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夜话 [VIP

  夜风微凉, 将沐浴带来的湿热感一扫而尽。棚子里的小家伙儿们都睡得熟了, 偶尔传出来一两声哼唧, 显更得院子中沉静如水。

  蒲风的湿发擦得半干拢至了右胸前, 仅着了一身中衣, 披着外袍在院子里踱步。

  她咬着牙左想右想,也寻不到什么由头将这恼人的事躲了去。再者若是真像裴大夫说的一样, 调理不好日后便生不出孩子了……蒲风一时更想哭了。

  “还没好?”

  李归尘的声音顺着微风卷了过来, 蒲风微微打了个寒颤, 一边往房门走着一边应道:“好了好了……”

  她轻轻推开了李归尘今天下午刚换好的木头门, 默不作声地偷偷瞄了他一眼,便看到他已经换好了一身月白的素净单袍, 正攥着一块白帕子细细擦着手。

  然而此时他微微皱着眉,也在打量着他。

  “坐到我身边来。”李归尘点了点床边。

  蒲风灰头土脸地将门锁好了, 只得凑身坐了过去, 随手摆弄着自己的衣襟。

  李归尘一伸手, 径直将她肩头上披的那件天水绿的外袍掀了, 搭在了床边。蒲风望着床上的那两排银针支吾道:“这这这……针谱呢?针谱都没有了是不是就不能扎了?”

  李归尘嘴角上忽然噙了一丝笑意, 平静道:“一早都记下了。你且将衣襟解了趴在这儿罢。”

  蒲风瞪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望着他,哼哼了两声却根本没有打算要动的意思。李归尘见此只好轻叹道:“别的都好说,只有这事儿依不得你,撒娇也没用。”

  他俯过身来, 不费吹灰之力便将蒲风中衣上的衣带尽数解开了, 托着她的一只胳膊将她轻轻按在了床上。

  “那,你扎会不会很疼啊……”蒲风就像是谁家的小奶猫, 且似乎是受了极大委屈的样子。

  李归尘有些哭笑不得,将针帘在她身边铺好了,低沉着嗓音淡淡说道:“或许是有些,你且忍忍,赶明日你自大理寺回来,我带你去个好地方。”

  “我又不是两三岁的孩子啊,才没那么好哄……”蒲风咬了咬唇,极其清楚地感受到他温热干燥的手指正轻轻探进了自己的衣领,似乎打算将她身上这件薄薄的衣料扯下去一半。

  蒲风赶紧反手扑腾着攥住了他宽大的袖子,哀求道:“好哥哥,能隔着衣服扎吗?”

  李归尘也是一愣,反问道:“你觉得行吗?”他说着,将蒲风的纤细胳膊自宽松的袖子里褪了出来,轻轻一掀便显露出了她的大片白皙脊背。红绸白底肚兜的大红系绳缀在腰间颈后,鲜艳夺目。

  李归尘想了想,迟疑着问道:“上次彦修给你扎的时候,也没见你这般抗拒……”

  蒲风捂着脸支吾道:“大概是因为……你的缘故罢。我不想在你面前一副……现在的这个样子……很丑。”

  她这番吞吞吐吐的话还没说完,腰底的位置忽然有一点微微酸麻的感觉,有些猝不及防。

  李归尘声音轻柔地问道:“感觉怎样?”

  “有点酸麻,倒是不怎么疼?”

  他闻言舒了口气,又下了一针在肾俞穴上,轻叹道:“随卿啊,有些东西,该放下的终究要放下。你不再是香雪阁里那个时时要躲藏的小孩子了,你要明白,在咱们的家里也没有人会伤害你,所以那些恐惧是没有必要的。”

  蒲风轻轻“嗯”了一声,李归尘落着针又微笑着缓缓道:“你又怎么会丑呢?这些事情你且都不要放在心上了。一时接受不了,那咱们可以慢慢来。你只需记着一点,我将你娶回来是为了疼你宠你的,不是想从你身上求什么,我亏欠你的实在太多了……”

  针下的酥麻中带着微微的痛意,却意外令蒲风觉得很舒服。她听李归尘这么安慰道,眼眶子一下子就红了。

  她吸了吸鼻子有些喑哑道:“说这些亏欠不亏欠的话做甚么呀,有时想想,便是这点经历已叫我耿耿于怀十数年,你又该怎么办呢?可归尘你却总是瞒着我,旁人看你云淡风轻的样子,可我知道,你这样又何尝不是一种掩饰和逃避罢了。”

  背上的近十根银针已经尽数扎好了,正立在蒲风的背上轻颤不止着。

  李归尘沉默了一瞬,攥着她微微发凉的手说道:“有的人,有的事,在心里藏太久了,就不敢再去翻动了。或许正如你所说的罢,我在躲避。

  一直以来,我都尽我所能去找如儿和应儿,为了能进教坊司,我结识了张博纶……入了教坊司的女子,多半都是要更名改姓的,我一直找不到她们,现在想来或许是件好事——至少让我相信她们还活着,哪怕是沦落在了风尘里,至少也还活着。我就不能死。”

