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81

  父母听了,都垂了眼帘。爸爸只得说:“那让青青给你带到医院去。吃点家里的饭菜,恢复的才快。”

  之砚抬起眼,眸子闪烁。青青以为他又会说什么谢谢父母、拜托父母的话。他的嘴张了又合,只说出几个字:“这个家,可真好呀!”

  青青用纸巾擦了擦他湿润的鬓角:“要不等你好了,回我家住,当我家上门女婿。”

  那人不假思索的说:“好。”

  这本是一句玩笑话,青青为了缓和气氛说出来,她没料到他会答应得这么痛快。这人从父母去世后,带着妹妹颠沛流离。后来租住了青青的家,才算勉强有了自己的一隅港湾。但他肩上的担子始终太重,身体又每况愈下。如今在青青家,父母、妻子、儿子都围绕在身边,他觉得前所未有的温暖和放松。时隔多年,才有了家的感觉。

  爸爸仗着之砚看不见,肆无忌惮的摸着眼角:“孩子,等你出了院,就和青青搬回来。家里地方大,再给你们收拾一个大些的房间。你妹妹要是回来,都有地方住。这就和你自己父母家一样。”

  之砚听了笑得灿烂:“那我们现在住的房间,能也给我用吗?可以当画室。”

  “那有什么不行。就在家里画,想怎么画就怎么画。”妈妈并不知道之砚在画界的名气与建树,只是单纯觉得,只要他好了,想干什么都行。

  之砚满意的靠在青青怀里。真的好久没这么开心过了。

  正如之砚所料,他回了医院,就没人敢再放他出来了。他从入院的那刻起,就开始不停的输液输血。骨髓移植近在眼前,如果再感染或是出血将前功尽弃。之砚自知风险,没有再提回家的事。

  进仓那天,青青早早的拎着一大堆东西来到医院。看着手里似曾相识的一大包进仓用品,不由得又想起那年之砚进仓做ATG的情景。那一次他赌气的说,以后再也不要进无菌舱了。药物反应和里面的孤独的确难以承受。但是造化弄人,如今又要再一次体会无菌舱生活,这一次的治疗更加漫长,要经过化疗,ATG,再到干细胞回输,青青想到各种艰难,心里似有一只手攥住,紧张又疼惜。

  推开病房门,几个年轻小护士正给他剃头发。

  “你的头真圆,都可以去演古装剧了。”一个花痴小护士看着剃了光头的之砚说。

  另一个明显无事看热闹的也说:“看来光头是检验帅哥的标准呢。”

  青青咳嗽一声,围观的人才注意到她。正主来了,小护士们赶紧收拾东西溜走了。

  夏戈青走过去,忍不住摸摸那光头。

  “你的头型很好呀。现在和你儿子一摸一样了。”

  “是他和我一摸一样。”那人不满的说,把事先准备好的帽子戴上:“光头可真冷。”说着又缩了缩脖子。

  “准备好了。早上乖乖吃饭了吗?“青青帮他收拾东西。

  “你没来,怎么准备好。就等你呢。”

  青青站在他面前,手撑在膝盖上,和他面对面:“等我干什么?”

  “你知道,哼!”这人最近仗着生病,越来越爱撒娇。

  青青不由分说,探身寻找那冰凉的双唇。她把手放在他修长的脖子上,托住他的头和肩膀。唇上越来越炙热。两人互相探入,唇齿相依。夏戈青想起上一次他入仓前反复要抱抱。如今经历了那么多苦难,她成为了那个渴望的人。

  “之砚,我爱你。我每天都会在外面等你。加油好吗?”

  那人紧紧搂着青青的肩膀:“我好幸运,有了你和宝宝。我怎么会不努力。我爱你,宝贝。”

  这一次之砚被分到了一个离走廊更近的无菌舱。青青探视的时候,两人只隔了一层玻璃。之砚经过繁琐的消毒过程终于进仓。锁骨下又一次被埋了管子,然后就是无休无止的输液和输血小板。

  “宝宝今天早上能笑出声了。坐在床上嘎嘎的笑。青青拿着电话向里面的老公报告。

  “你记得给他录下来。发给我听听。”之砚嘱咐。

  “对了,还有,别忘了给那个脐带血的捐赠妈妈写信。“

  “你都说了好几遍了。已经写完了。”小咕咚的脐带血,对于之砚的身高体重来说太少。骆闻给之砚又从台湾的脐带血库里找到一份半合的,和小咕咚的脐带血一起回输。有宝宝这份全合的脐带血坐阵,排斥反应应该会小很多。

