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11局18

　　关于塔矢亮的话题，没引起进藤光和藤泽千穗的特别注意，两人继续说说笑笑，分拣棋子。待完全将黑白两色棋子分开，分别装在盒盖和盒子。藤泽千穗将装有白棋的盒盖递过去，给自己留下黑棋，挺直背端坐：“今天同样让我两个子，可以吗？藤原老师。”

　　算了，不着急辩解执着塔矢亮实力的问题，藤原佐为想。对弈开始，先顾好眼前这局棋。

　　“没问题。”

　　“那我执黑先行了，藤原老师。让子棋不贴目，分先才有贴目，请多指教。”她拈起子，在星位上放下两颗让子。

　　五目半的负担，若是对弈者实力相当，将会成为十分严苛的条件。即使对手只是有一定水平的小孩子，让子棋也不能放松警惕，必须要更仔细研究每步棋才行。藤原佐为心下思索。

　　追求最好的一步棋。

　　这是多么欢喜的事呀。

　　“右上角，小目。”

　　藤原佐为指示进藤光放子，进藤光经由昨日，对小目的位置很是熟悉，立刻拿起白子落下。

　　藤泽千穗思考许久。布局一向是她的弱势，平日对弈中国流布局使用的多一些，该布局重视速度，兼顾外势与实地，依照局面的不同可以灵活。而她大局观较弱，偏爱实地，发挥不出厚势的最大作用，在布局通常会落入后手，然后中盘开始发力对杀、占地，进行追击。收官部分，则进入了她的主场，基本不会放漏勺或出现错招。

　　俗话称金角银边草肚皮，藤泽千穗选择了继续占空角。

　　藤原佐为略微考虑，在左上角下了一手飞，挂角。

　　藤泽千穗没有丝毫犹豫，立刻在旁边落子，防止对方夹，以免自己轻易失去这块棋的控制。放下黑棋后就开始预测白子的落点，若是紧挨着，她就接，若是继续挂角，她就那样对应，各种可能性尽量提前推敲好。

　　藤原佐为执扇沉思，下一步落在哪里比较合适。为了扩张外势，快速扳回让子产生的落后局面，可以强压，或者说还是温柔一点……进藤光见佐为不报落子位置，转头看佐为静静思考，拈起子的手又放下来，不催促。

　　暂时就强硬一些吧，让他瞧瞧对方如何对应，到底能走到哪一步。

　　待黑子落下，是她所料想到的情况之一，藤泽千穗快速拈子对应。

　　白棋意欲压。不能让对方得逞，若在布局就落入后手，消耗完让子带来的优势，后面就非常危险。秀策的棋向来以平稳著称，不战而屈人之兵，若被寻回上风，基本再无翻盘的可能性。所以要今早尽可能搞事，多搞事，搞大事，在盘面上翻起风浪。

　　一来一往，两人都在专心斟酌棋路。

　　进藤光不明觉厉，听佐为的话一步步落子，看着盘面上越来越多的棋子，隐约觉得复杂的棋型挺漂亮。

　　终局，黑棋看似盘面不错，却是白棋胜了一目。

　　藤泽千穗知道是藤原佐为温柔，中途为了不让两人差距过大，下了好几招缓手，让两者始终处于一个可以追及的距离。比如白子第十七手“跳”就有点缓，换个位置挂角步调就快许多。第八十三手同样是失着，下的不是地方，若她选择，最好的下法是在三之十，顶。

　　不过她再一次领略到藤原佐为的高超棋力。

　　白棋的棋风始终很稳健，对厚势的重视刚好是她所欠缺的。有些下法，是她对弈时根本没想到的，只有当藤原佐为落子，才发出还可以这么下的感叹。比如第九十一手白子“顶”，真是最好的形状，让她的黑棋无法封住白棋。第一百零五手，白棋跳，黑棋无以为继。

　　如果藤原佐为使出全力，她必然无可招架。藤泽千穗有着对藤原佐为的高深实力的赞许和叹服，以及一些恐惧和期待，何时她才能抵达这个高度，或者退一步讲，拥有让藤原老师全力以赴的棋力。她百感交集，深深臣服于围棋的精深与广博。不愧是藤原老师，在不懂现代围棋规则的不利条件下，能下出这么棒的棋局。

