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拆线

  嗨,今天来医院拆线,领病检报告。这会儿来早了,手机上打打字吧。

  我发现有的事情,当时觉得如临大敌,超级严重,消化一阵子就可以平常心对待,不是很有所谓。事情的严重性和当时的幼稚程度,决定了消化时间的长短。

  比方说昨天说的童年阴影,可能我花了20年才可以心态平稳的讲出来。毕竟当时还是知识嗷嗷贫瘠,误食了牙膏都会痛哭一场以为不久于人世的小孩子。

  比方说20岁那年的抑郁症,后来是说误诊了,其实是双向情感障碍,俗称躁郁症。我现在说起来还是会想要掉眼泪。当然出于自保,我并不轻易和周围的人提起。毕竟人为的伤害比病痛本身更为可怕,我从来不想考验人性。

  又比方说这次不知道是不是癌的生病,才知道的时候内心焦灼,愤世嫉俗,各种觉得不公平和委屈。但是在一个月后的现在,我就能很平淡的说,没关系啊,只是一个不碍事的小手术罢了。

  everything that kills me makes me feel alive.

  嘿嘿,之前也一直回避解释这场病。其实发现的时候不痛不痒,只是常规体检。体检中心的小姐姐说,要不要顺便做一个甲状腺彩超呀?好多女性都有一点甲状腺的问题,不过一般都不严重。我就说好呀好呀。没想到自己是二班的哈哈。

  医生做彩超的时候,两个人一边看一边说话。态度略有异样,但是当时也没太在意。毕竟这么多年身体健康,运动会还可以跑女子八百米长跑为班争光。

  我大概记住了几个关键词,后来发现记住的还真是挺关键的词。结节,沙砾状,微小钙化,内部血流丰富,低回声,边缘欠清晰,形态欠规则。

  虽然不懂,但明显听起来也不像什么好词。

  当时并不明白意味着什么。就没太在意。

  医生说血检时候加一个甲状腺功能。我说好呀好呀。检查完就开心的回家了。

  当时是周五,说大概周一就可以去拿报告了。

  虽然回国还挺经常的,但是爸妈每次都觉得回家一趟不容易,就要安排各种活动。一起出去游山玩水什么的。

  体检完下午就去一个山里的农家乐住着了。

  爸爸妈妈生我的时候年轻,所以现在也不怎么显老态,让我十分欣慰,毕竟这些年他们也是操碎了心,深感抱歉。

  周五周六就是爬山,看瀑布,爬山,看瀑布,中间吃一些农家菜。

  周日早上四五点钟突然醒来,心里突然想起来之前医生说的关键词,于是开始百度看病。

  最不推荐的就是百度看病了,自己吓自己。没病也以为要没救了。

  百度看了半小时,大概第一次粗略的了解了下甲状腺癌。

  我一直挺相信墨菲定律的,就是说如果事情有变坏的可能,不管这种可能性有多小,它总会发生。

  当时心情还挺复杂的。我有点怕,想找人说说,但是又觉得自己过度解读,杯弓蛇影。好吧,主要是因为当时太早了,根本不会有人起床。

  心有戚戚焉。

  苦挨到了八点,一桌子人言笑晏晏,一起早饭。我悄悄发了微信问体检中心的小姐姐,小姐姐说帮我提前看一下报告出没出,出了的话就早点告知。

  大概刚吃完饭,去景点的路上。小姐姐就打来电话,说确实是有点问题,但是不能确诊。需要去大医院做个定级,定级的话,一二三级就是良性,四五六级就有不同几率恶性的可能。

  我就在车上跟爸爸妈妈讲了这件事。爸妈的第一反应是,瞎胡扯,体检中心怎么能跟本人说这么严重的话,简直就是骗钱。

  我就很认真的请求,不要去爬山了,直接回市里,找个大医院做进一步检查。

  爸妈没有同意。说这么多人一起出来玩,不要任性。

  当时就很委屈。眼泪打转。想起小时候发烧,爸爸说一群人要一起去县里吃烧烤,要我一起。我说不要,我要在床上休息。爸爸就把我从被窝里挖了出来,硬是带到车上。让我不要任性。那时候真是,一边撸串,一边掉眼泪。

  我理解爸妈想要和孩子多待在一起的心情,理解他们想要能够说一不二,树立父母的权威,理解他们想得到一个乖巧可爱,逆来顺受的好宝宝。可是我是一个人啊,一个可以自己独立思考的人,我认为我有被尊重的需求和选择说不的权利。

  爬山就很煎熬,我就在想,换位思考的话。如果是爸爸妈妈跟着我在国外,突然医生说他们有可能有什么病,需要去医院确定一下,那我肯定什么都不做,立刻带着她们去看医生。

  一对比就不平衡,顾影自怜,泪眼汪汪。

  好多人在景点拍照嬉笑,但是那一刻我觉得,这热闹不属于我,快乐也不属于我。

  妈妈看我不高兴,就过来说,“甲状腺结节80%的人都有,99%都是良性,1%的恶性的人里面,99%都治愈了,你别胡思乱想。”