  青青把她和之砚相识到现在的经历,写了一封长长的信。拜托脐带血库转交给捐赠者。她希望让捐赠的人知道这善举的意义。之砚那天感叹,这个家可真好。这一袋脐带血,不仅仅拯救了一个生命,更维护了一个幸福的家。

  化疗很快开始。前两天之砚还可以每天按时接青青的电话。第三天青青去看他的时候,他只能躺着伸出两个瘦长手指,和青青比V。

  随着发烧和肠胃道的反应加剧,之砚的精神越来越差。第五天的时候青青亲眼见到他起床去洗手间时晕倒在男护士的怀里。别的家属都因为怕影响病人情绪,不敢在探视的时候哭。青青因着之砚看不见,肆无忌惮的掉眼泪。

  “化疗还有两天结束。然后第一关就闯过去了。之砚吐得太厉害。这几天只输营养液吧。不能吃东西了。”骆闻走过来,双手插在无菌服的兜里。他本意是安慰青青,但声音明显也不淡定。

  青青只是抹着眼泪点头。

  “骆叔,我能进去陪他吗?”青青睁着满了泪水的眼睛问骆闻。

  “消毒的过程很麻烦。你一旦进去就不能出来了。你看这么多小孩子,父母也是在外面等。”

  青青无奈的转头。继续盯着床上那面如土色的人。

  此时一个护士在玻璃墙外给他换上了一袋新的血小板。里面的护士把他的床头摇起来些。观察他的情况。没过几分钟,一直闭着眼睛的之砚突然睁了眼。他的脸紧紧的皱着,身子往前一探,一下子吐出一大口东西。然后他张大了嘴,似乎呼吸很费力。

  里面的护士仔细看了仪器,立刻转身朝着玻璃外的骆闻挥手。骆闻一句话没说,冲进无菌区。他很快来到无菌舱的另一侧玻璃,指挥护士停了输液,操作仪器。他在里面焦急的大喊。青青隔着玻璃看到护士忙乱的给之砚带上氧气面罩。她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只能拉过路过的一个护士大哭:“他怎么了?他到底怎么了?”

  等到抢救结束,骆闻汗流满面的来到外面,青青的嗓子都哭哑了。

  “别急。是什么东西过敏了。可能是那袋血小板有问题。我们用了药,已经没事了。”

  夏戈青坐在椅子上,托着头,长发蓬乱的垂在两边:“骆叔,让我进去好吗?”

  化疗结束,宋之砚突然感叹ATG的药是多么美妙。上一次这药曾让他苦不堪言,可是经历了化疗后,一切突然都可以承受了。青青发来了宝宝大笑的视频。之砚看不见,可是那笑声太有感染力了。让他无休止的恶心腹痛也似乎缓解了些。

  他离胜利又近了一步了。

  “这袋血是你儿子的脐带血了啊!”玻璃外的护士郑重宣布。之砚看不清,但还是紧紧盯着那一小袋液体。这是青青和宝宝给予他的生的希望。从今后,他们三人将血脉相连。

  回输的前几天一切顺利。从第五天开始,传说中的骨痛终于袭来。病友们都说这痛是因为新的干细胞在工作。疼得越厉害,说明移植的效果越好。之砚满怀信心的迎接这期盼已久的痛。

  这疼一天重似一天,全身像是有千千万万的蚂蚁在骨头里侵蚀。肚子里的五脏六腑也在灼烧。眼盲似乎让疼痛更加难捱,无事可做,无人陪伴,全天二十四小时实在漫长,每一分钟都那么难熬。可悲的是,每日的验血指标还是那么惨不忍睹,没有任何迹象表明新的干细胞在他体内起作用。

  这天早上起来,之砚又被腹痛惊醒。骆闻给他反复检查,内脏并没有问题,也没有出血,但是别的病人都没有这么剧烈的反应。骆闻无法,只得用了止痛药,但之砚还是疼得在床上辗转。

  他摸索着起身,想要去洗手间。护士赶紧过来扶他。在双脚触碰到地面的一瞬间,熟悉的天旋地转又袭来,他陷入了无穷无尽的黑暗。

  这一觉,之砚觉得自己睡了好久好久。浑身上下还是如虫噬。他周身冰冷,使劲往被子里缩了缩。

  “之砚,之砚。醒了吗?”

