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大少, 请。”

　　议事厅门口立着两个武装机器人，门大敞着，隐约能够看见里面正中央坐着的唐敬。

　　唐初理了理衣领, 拉着连亭走进去。

　　“回来了。”唐敬淡淡看了他一眼。

　　唐初想到自己今天打算做的事，看见满议事厅正襟危坐的人, 颇有些不自在。

　　“……回来了。玩得还不错。”

　　一旁的机器人给唐初送来了座位，唐初坐下，一群人几乎要围成一个圆。唐初轻咳了一声, 道：

　　“家主，不知道今天是……有什么事要说？”

　　经过唐初短暂的观察，尽管议事厅出动了家族里这么多人，而实际上那些长老似乎仅仅只是过来充个场面, 连唐初进来都只是稍微抬了一下眼, 丝毫没有准备要发言的意思。唐初有些莫名所以，直到发现了议事厅右上空悬浮着的一个小机器, 这才恍然大悟。

　　——他觉得一些人因为要保命所以成了奴隶没什么大不了的，因为在他看来，奴隶和公民充其量也就和穷人和富人的差别一样, 从合法公民到奴隶, 就算是散尽千金卖命, 当然不是什么大事；然而唐家的人似乎也觉得这没什么大不了, 因为不管是否有人因为唐初从帝国合法公民变成了没有任何人权的奴隶，但他们自己是贵族。

　　然而到底还是普通帝国公民要多，帝国费尽心力包装, 竟然把皇室专治、贵族辅政变成了公平和民主，为的便是按下所有帝国普通公民的心。况且事情已经成了公众讯号，如何处置便是一大形象问题了。

　　唐初心里可惜地想到，他原本打算公开在这里说的话，恐怕现在是不能够了。

　　横竖他和唐家也没什么仇，反倒是一直借着唐家得了许多方便。回报什么是以后的事，现在也不好让唐家出丑。

　　他学着对面的唐敬，表情严肃起来，正襟危坐。

　　忽然又想到——唐敬是个政客。

　　他心神一动。

　　想干一件大事。

　　而同一时间，星网上唐敬的公共账号，开启了一场直播。

　　题目写着：关于家族内子唐初，在Nr704航线飞船上所做出的行为的交代。

　　一时间，所有关注到它的网友第一时间艾特了之前乘坐Nr704航线飞船的乘客家属。.

　　唐家议事厅里，站在唐初身后的霍斯管家在半空中投放出一面虚拟屏幕，一条条留言快速地滚动。唐初知道，对于帝国公民的做戏已经开始了。

　　同时心里有些不屑，也不可理解。

　　唐家做这一出的原因并没有任何真情实意的交代在内，然而偏偏被所有人拥护。

　　而关于Nr704航线上，究竟这些……他难道真的有错吗？

　　唐敬的目光首先落到连亭身上。唐初发现他目光的着点，发挥了自己生平最大的礼貌：

　　“家主，进来之前没有问……可不可以带家属呢？”

　　唐敬微不可查地皱了下眉，兴许是因着直播的原因，并没有说什么。唐初关注着前方的虚拟屏幕，并没有发现有人对他说的“家属”两个字发表什么话。

　　唐初心觉可惜。

　　唐家的管理者只有家主唐敬和军部部长唐瑨，老三唐万里是半个被驱逐的人，今天也依然不在。而靠着唐瑨问话显然是极为不现实的，于是唐敬可以彰显自己作为贵族家主对公民事情的看重了。

　　“我们是为了你这次出行在Nr704航线飞船上的事情召开这次家族审议。尽管你如今在外面居住，但还是不能够肆意生事，给帝国公民带来不便。尽管未触犯帝国律法，但事情损害了公民的利益，就要承担责罚。首先，说一下事情的具体过程吧。”

　　唐初语气随意道：

　　“过程就是所有人都要没命了——除了贵族乘客。只有贵族舱区能够承受绝对的攻击，如果他们不能进去，只能都死在外面。”

　　唐敬皱眉，这使得他雍容的面容终于带上一丝凡人情绪。

　　“所以你唆使他们让自己降为奴隶？”

　　唐初平静道：“只有这样能够让他们活下去，或者回来一具尸体比回来一个活人更让他们的亲属满意？”

　　唐敬微微严厉道：“它们都是帝国的合法公民，并没有犯下足矣罚为奴隶的罪名，怎么能够随意扰乱帝国的阶级秩序？”

　　“保命最大。我想救人，这就是我的原因。或者家主可以说我错了，那么帝国制造局仅仅在打造贵族的优等舱区时使用了含有蓝精石的材料，使得万一载客飞船承受攻击，被保全的只有贵族，这又怎么算呢？”

