟,完全没有生存的能力。这个时候,就应该给他一只小小的野兽,力量并不强大却也足以护他周全了。”

  它惊讶地回不过神,直到一阵清风吹过,树枝上的飘下的枯叶打中了它的头。它扭过头,背后空无一人,像是从未有人出现过。只有那块荧光色的石头静静的躺在它面前,流溢出温暖的光,将它细细包裹。

  它犹豫着,慢慢地伸出了一只有血肉的爪子,另一只白骨森森的爪子。

  ·

  白冥莽回房间后,十分疲惫地躺在床上,头一沾到枕头便睡着了。

  他又做梦了,不过没有梦到那个奇怪的男人,也没有梦到风主,他梦见了以前和栀夫人相处的时候。

  那一次栀夫人的精神状态很好,没有疯疯癫癫的,她说给白冥莽做饭。

  白冥莽十分高兴,他端了木凳坐在厨房里看栀夫人忙碌。锅里冒着缕缕炊烟,案板上做好的菜散发出迷人的香气。他忍不住诱惑,偷偷地用手从碗里拈了菜吃。栀夫人看见了他令人发笑的举动,并不阻止,只是在一旁微笑地看着。

  直到后来白冥莽想起那时度过的宁静光阴,此后再也没有拥有过。

  “小莽有没有喜欢的姑娘呢?”栀夫人忽然问。

  “嗯?”白冥莽被这突然一问,脑子有些没转过来。

  “小莽会应该喜欢那种温柔些的姑娘。”栀夫人自顾自的说,“小莽将来是要做大事的人,你的妻子应该是一个会支持你的姑娘。”

  “栀娘,我还没有喜欢的姑娘。”白冥莽嚼着满嘴的菜,含含糊糊地说。

  栀夫人像是没有听见他说话一般,继续说:“如果我的孩子在,就把她许给你,小莽不会不喜欢她。”

  她伸手摸了摸白冥莽的头,白冥莽却沉默了下来。

  栀夫人的孩子,在上凌宗是一个禁止谈论的话题,没有人敢在她面前提起孩子。

  白冥莽张了张嘴,想说什么。这时候梦境像镜面一般被打碎了,银色的光在白冥莽眼中散开。

  他坐起身,揉了揉眼,发现那不是什么镜子的光,而是天边的第一缕晨光。

  ·

  简单地收拾了一下,白冥莽向羌独苑走去,准备开始一天的练习。路过栀夫人的庭院时,他在开满栀子花的的围栏外站了一会儿。清晨初次绽放的栀子花娇艳欲滴,花瓣上沾着点点露水,散发出扑鼻的气息。栀子花围住的那间小屋灯火彻夜未熄,栀夫人沉沉地睡着,床边坐着那个男人——白冥莽的父亲,白冥容,他守了她一夜。

  白冥莽独自站了一会儿,直到有一个上凌宗的弟子经过他身旁,他才和他一起去羌独苑。

  走到羌独苑围墙外时,便听见里面传来喧闹声和打斗声。白冥莽皱了皱眉,这些人真是一大早就不安宁。

  走进羌独苑,外围一大群人遮住了比武场里面的情况。这些围观的人中,不但有上凌宗的人,还有一些白冥莽从未见过的陌生人。他们都在大声叫好,看样子比武场中正在进行什么打斗。

  白冥莽一眼瞥见了人群外的风主、七哥和姬元古,他们朝他挥手,示意他过去。

  “这些人是怎么回事?”白冥莽毫不含糊,直切正题。

  风主悠闲地靠在一把椅子上,扇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晃着:“那些是来参加会盟的门派。”

  “宗主照看栀夫人,便令风主协助少主招待客人。”姬元古说,“睚泰教是最早来的,风主带他们转了转。睚泰教的教主对弟子们的比试有兴趣,就留下来看。”

  白冥莽看向比武场,那些陌生的、身材魁梧得如一座小山的人,想必就是睚泰教的弟子。

  “正在比武的是上凌宗弟子杨语和一个睚泰教的弟子。”七哥说。

  “女的?”白冥莽一愣。上凌宗居然派一个女的去和这些以身体力量为主的睚泰教弟子打?

  风主“啪”地一声收扇,蹦起来说:“你、你居然敢问这种问题!杨语可是这一批弟子中最漂亮的小师妹!你不认识谁都行,怎能不认识她?”

  白冥莽耸肩,满脸“关我破事”。

  “应该是见过吧,不过没印象了。”

  “你……你……”风主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似乎想拿扇子敲一敲白冥莽那颗榆木脑袋。

  白冥莽不再理会他,向着比武场中走去。

  “活该你至今都还没娶娘子!”纪锦风咬牙切齿道,“一点也不解风情的榆木脑子!”

  ……他不就是不记得一个漂亮的小师妹么?怎么就扯到不解风情上面去了?不过既然被嘲笑了,白冥莽也不想吞了这个亏,于是转头龇着牙说:“你解风情?你解风情怎么一把年纪了还没有成家?你都是个老男人了,我还年轻着呢,好意思说我。”

  风主果然被气得够呛,翻着白眼拉着一旁七哥的袖子,哭诉道:“这臭小子……我都是为他好,他居然反过来嘲笑我了……”

  白冥莽理也不理,径直走进比武场内。

  围观的上凌宗弟子见白冥莽走来,纷纷让开一条路来,那些睚泰教的人见状感到奇怪,但看见白冥莽的衣服不同于其他上凌宗的弟子,便猜测到了几分,也纷纷让开。

  白冥莽从他们身旁走过,听见有人小声议论着“少宗主”。

  比武场中,一个身着蓝色束腰裙的少女和一个身材魁梧、结实的男人在打斗。少女手持一柄短剑,脚尖轻点在地,很快向赤手空拳的男人刺去,衣角翻动,动作优雅悦目,如同一只轻盈翩飞的蓝色蝴蝶。

