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清风拂柳,窈窕的影子落入水面,草香在空气中淡淡浮动,一点一点涌入树下的绿荫。

  清澈的小溪汩汩流淌,穿过茂密的树林,几只松鼠和鸟儿在水边蹦跳着,溅起两三朵小小的水花。

  这个地方很安静,寂寥无人烟,头顶的树叶茂盛,几乎掩盖了阳光。

  小溪的源头在一个水塘,水潭上是一道瀑布。突然间,有什么东西被冲进水潭,打破了森林的平静,将安静戏水的小动物吓得四处逃窜。

  他醒了过来,呛出一口水,浑身都很痛,尤其是头,像是被活生生撕裂了一般。

  他睁眼打量四周,然后慢慢地从水里爬出来,爬到草地上躺着,任阳光炙烤湿漉漉的身体。

  脑中一片空白,他努力地回想,却什么都想不起。

  我是谁?我从哪里来?为什么会受伤?为什么会在这里?

  他抬了抬手,忽然有一种错觉,怀中空荡荡的,似乎失去了什么东西。

  树林外传来一阵嘈杂的声音,有许多人从树林外走过,他起身,强忍着浑身的疼痛,跌跌撞撞地向林外走去。

  每走一步,力气就在流失一分,还没有走几步,他便支撑不住沉重的身体,向前栽倒。

  光影斑驳的视野中,女子的身影款款走来,像是一个人,又像是两个人,不知道是个人,但最后所有的影子合在一起,伸手抚上了他的脸庞。

  午后,天气有些闷,让人昏昏欲睡,知了在横栏外的草丛中鸣叫,鸟雀躲在窗外高大的树上,只露出尖尖的喙。

  软木制的地板被踏响,来人“嗒嗒”地跑着,一边喊道:“副教主,那人醒了!”

  女子面向着栏外,让人只看得到一个清丽的背影。

  “茗因,你又这样冒冒失失的。”女子清冷的声音响起,在炎炎烈日里,像是一股甘冽的泉水流过人心头,“不都说了让你平时还是叫我师姐。”

  叫茗因的少年挠着头不好意思地笑着:“副教主,不,师姐,我这不是急着来告诉你嘛。”

  “走吧,去看看。”女子点点头,转身离去,茗因连忙跟在她的身后。

  他们走进一个不起眼的房间,推开门,一股沉闷苦涩的药味迎面扑来,与外面清新的空气完全不同,房间里昏暗暗的,只燃了一盏光线微弱的油灯。

  女子轻手轻脚地走到床边,茗因也不再笑闹,小心翼翼地从外面关上门。

  床头靠着一个男人,头发披散着,随意穿着一件外袍,可以看得到他身上缠满了纱布。听见有人来,他依然低着头,似乎在思考什么,一动不动。

  女子坐在他身旁,犹豫一下,伸手摸着他的头发。

  “你是谁?我是谁?”男人用沙哑的声音问。

  女子愣了一下,指尖微微一颤,随即眼中涌现少许悲伤:“你什么都不记得了吗……”

  她的手撩起男人的头发,露出那张清俊的脸,然后纤长的手指移动到他额头处被包扎好的伤口处。

  “我叫毕乙……你是……芒种。”

  男人终于抬起头看着她,布满阴霾和茫然的眼睛里,终于渐渐地有了些光彩。

  芒种的身体好多了。

  最开始的几天,他一直躺在床上养伤,精神并不好,清醒的时间短,大多数时候都处于昏迷状态。醒过来的时候,他都是在发呆,不理人也不说话。

  毕乙请了最好的大夫来照顾芒种,他似乎失去了所有的记忆,记不得自己是谁,也不记得自己的身世,以及自己失忆前发生了什么。毕乙无法猜测芒种之前发生什么事,他身上全是伤,还有内伤,茗因猜测他可能是被仇家追杀,然后水将他冲到这里来的。

  过几天,芒种的精神好多了,他还是不喜欢说话,偶尔只会对毕乙说几个字。他经常会莫名其妙地头痛,头痛就会昏迷。大夫也说不清这是怎么回事,只是说头上的撞伤可能导致他失忆、头痛。

