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先知 [VIP

  雨声沙沙, 跃入了蒲风昏沉迷离的梦。

  大片的红趁着闪烁金辉的雪色, 淋漓迷乱, 冯显苍白的唇翕动着, 他说:“端怀王……端怀王……”

  怀王?他已经殁了吗?

  冯显的尸首就像是雪堆里一张支离破碎的白纸, 她一抬首,正对上了归尘平静而深邃的目光。

  她的心神被不由分说地摄去了。

  “归尘, 你怎么会在这?”她说出了口, 却恍然意识到那话音儿飘忽而遥远。

  他不说话, 站在原地也不动, 只有一身月白色的道袍在夜风里潇然飘逸,和这周遭的肮脏背景格格不入。

  “归尘, 咱们回家,好吗……”

  她的心陡然狂跳了起来, 连伸过去的手也开始颤抖了。可他依旧如一尊光洁的塑像, 蒲风只怕自己稍一触碰, 他就会瞬间化为齑粉……“如果我不能对你的一生负责……那我宁可从未得到你……”他将木讷的自己拉进了怀里, 冰凉的唇印在了自己的额头上。

  这是他曾经许下的承诺……

  “说话要算数的。”

  急促的拍门声将蒲风拉回了现世里, 窗外天色未明,应儿微微沙哑的声音作响在门外:“嫂子,你醒了吗……”

  蒲风抹净了眼角的泪,赶紧起身去开门。她是和衣而睡的, 显得衣裙格外褶皱了些。

  她的眼皮微微发肿, 而应儿的眼睛也是红得厉害。雨已经停了,凌晨的厚重寒意带着泥土味的湿气, 她微微打了个寒颤,看到段明空立在栅栏前的背影。

  蒲风额角一跳,忽然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

  “嫂子稍事便动身罢,段大哥要带你去北镇抚司衙门。”应儿还没说完,捂住了鼻子别过了脸去,“嫂子还有身孕,无论如何也该顾念着孩子……”

  在那一瞬间,蒲风的灵台空空如也,似乎一切外物都和她隔了一层纸,五识闭绝了。

  连自己的声音也完全不像是出自她口:“你哥哥出事了吗?”

  应儿不再说话,也不哭泣,而是有些颤抖抱着膝盖蹲了下去。

  “应儿,别怕,还有嫂子呢……你哥哥,他不会有事的。”

  苍白的安慰。

  她将应儿扶了起来,走到段明空面前看着他,“归尘怎么了?”

  “你有孕了?”段明空一牵缰绳,皱起了眉头。

  蒲风不想和他多言,径直扶着马背打算上马。

  “你怎么能骑马。”段明空冷声喝她,蒲风却斥了回去:“若是连这点风浪也受不住,只当是无缘了。”

  “胡闹!”段明空呆呆地立在原地,只看着蒲风握着缰绳扬长而去,竟是有几分他从未见过的决绝。

  自杨家到北府的路程并不遥远,路面清净无一人,两阵马蹄声交错着,就像是紧凑的鼓点。

  北镇抚司门口围拢着上百锦衣卫缇骑,一见到段千户身前居然有一满脸冷色的女子,心中虽疑惑却是无人敢拦。

  北府的镇抚使张文原负手立在堂前与一位掌班公公说话,而张全冉正站在衙门石阶的正中垂眸望着她。

  “杨夫人来了。”张全冉的眉头一沉,似是自言自语。他的话音儿未落,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蒲风身上,有错愕的,亦有惋惜的……蒲风早已全然不顾了,到衙门门前十五步的距离,她觉得自己似乎走了一冬这样漫长。

  整个北镇抚司内静得令人不敢喘息,直到张全冉打破了这片沉寂。他一把拉住了错身而过的蒲风,低沉却不容反驳道:“昨夜杨大人办完案子出宫的时候,被景王同党毒害身亡了。四更天发现的时候已经气绝……”

  气绝……

  蒲风脸上的血色瞬间退去,她掰开了张全冉的手有些怒道:“少拿这档子鬼话晃我!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即便李归尘他死了,我也不用你来告诉我他是怎么死的……”

  张全冉也是微微一顿,点了点下巴让身边的随从领着蒲风入后堂,而他跟在了她的身后。

  经年的记忆带着撕扯的锐痛冒了出来,他怎么会死呢?

  一个这么煎熬着活下来的人,他这么聪明,这么心有城府,他怎么会死呢?

  后堂里无比昏暗,仅有一小盏油灯点在他的头前。是长明灯吗?