  之砚觉得自己还在梦境中。因为那熟悉的声音不该此刻出现在他身边。他紧紧的围住被子。一只温热的手抚摸他的额头。那手戴着橡胶手套,但是他能感觉到那手的主人是谁。

  他睁开眼睛。面前一个人影。戴着帽子口罩。

  “青?”

  “是我,你醒了?你刚才晕过去了。还疼的厉害吗?“

  “青,你怎么进来了?”他摸索着青青的无菌服、口罩、帽子。“宝宝呢!你不能留在这,宝宝怎么办?”之砚知道无菌舱的规矩,进来陪住的家属不是来去自由,一旦留下,就不能轻易出去。

  “之砚,让我陪你几天好不好。骆叔说你反应太严重。我在外面快急疯了。”

  之砚却不留情面的推青青:“快出去。宝宝要吃/奶,怎么能留下他!”

  青青想到留在父母家的小咕咚,想到他到了晚上将找不到熟悉的怀抱,想起他会因为断奶大哭,也控制不住的流泪。哪个年轻母亲舍得扔下才两个多月的孩子。可是她在外面看着之砚几次惊险的抢救,一次次的晕倒,她必须进来。

  之砚听到了青青的抽泣声,觉得心都要碎了。他想抚摸她的长发。青青戴着帽子,头发应该在帽子里。但是之砚托住她的头时,却没有摸到头发与帽子摩擦的丝滑感觉。

  “青,你的头发?”之砚焦急的反复摸她的头部。只有皮肤的温热。

  “之砚,别急。我的头发太长,达不到进仓的无菌要求。没关系,还会再长起来的。”

  之砚颓然放下自己的双手,用整个手臂把青青的头搂在胸前。青青的脸颊贴着之砚瘦弱的胸膛。听到他闷闷的声音:“青青,相信我。我是家里的男人。我能顶住。听话,不要这样。你们这样的牺牲和付出,我怎么受的起?”

  青青能觉出他的身体在颤抖,他胸腔里有呜咽声。她起身,隔着口罩吻他的脸颊:“之砚,什么都是值得的。我不能没有你。”

  此时玻璃外有一个高大的人影在闪。青青回头,是骆闻。将近六十岁的骆主任在外面像个孩子一样使劲挥舞双手。青青疑惑的看他,骆闻把右手高高的举起来,食指向上,反复做着放下又向上的动作。他用左手挥舞着一张验血报告,然后摘掉口罩,青青能看到他的眼睛是湿润的,但嘴角上扬,是欣慰的笑容。

  六月的蒙特利尔,冬天的积雪刚刚化尽,灿烂的盛夏就迫不及待的来临,似乎毫无过渡。青青见识过这里的寒冬,此刻坐在阳光绚烂、绿草如茵的校园,简直不敢相信这是同一个城市。

  学校在户外草坪搭建了白色的颁奖台。青青、之砚与小咕咚一家三口在毕业典礼开始前一个小时就已经赶到了,没想到还是比王艺一家晚了些。

  此刻台上的校长宣布今年的最佳毕业生人选。之砚整了整领带,挺直了脊背。当校长念到宋之墨的名字时,掌声和欢呼声几乎淹没了校长的介绍词。

  宋之砚忘记了鼓掌,眼神紧紧追随着墨墨上台的身影。她挺直了修长的脖颈,骄傲的抬着头,长发飞舞,走路的时候微微有些外八字,但美丽得像最美的白天鹅。那是他养大的小姑娘,八岁时的墨墨,在父母去世后第一次回到教室,之砚曾经从教室后面的窗户看她。那时的她始终低着头,不敢看同学,不敢看老师,沉浸在自己悲伤的小小世界中。如今十八岁的墨墨,脸上挂着最自信灿烂的肆意笑容。之砚使劲抬头,眨了几下眼睛。这么美妙的时刻,他不能掉眼泪。

  “看,是姑姑。”一旁的青青教小咕咚说。

  “嘟嘟!嘟嘟!”咕咚使劲学着,也兴奋的挥着小手。之砚笑着转头拉住他的小手说:“姑姑是最棒的!”