　　她摊开自制的围棋对局记录本，开始记录棋谱。记录本原本是大开本的空白笔记本，左边一面贴上空白棋谱用来记录，右边整页空着供她检讨和反思。

　　藤泽千穗一边按手顺记录，一边说出彼时她的推敲，或是此时不同的看法。

　　藤原佐为耐心听着，适时给出建议，让进藤光转达要点。她听到或恍然大悟，或提出异议，或在棋盘上尝试摆出不同的下法，然后用不同颜色的笔在记录本上记下，以便日后翻看。

　　“第九十手黑子外扳是不可思议的败招。”进藤光一字不落地转述佐为的评点。

　　藤泽千穗听闻，随即放下记录的笔，转而打量盘面，寻找第九十手是否存在更好的落点。

　　外扳是败着的话，那么内扳呢？

　　若在六之十处内扳后，白子接，然后黑子叫吃，白子只得落在六之十一。她试着一步步往下演算，黑子接，白子断，黑子压，白子再断。

　　如此下去，到第一百零八手，这局棋的大势就完全掌握在她手中了。

　　外扳与内扳，一念之差。

　　按下懊恼的情绪，确是她技不如人。在对弈中没能看到这步棋，复盘由藤原佐为提醒才着手寻找，花了不少时间，她回答：“若内扳的话，这局棋就结束了。”

　　“没错。”稍稍指点，藤泽千穗就找到了关键，未来可期。

　　藤泽千穗反思：“是我太贪心了，本想多围点地，结果因小失大，没看清左右棋局的胜负手。”

　　藤原佐为以对弈者和指导者的身份，对这局棋进行总结：“这样很好了。”

　　“谢谢藤原老师指点。”

　　“佐为也说谢谢你，藤泽。”

　　“我才是真需要对你们表示谢意的一方，同样谢谢进藤君你特地抽空陪我下棋。”

　　藤泽千穗对进藤光表达一样的谢意。他放弃了一整个下午玩耍的时光，陪他们俩进行对他而言超级无聊的对弈及复盘。虽不得已，但他已非常努力负起责任，对承诺在可执行范围内做到最好，对局中未曾随便发言，不曾催促，复盘时耐心转达，尽心为一人一鬼搭起沟通的渠道。

　　“没事，没事。”进藤光受宠若惊，全程费心对局、指导、复盘的都是佐为，他没出什么力，只简单放个子，加上传话。他不好意思地摸着后脑勺打趣：“我也很谢谢你陪佐为下棋啦，要知道他没有棋下的时候，可烦人了。”

　　“哼！”

　　藤泽千穗哈哈大笑。进藤光不光是描述，自行加上动作，模仿藤原佐为的行为，或蹲在墙壁角落暗自流泪数蘑菇，或是大挥手臂像任性的婴儿吵闹着要玩具般，表演得活灵活现，仿佛真能瞧见那般和她印象中全然不同的有意思的藤原老师。

　　复盘结束，她寻着对局记录本上标明的日期往前翻，翻到记有儿童名人赛决赛棋谱的那一页摊开放在棋盘上，指着超级缓手询问：“藤原老师，这是我之前执黑对弈的棋谱，当时我直觉打入这一手非常绝妙，但是落子之后感觉就变成超级缓手了——请问是哪里出了问题？”

　　藤原佐为长考许久。

　　这手乍看十分无理，仔细琢磨却非常有意思。

　　可惜以藤泽千穗现在的棋力，无法发挥出它真正的效果。

　　他用简明的语言说明后续变化。

　　下出这一手，虽没想到后续的招数，可能注意到它的不同寻常，十分了不得。

　　解开疑惑的藤泽千穗，像是扯下身上背负的一个大包袱，表情显得尤为轻松：“原来是这样。真的超级感谢，藤原老师。这些天我一直在纠结，有幸遇见您，今天终于搞清楚了。”

　　有幸遇见您。

　　能被如此高度评价，藤原佐为油然而生一种与执子对弈的幸福及满足感。

　　藤泽千穗将要点一一速记下。待记录完毕，将本子合上，放在身旁，端正态度，和进藤光、藤原佐为谈起今日上门的另一件重要的事情——

　　“今天上门还有一件事情，就是关于藤原老师，议题暂且称为‘如何兼顾藤原老师的存在被不发现的情况下让老师好好下棋’。”

　　作者有话要说：

　　有幸遇见你们。

　　*

　　6/29：修正让子棋不贴目

　　8/6：小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