  毕乙不知怎么有些难过,她让自己的师弟茗因照顾芒种。这件事出于私心,她没有告诉其他人。

  “芒种哥,我再给你说说我的三师妹吧,那小丫头,古灵精怪,笑起来两个甜甜的酒窝,哎哟那个甜腻死人啊……”

  茗因叽叽喳喳地在芒种耳边唠叨个不停,他永远不能停止动来动去,滔滔不绝——即便芒种对他的话根本没有反应。

  芒种坐在窗边的椅子上,清晨的阳光暖暖地照在他身上,一只麻雀在他面前的窗沿上跃动。

  他盯着窗前大丛大丛蓝色的花,许久才眨动一下眼睛。

  “唉,师妹都挺漂亮,但是都没有毕乙师姐漂亮。师姐是教里最美的女子,许多男子都爱慕她……”茗因东扯西扯又把话题扯到毕乙身上,“只不过师姐年纪不小了,很多人向她求亲,都被拒绝了呢。”

  听到毕乙的名字,芒种终于有了些许反应,快速地眨了下眼。

  他很茫然,醒来时自己浮在水中,什么都不记得。后来他强撑着身体向人求救,再次昏迷后似乎有人救了他。

  醒来时就身处这里,那个叫毕乙的女子把他带了回来,还细心地照顾他。毕乙说出了他的名字,还说他们认识,但他完全想不起来,只是每次看到她时,总有一种温暖和一种莫名的痛苦在心底盘旋。

  这么多天过去,芒种试图回忆过去,仍然什么都想不起来,而且想得多时会突然头痛,头痛欲裂的感觉让他失去意识,昏迷许久。

  最后他放弃了,但这样浑浑噩噩地活着,让他有些不甘。

  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所以就不可能有任何未来的打算。

  茗因还在一旁唠叨毕乙的事:“说实话,我从来没见过师姐和一个男人这样亲近,她对你真好,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师姐照顾一个男人呢!嗷呜,我也想师姐对我这么好……”

  芒种仔细听了一会儿他说话,忽然有些困倦,闭闭眼想睡觉。

  “你怎么又想睡觉?”茗因蹲在芒种面前,苦恼地抓了抓头发,“我说话有那么无聊吗?”

  茗因是个活泼好动的少年,生得英俊潇洒,就是话多了些,一天的时间有一半在话唠。但是通过他,芒种了解到自己身处何地。

  他在一个江湖门派中,名为席禹教,教主是冗为,也是毕乙的父亲,毕乙是副教主。这个门派最近几年才兴起的,在江湖中赫赫有名,只因为他们干了一件事——毁灭江湖第一门派上凌宗。

  席禹教、上凌宗、冗为、毕乙,这些名字在芒种听来,很熟悉又很遥远,每次都令他隐隐头痛。

  毕乙把芒种安置在一个偏僻的房间,远离人群,只有她、茗因、大夫三个人进出。平时没什么事,芒种只见得到茗因。

  开始茗因还有些不愿意来照顾芒种,因为觉得这份工作一定很枯燥无聊,但他又不想拒绝毕乙的请求。后来渐渐地,他发现了这份工作的好处。

  由于话多,教里许多人见到茗因都是绕着道走的,找不到人说话,这让茗因很苦恼。但自从来照顾芒种后,他终于找到人说话了。

  芒种就像一根木头,总是一动不动地坐着或者躺着,对人也不怎么理会。茗因叽里呱啦地对他说一整天话,他不会回应,但也不会露出不耐或是厌恶的表情。

  即便得不到反应,这也让茗因很开心,因为终于有人能听他说话。而且前几天茗因发现芒种胸口上一道骇人的伤疤,加上之前芒种受的重伤,让茗因对他的身份异想天开,什么武功绝世的大侠,被人追杀后落入水中,冲到这里……

  最后茗因总结出一个结论,芒种就是上天派来传授他绝世武功的高人,但当他把这个想法说出来时,却被毕乙狠狠打击了。

  毕乙的理由很简单:“再是高强的武功,只怕你学也不会。”

  因着这个茗因郁闷了好一会儿,但他很快又振作起来,反而更加尽心地照顾芒种,期待芒种能早日恢复记忆,教他什么所谓的绝世武功。

  芒种可不知道茗因对他打了什么样的主意,他每天该吃就吃,该睡就睡,除此之外就回忆过去,什么都记不起,就继续昏迷。

  一个人完全没有过去,他还有什么念头,去把握当下,面对未来呢?