  周围一众人喝起了好。

  白冥莽很无奈地笑了一声。在别人看来,这场打斗赏心悦目,在他看来,不过是一个闲得发慌的男人逗逗小姑娘玩。杨语向那个男人刺出的每一剑,都尽数被他徒手接住。

  睚泰教这个教门,一向不主张使用兵器,来做到实力提升,他们只注重肉体强化。一个资深的睚泰教弟子,他的肉体可以如钢铁般坚硬,劣质的刀剑砍上去,只会被生生折断。杨语这种才习武几年的小姑娘,怎么比得上一个修习不浅的睚泰教弟子?况且杨语平时为了好看,剑式花哨却不实用,处处是纰漏。

  “合迎步,退两步后跳左旋,方能避敌正击。”白冥莽按着额头很无奈,他快看不下去了。同样是学的招式,杨语用出来的越看越不舒服。

  他无奈地摇摇头,转身又回到风主和七哥那边。

  “那是那女的自找的。”七哥在一旁说,“不过起了几句争执,闹了还不够,还偏要打。打就打嘛,还要找男人替她打。不过——”

  “被我制止了。”风主的扇子在白冥莽脸旁扇了扇。很凉快。

  “几句话就受不了了,于是自己上了。”七哥说。

  这时比武场中传来少女的惊叫声和众人的呼声。白冥莽抬头一望,那个睚泰教的弟子大概是玩得不耐烦了,伸手扯过杨语的短剑,扭过她的手腕,将剑尖刺向她自己的脸。

  “住手!”人群中暴喝出一个低沉粗犷的男人声音。

  那个弟子像是没听见一般,手中使力,短剑更是加快靠近杨语。她挣扎不开,吓得叫起来。

  白冥莽用脚尖挑起□□,掷了出去,杨语手中的短剑在“叮”的一声脆响中中断开。枪尖擦过了睚泰教弟子的鼻梁,划出一条很细的血痕。

  那个弟子抬头,眼神阴鸷,拳头暗暗攥紧。

  白冥莽双手抱在胸前,饶有兴趣地盯着他的眼睛,嘴角微微上挑。他倒想看看,这个睚泰教的弟子,实力如何。

  “冠历!退下!”人群中又响起刚才那个男人的声音。

  白冥莽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很快在人群中发现了那人。声音的主人是一个身材魁梧,相貌堂堂,威严肃穆的男人,又见他衣饰不同于一般一般睚泰教弟子,想必是睚泰教的教主。

  那个男人也在看白冥莽,似乎很感兴趣。

  “喝——”

  就在白冥莽回头时,那名叫冠历的弟子低吼一声,挥拳向白冥莽打去。

  白冥莽面不改色,从容淡定地侧身一闪,用双手接住冠历如磐石般坚硬的拳头。

  一时间两人僵持不下,白冥莽的双脚微微陷进大地中。围观的人群中发出惊讶的赞声,没想到少主竟还有这般神力,居然接住了冠历的拳头。

  冠历胀红了双眼,似是受到了莫大的侮辱。他作为睚泰教的弟子,居然让白冥莽这个不足二十岁的少年接下他的一拳,这在他看来是侮辱。

  白冥莽的额头微微渗出细密的汗,双手被冠历的一拳震得发麻。他暗自咬牙,不愧是睚泰教的人,肉体果然充满爆发力,他拥有这般不薄的内力,也不容小觑。

  冠历突然暴喝一声,另一只空着的拳头向白冥莽砸来。白冥莽一惊,脑中快速考虑着自己是应该躲开还是硬接下这一拳。

  耳边忽然传来一声很细微的刺空声,白冥莽下意识偏了一下头。冠历惨叫一声,白冥莽感觉到双手所承受的力道在一瞬间消失了。

  白冥莽抬头,看见冠历痛苦地抱着自己的右手,盯着他的身后,眼露怨恨。

  他的身后,姬元古有一下没一下地弹着手中银针,冷冷地笑:“蓄意加害少宗主,本来你这只手应该废掉。看在你是客人的份上,给你个教训,三天之内你这只手不会有知觉。”

  白冥莽回头,冲她龇牙,走到比武场外。姬元古和七哥一样,都有着与年龄不符的狠断,这一点白冥莽很清楚。姬元古尚且只是以药伤人,而七哥是真正的杀人见血,毫不留情。

  先前那个多次呵责冠历的男人,睚泰教的教主,自人群中走出,对冠历命令道:“下去,不得抱怨,这是你自作自受。回去在受罚。”

  男人走到白冥莽面前,低头拱手行了一礼。白冥莽打量着这个比他高了许多的男人,也回了一礼。

  “在下冠秦,是睚泰教的教主。”名叫冠秦的男人对白冥莽道,“刚才弟子冠历冒犯少宗主,还望恕罪。”

  “无事。不过刚才一比试,贵教弟子果然身手不凡。”白冥莽说。

  “少宗主言重了。”冠秦客气一笑,“上凌宗才是人才辈出,就连一个小姑娘……都有如此身手。”他说着,眼睛看向姬元古。

  姬元古避开他的审视的眼光,躲到七哥身后。

  冠秦的视线跟着移到七哥身上,这才注意到七哥,白冥莽看见他似乎愣了一下,眼中有些疑惑。七哥低下头,装作没看见冠秦在打量他。

  白冥莽轻咳一声,说:“冠教主,不如您先随我前去议会殿。”

  他及时岔开了话题,使冠秦收回了目光。白冥莽不得不这样做,七哥是江湖人,虽然在上凌宗留了那么久,很久没有过问江湖,但他担心有七哥的仇家认出七哥来。

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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