　　唐初听见两边的长老有几个轻轻嘶气。

　　“说到底，如果帝国能够有一条规定，无罪的奴隶可以成为合法公民，那么公民们可能会发现一个活人比一具尸体更加值钱，这又怎么算呢？”

　　星网上的留言因为唐初的话而飞速刷新。

　　“唐大少的话是什么意思？”

　　“奴隶怎么可能成为合法公民呢，如果这样，那么我们这些原本的帝国公民成了什么？”

　　“唐少爷的话可真是大胆又无谓，连让奴隶成为和我们一样地位的人这种话也说的出来？”

　　“这究竟是一场处置的会议，还是让唐大少爷大放厥词的表演？如果按照他的话，难不成整个帝国都有错、整个帝国的人都有错，唯独他自己没错？”

　　唐初瞥到这一条话，心里暗暗说道：

　　对。

　　他突然想起来，自己曾经看到过一句话。

　　末日里少有留存完整的书籍，他还是在唐博士那里找到的。大概是这么说的：

　　勇者愤怒，抽刃向更强者，怯者愤怒，却抽刃向更弱者。

　　话似乎并不怎么合宜，但唐初却突然理解。

　　这些人，头上有了不可逾越的人，就势必要存在另一些无可反抗的人供他们驱使。被支配的人尚且有智慧有人格，于是需要他们另支配一些人，以保全他们的人格。

　　似乎真的没有人想过似的，奴隶难道不也是有智慧有人格的么？

　　他们十之八九出生是奴隶，是被压迫者，所以认同且遵守，以为自己从来低人一等；另一些被罚为奴隶的原本“有人格者”，却应该是能够看得明白的。

　　然而还是要遵守，于是没有人看得明白了。

　　不一会儿，唐初发现在那些不断滚动的评论当中有一个比较不同，字体很小，显得默默无闻：

　　“难道没有和我一样觉得唐大少爷的话……还挺有道理的么？”

　　不过很快它也滑倒下面去，找不见了，被其他的更加愤怒的言论掩盖了。

　　唐敬说道：“唐初，我们的会议不是让你说狂话的。”

　　“我知道。”唐初说道。“我觉得我说的是事实。你们觉得我‘教唆’他们从帝国公民成为奴隶是错误的是吗？那么您认为，是应该放任将近三千的人因为敌人攻击而死去，还是能够救他们一命，代价是成为没有任何公民权利的奴隶？”

　　唐敬竟然一时间哑然。唐初乘胜追击，感觉说得痛快，这才发现似乎成为一个演讲家才是他的天赋似的。

　　“究竟为什么觉得我让他们活下来、或者是他们活着有错呢？是他们自己有错？还是仅仅改了一个社会所属便十恶不赦了？当然，既然现在许多人都在看着……”

　　唐初转了转身体，正面着拍摄器，朝着镜头笑了笑。“我想对你们这些……或许是一个月前幸存下来的乘客的家属，你们是因为什么愤怒呢？因为你们的家人尽管活下来却成为一个奴隶，带给你们的是耻辱而不是政府抚恤金？还是因为他们成为奴隶之后便不能称为人了，因此不能够享受帝国公民的权利？你们的愤怒是为所有奴隶叫冤，还是……什么？”

　　其实唐初有些未竟之言。

　　他其实看得有些明白，那些家属之所以有那些动作，并不全是因为抗议他把他们的亲属变成了奴隶，而是把政府将先前对自己虽然是奴隶却并没有罪过、不能够有一切权利提出抗议的两千多举行了游行的人枪杀了的愤怒，转移到他身上来了而已。错误只有两个方面，政府，或者是他唐初，很显然，不管是按照法律还是普遍规定，政府都是一点错都没有的，所以只能是他被千夫所指。

　　但是他自己也不好指摘帝国政府什么。况且他现在还是唐家的少爷。

　　唐敬终于有些妥协——实际上是因为半空中的虚拟屏幕里的言论不再变化了，因为唐初方才这一些话，能够继续不管是非地指摘他的仅剩下寥寥无几。

　　他总结道：“我们知道，你的初心或许是为了救人，但是不顾后果的结果就是引起了公众的愤怒。如果你真的救了一个飞船的公民，我和唐家的长老不仅不会指责你，还会公开嘉奖；但是你的好意确实造成了不好的后果，所以是惩处还是搁置，我和唐家的长老都不想置噱，就由之后的公民投票来决定。”

　　唐初看出来，唐敬实际上也是不愿意再继续这场审问，他有更多的事情要做。唐敬的话说得漂亮，剩下的没有他的事，已然已经要结束了。

　　还没完呢。唐初心想。

　　还有一个大招没有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