  茗因正打算继续说点什么唤醒芒种,让他不要一天到晚都这样死气沉沉的。没想到芒种突然睁开眼,直勾勾地盯着他。

  “有人来了。”芒种轻声说,声音涩涩的。

  “哇哦,你终于肯说话了。”茗因瞪大眼,绕到芒种面前,看什么稀奇东西似的,“诶,不对。”

  他突然反应过来这不是重点,又说:“你是怎么听到的?”

  “啊呸,不对,这还不是重点,谁来了?”

  茗因突然有点紧张地往门口走,他知道如果来的人是毕乙或者大夫,芒种是不会突然说话的。但很少有人知道这个地方,谁会来?

  他正打算开门看看什么人,没想到先有人从外面粗暴地撞开门,将茗因撞翻在地。

  “谁!谁敢推本大爷!”茗因一边从地上爬起,一边骂骂咧咧。

  “茗因,你小子辈分有点大啊。”来人走进房间。

  芒种看见进来了三五个人,为首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和茗因差不多大,面色带着些令人不舒服的阴郁。

  茗因似乎有些傻眼了:“冗尚岩?你怎么回到这里来?”

  冗尚岩?听名字似乎与冗为有些联系,但他眼中没什么善意的光,让芒种格外注意了一下。

  冗尚岩审视地盯着茗因身后的芒种,嘿嘿笑起来,说:“听说姐姐私藏了一个男人,我就好奇想来看看。没想到还是个挺俊俏的哥哥,姐真是有眼光啊。”

  “你别乱说,什么叫私藏男人啊。”茗因推搡着冗尚岩。

  冗尚岩挥开茗因,走到芒种面前上下打量,说:“我这当弟弟的还不是为了姐姐的终身幸福着想,我容易么?喂,你叫什么?怎么不说话呢?哑巴吗?”

  弟弟?是毕乙的弟弟,那就是冗为的儿子。不知怎么的,芒种从心底里有些讨厌他,还是一教之主的儿子呢,真是像个市井小流氓,带一堆人随意闯入别人的房间,还说得这么不客气。

  茗因根本看不下去冗尚岩这样侮辱芒种,把他推向门口,道:“芒种哥受了伤,你别在这里说了,让他休息。一会儿副教主知道你来闹腾,又会不高兴……”

  “副教主?”冗尚岩突然翻了脸,声音拔高了几分,“她是副教主又如何,方正我迟早也是教主,我为什么要看她脸色?了不起啊?!”

  茗因见冗尚岩带着几个人堵在空间狭小的屋子里,完全没有要出去的意思,急得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他就怕让芒种被伤到。

  芒种突然从椅子上起身,一言不发,冷冷地盯着冗尚岩。

  “怎么,副教主找的野男人,你不服气么?”冗尚岩故意将副和野咬得很重。

  “滚出去。”芒种用沙哑的声音说。

  冗尚岩瞪大眼,难以置信地看着芒种,随后他和身后几个人一起大笑起来。冗尚岩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指着自己的鼻子道:“你让我滚?!你知道这是谁的地盘吗?”

  他的话音刚落,芒种毫不客气地挥拳,一拳打在冗尚岩胸口处,挥过的袖风将那几人一起推出房间门。

  几个人一个叠一个在地上大叫,茗因夸张地张大嘴巴,半天回不过神。

  “娘的,你敢,敢打我!你给我等着!”冗尚岩感觉自己的胸口有骨头似乎断了,他哎哟哎哟地叫着,让其余的人赶紧扶着他离开。

  直到他们走远,茗因才回过神来,蹦起来“砰”地一声把门砸上,回过头满脸崇拜地望着芒种:“芒种哥,你果然是上天派来传授我神功的高人,你是怎么做到的?”

  芒种没回答,他也不知道身体中为什么会有这样一股力量,似乎能毁灭许多东西。

  他所恨的,令他厌恶的,甚至是他所追求的。

  他试图回想,头却像针扎一样疼,意识渐渐模糊了。

  耳边传来嘈杂的声音:“哎,芒种哥,你怎么了……”

第7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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