  此时夏戈青用胳膊肘轻轻碰之砚,让他看向王艺那边。只见王艺还是保持优雅的姿势不疾不徐的鼓掌,一旁的老公却不停的擦眼角。

  “跟他有什么关系?谁哭也不应该他哭呀!”之砚不满的撇嘴。

  青青倒是不以为意:“你别忘了当年你病重的时候,是他支持墨墨回国照顾你,给你做配型的。他人不错。听墨墨说她大学的学费那人也包了。”

  “哼。谁稀罕。我存了这么多年,不缺他那两钱。再说墨墨也不念艺术学校,花不了多少钱。”

  生活的剧本总是不按你的计划发展。之砚曾经卖了房子存下巨款,在自己最需要钱的时候也舍不得动用,为了让墨墨读得起艺术学院。但是小姑娘拿到加拿大三所最好大学的科学专业录取通知书,彻底让哥哥跌了眼镜。他们宋家从来都是搞形象思维的,逻辑思维应该不怎么样,怎么会出了墨墨这么一个科学学霸?

  墨墨毕业的时间,也和计划有出入。她本打算提前一年高中毕业,但因为照顾宋之砚耽误了半年。如今还是和她的同龄同学一起毕业。不过这也让她有时间对几门课程精雕细琢,考出全校最高成绩。跟重要的是,如果她提前毕业,宋之砚是无法按承诺参加她的毕业典礼的。

  之砚骨髓移植后的康复过程,比他们预想的要长。移植几乎彻底摧毁了他的免疫系统。系统重建的难度超过想象。出院后长达一年的时间里,他都窝在家里休养。因为他的抵抗力太弱,一个小小的病毒或是真菌感染都会要了他的命。

  当然,他是窝在青青父母的家里休养的。按照他的承诺,他心安理得当了上门女婿。这也成了业界的笑谈,国内画坛颇有影响的宋家独子,竟然入赘到名不见转的夏家,连儿子都不姓宋。之砚不理会这些世俗观念。他在夏家入赘得很舒服,很有安全感。自己身体不好,岳父岳母可以帮着照看小咕咚。家里有保姆,他的宝贝青青不至于太劳累。他自己的物质需求很少,不讲吃不讲穿,青青的父母又厚道,相处下来完全没问题,何乐而不为?

  颁奖典礼很快结束,墨墨像小鸟一样雀跃的飞过来,扑倒青青怀里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

  “青青姐。你们什么时候到的?”墨墨向小咕咚伸出手:“姑姑抱好不好?”

  “嘟嘟!“咕咚立刻扑向墨墨。姑姑寒假暑假都去看他,两人早就熟悉的很了。

  咕咚在墨墨怀里,拿起墨墨的长发放在嘴里。蹭得到处是口水,墨墨也不嫌弃。

  她又转头拍拍哥哥的胸膛:“哥哥,最近好些吗?”

  之砚自己抚摸胸口:“越来越好了。放心!”他从去年开始有了肺部排异反应。这是最让骆闻头疼的排异反应。他本就有哮喘,如今胸闷憋气得更加厉害。冬天很容易感染。但是之砚自己对移植的结果已经很满意了。他终于脱离了靠输血续命的日子。以前的他,破败的身体完全不受自己掌控,每天让青青担惊受怕。如今的他只是体制比较弱,只要自己保养注意,能维持正常的生活质量。他已经很感恩了。

  “墨墨,中午要去和你妈妈一起吃饭吗?要是不用,我们带你去吃大餐好不好?“微风吹过青青的头发。一年半时间,青青的头发已经长得很长,之砚固执的不让她再剪。

  “嫂子,你能别再捋头发了吗?你那大钻戒晃瞎我的狗眼了!”墨墨看着青青无名指上硕大的戒指,撇撇嘴说:“哥,真偏心。我结婚的时候能不能也送我一个这么大的?”

  之砚笑着弹她的脑门:“你见过结婚哥哥送钻戒的吗?自己找靠谱的人去。我不管。以后哪个傻小子和你求婚了,你就带着他见见你嫂子。用钻戒威慑一下他。买不起这么大的,就别娶宋家的姑娘。”说完他接过墨墨怀里的小咕咚,放在地上让他活动。

  小咕咚一落地,就开始在草地上飞跑。一转眼,已经跑到一个白人美女脚下,拉着人家的裙子,抬头露出两颗牙,谄媚的笑。之砚赶紧跑过去,不停的和那美女说抱歉。他的左腿去年底做了手术,置换了股骨头,重于不再受疼痛的折磨。如今恢复得很好,活动已经自如。

第79章8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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