  我就很生气,就说,“你哪儿来的数据?抛开来源不靠谱不说,不管大数据怎么个乐观法儿,我现在是一个具体的人,有具体的情况。如果完全没事,体检中心为什么打来电话。现在的问题是,不管严重不严重,我没有游玩的心情,我只想赶紧去医院,知道是怎么回事。”

  爸爸就说,“早知道就不让你体检了,这会儿还心里不舒服。白白添了个心病。”

  我简直要气笑了,因为当时大四去北医六院确诊了重度抑郁,建议休学回家休息,爸妈都说不可能,然后逼着我上学,考试,实习,最后把事情弄的更加不可收拾。那么大的教训下来,居然现在还是这样掩耳盗铃的心态。

  我就说,“不去体检,病就不存在了吗?”然后就不说话,反手在一家三口的微信群里发送了欧阳娜娜“你清醒一点!”的表情包。

  气鼓鼓。反而不想哭了。

  下午终于回到市里,我说我们去医院吧?体检中心建议再做一个彩超。

  爸爸说,回家休息吧,睡个午觉。明天再说。

  我的火气噌的一下就上来了。睡觉?excuse me?这种时候哪有心情睡觉。

  当时是周日,第二天下午的飞机回悉尼。第二天再说那就是不管了的意思吗?

  然后我就化愤怒为眼泪,嘤地一声哭了起来。

  妈妈说,今天周日,医院不开门。

  哼,当我是三岁小孩骗吗?嗷地一声哭的更痛。

  爸妈态度坚决,理由繁多。例如医院不开门,例如专家不坐诊,例如没有尝试就说肯定挂不到号。

  哭累了,我就去睡觉了,一觉醒来六点钟,饿虎虎的,也知道当天检查无望,偃旗息鼓,跟爸妈一起去吃了家对面的糖醋鱼和酸辣汤。

  我总觉得睡觉是很神奇的调节心情的利器。好多扎心的时候,想不通的时候,睡一觉起来,就觉得想通了。

  抑郁那年可能是因为睡不着,才那么严重吧哈哈。

  想通后看爸妈也十分顺眼。心里其实有点明白他们。我21岁前,他们是真的顺利,没病没灾,孩子听话,学习又好。他们对挫折和不幸十分陌生,以至于一听到坏消息,第一反应就是拒绝接受。我不是可怜他们,也不是同情,我没有什么资格居高临下地俯视他们,只是觉得理解了:其实父母也有他们自己的心理局限和思维定势,由衷的觉得心软,觉得应该对他们温柔一点。

  第二天做完彩超,定了四级,也就是有恶性的可能,但是可能性不是特别高。需要做穿刺活检进一步确定。我心情蛮好的,感觉比最坏的结果要好上许多。毕竟概率不大。

  但是一回头看见同行的妈妈,脸色严肃,额头上是肉眼可见的细细的汗珠。大概穿刺活检这个词刺痛了她。

  可怜天下父母心。

  嘴硬心软。

  下午就要坐飞机,妈妈六神无主,开始问我,你要回悉尼后检查吗?还是说要改签,检查完后再回去。

  我的人生就是,小的决定都做不了主,全听父母,但是一遇到大事我就需要自己拿主意,全靠运气。也是因为这样,其实做过很多后果严重的错误决定。

  因为当时学校其实周一已经开学了,我就说回去检查吧,没问题的。

  大概是因为我态度轻松,没有犹豫,妈妈这才松了口气。好像不用直接面对下一步的结果,她就觉得安心许多。

  妈妈身高只有159,我174,有时候看她小小只,纠结犹豫的样子,就忍不住抱抱她。真的蛮不容易的,因为女儿生病,承受了这么多有的没的。

  回悉尼的那个月真是兵荒马乱,医疗制度不同,语言也有障碍。医学术语一直要查字典才了解。大概就是第一天彩超,第二天拿报告,约上第三天血检,第二周拿报告,做了活检穿刺,再一周拿报告。

  活检真是生平第一次,医生扎了麻醉后,拿小针针戳了好几次,取出细胞组织,放在容器里,分别寄到墨尔本,布里斯班还有悉尼的实验室里。然后联合出一个报告发给我的医生。听起来很靠谱很科学的样子。我就很安心。

  没生病最好,生病了就积极治疗。

  相信医生,相信科学。总是会好起来的。

  拿到活检报告,上面就说不能确诊,那就很神奇了,简直像开玩笑一样,因为活检的准确度一般都在百分之九十好几以上。

  医生的意思就是,细胞形态不好,之所以不能确诊是因为细胞数量较少,建议直接切除右侧甲状腺,之后再进行病检。

  爸妈知道后十分慌张,咨询了很多国内的专家,得出了类似的结论,于是就到了第一封信的时间线。

  上周二做了手术。

  好了,医生叫我进去拆线看报告了,下封信再告诉你结果吧。

  希望拆线不痛,希望不是癌症。

第10章 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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