  他低沉的声音几度停顿,手上却还利落地出着针。蒲风听得胸口闷痛,却想着至少他愿意将这些说出来了。或许倾吐出来,心痛的苦便会少一些。

  李归尘帮着蒲风将袖子套好了,又让她仰面躺下继续针腹上的气海、关元、中极等穴。这回蒲风明显不像方才那么紧张了,反而无言望着他。

  李归尘长长舒了口气,眼底泛着难以言说的黯色,“还是在你做了张大人的书吏之后,我才借你之便得知了如儿的下落……在我出事不足三年的时候,有人自莲花河中打捞到了如儿的尸体……‘四肢胸被受创十余处,腹部尤甚。死因乃是溺亡,时身怀有七月余身孕……’又叫我如何相信?却又是……不得不信。

  那上面写着,从礼部求了特赦文书将她从教坊司赎身的人,正是萧琰。”

  屋内一时静默了下来,李归尘阖了眸子轻叹道:“我看萧琰此人的反应,那孩子多半就是他的。赎身是正朔二十九年二月的事情,正是如儿生日那天;而她的忌日……或许就在十月十五左右,然而初审之前尸体居然遗失了……”

  果然又是萧琰此人……蒲风使劲儿揉了揉皱作一团的眉头:也就是说,在李归尘明知道如儿的死和姓萧的有关的时候,他就这么一直将此事憋在心里,甚至看着自己在大理寺中会向姓萧的毕恭毕敬,也从未多言过什么……只因那时她在大理寺还根本没站住脚跟,即便是她视萧琰为仇敌,反而容易自乱了阵脚,被他识破罢了。

  纵然,他已经这样隐忍了十年有余了……

  蒲风死死咬着后牙,只等李归尘将她身上的针尽数撤了,她便想也没想便径直坐起了身扑到了李归尘怀里,将他吓了一跳。

  “你想怎么办?”蒲风在他耳边轻声问道。

  “萧琰此人已经是时日无多了,可我要让他带着负罪感上路。这不是他欠我的,而是欠如儿的。”李归尘的目光中带着无比的坚定,只因这一天他等了太久了。

  若非他背信弃义,如儿一早便和他完婚了,又怎会流落风尘?可时隔三年他竟是又花了大力气从礼部得来了文书,赎她脱身,却又是为了什么?

  然而,似乎一开始便是错的。

  杀了此人无疑是一件过于简单且轻饶他的事情,而自己只是想让萧琰眼睁睁看着自己一心维系的权利、名誉、钱财、尊严在他面前通通化为灰烬罢了。

  这必然比杀了他更令他痛苦,然而已经是李归尘所能给的最大的仁慈了。

  “何止一个萧琰,那些曾经躲在阴鸷角落里蠢蠢蠕动的渣滓,如今必要他们一个个满心负罪地将那些贪求来的东西尽数倾吐出来,以生命为代价,尽数偿还。”蒲风补充道。

  此时,她的眸子里满是锋利的寒光,纵然她现在还不知自己的明天将会面临些什么,却无比相信一件事情——即便真相曾会在某些时间被某些人所遮蔽利用,但归根结底,它还是会重见天日的。

  就像是这夜色无论有多么昏暗,多么漫长,即便在黎明之前令人窒息的死寂中,近乎一切希望都已消磨殆尽,但太阳总会升起来的。

  就算在最苦最绝望的日子里,她都无比坚信这点,如今既然曙光已经跃出了云层,又何必再迟疑些什么?

  李归尘曾说不想让她触碰到那些血腥,可他忘了,他的仇恨和所背负的血色也同样压在她的肩头上。

  是时候出鞘了。

  翌日。

  蒲风初到了大理寺官署,自大内来的冯显公公便径直跨进了衙门。

  顾衍自堂中迎了出来,与冯显客气道:“不知冯公公一早来我大理寺有何贵干?”

  冯显微微拱手还了礼,挺着腰板笑道:“倒不是来劳烦顾大人的,乃是带了圣旨来传圣上之命的。”

  圣旨这两个字一出,便像是在这大理寺中扬了一瓢点着了火的热油。一时整个官署之内上上下下近百口子人皆如泉涌般来到了冯显身前,齐刷刷跪了下去。

  冯显带着两三分笑意朗声道:“大理寺评事蒲风,接旨!”

  李归尘早前已经和她打了招呼,故而蒲风并非十分震惊,只是沉着地快步走到了冯显身前跪下了身来,大声应道:“臣蒲风,在。”

  “正朔三十八年春二月,圣上诏曰:慧者志猷,悯民昭雪。自即日起,着大理寺评事蒲风晋大理寺少卿,官居正四品,赐青玉革带、青铜印宝,望善加勉之,钦此。”

  蒲风接过那沉甸甸的黑牛角轴姜黄锦缎圣旨,长叩呼道:“臣,领旨叩谢隆恩。”

  正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开始审萧琰啦~

  兼职日更党压力山大(*/▽\*)

第56章 夜话 [VI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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