  光洁石面上就这么简单地搁置了两块木头尸板,他平静地躺在上面,覆着一层苎麻白单。

  那双皂靴是他的,素白的衣角也是他的……他一早便是穿的这身出了门,暖暖的晨辉还映着他……这必然不会是李归尘的,必然不是。

  裴彦修正站在一旁抱着臂叹气,一见到蒲风惊得说不出话来。

  即便是多年后,他也忘不掉她那时候的样子,逆光微笑着,眸子里却是空洞得就像是亡人。

  “你怎么开了?”裴彦修不知是该生气还是哀伤,很快他便意识到眼前的这个女子已经听不进去任何话了。

  他在蒲风胳膊的心包经上利落扎了几针,希望能护住了她的心脉,哪怕些许也好。

  而蒲风只是愣在那里,任着她面前领自己进来的小公公摇头晃脑道:“想看看就远远看看罢,此事事关重大,杨大人的尸首不许任何无关之人触碰,夫人也一……”

  一声清脆的耳光打算了那段刺耳的鸟语,蒲风攥着他的领子格外平静道:“这里容得上你一个阉人说话?还不滚!”

  张全冉一笑,“夫人好大的官威。”

  “都出去。”

  “别得寸进尺了。”张全冉引刀出鞘咬牙笑道。

  蒲风立在了他面前,将每个字眼儿都咬得格外清楚:“我断案十数起,是不是景王下的毒,你我还不知吗?今日若是谁敢阻我,归尘的暗卫便会将密信传遍大江南北,你不要逼我。不然,鱼死网破。”

  “各退半步如何。”张全冉一扬手,挡着蒲风的东厂番子果然退了下了,只是守在了门口。

  满堂都是东厂之人,颓然彻底安静了下来。

  在上百双眼睛的注视下,蒲风跪坐在了他的身边,将白单攥了很久,终于掀开了一半。

  一切侥幸都不存了。

  她不愿去探他的鼻息,就当作他只是睡着了。可口角尚未干涸的血色却是割得蒲风心痛如绞……地面这么冷,他的衣服还是湿的,他去的时候……一定很冷罢……“我来晚了,归尘……来晚了……”

  苦苦维系了良久的理智,就这么瞬间崩塌了。她的归尘,不会再握住她的手,轻吻她的额头,那些她不曾说出口的话,他再也听不到了……脑袋便这么乱嗡嗡的,她手足无措。

  “奉劝夫人还是不要触碰杨大人为好,事关案情审理……这毒也会发散。”

  蒲风到底还是摩挲着他的面庞伏在了他的耳边,就像是往日耳语:“既然你先去那边了,也要等等我……我还有事情要办,为了你,李归尘……你这个骗子,居然就这么死了……”

  蒲风的喉头哽住了,泪水终于落在了下来,滴在了他的左眼下面。她不想让那些人看到她哭,“对不起,我应该告诉你的……”

  有些自责和亏欠,终究是要长长久久地伴随她一生了……“昨天我去找你,是想和你说,归尘啊,你要当爹爹了……你知道吗?咱们的孩子啊……”

  蒲风心痛得说不下去了,她时时念着李归尘听到这个消息会高兴成什么样子,却不想,她会亲眼看到他流下血泪出来。

  一道蜿蜒而下的血泪。

  这里面有问题,是一个局。

  可如果她一早就告诉他,他会不会为了这个孩子多些求生的欲望?陆经历、冯显,如今是她的归尘,蒲风不是没疑心过朱伯鉴。归尘既是自皇宫回来出了事,难道他又打算用杀害近臣的手段来打压景王?

  无论如何,她不能让归尘就这么受屈……

  而她的这个念头,在看到了李归尘留给她的那封密信之后落了实。

  张全冉显然派人翻动过他的东西,但那封密信并非是以普通笔墨所写,用的乃是盐卤。正面书写的都是些普通的家常琐碎作为掩饰,而背面列的三行话却需要粘些草灰才能隐约看出来。

  “端怀王之私印墨宝,

  上诛二臣以驳逆流,

  墨色莲纹有疑,吾若不测,当归隐。”

  他一早就知道了。

  所以,正朔皇帝当年驾崩之前诏她入宫,只是为了将端怀王的遗物留给自己?还要她时常拜祭……难道说,自己是端怀王留下的遗女?正是因为母亲流落教坊司,所以才保住了自己?

  杀害母亲的人,与景王的手腕上都有这个墨色莲纹。蒲风那时并不以为意,可归尘怎么会也知道这个墨莲纹?

  她求着段明空带她去看近来归尘经手的卷宗,才知道那日抛掷的“隋炀帝”飞书的人竟也刺了墨莲纹身,甚至还有翊坤宫身死的王顺公公也是。

  蒲风将此事说与段明空的时候,他一直沉默着向窗外望去。

  “我不明白,景王那时还不成势,为什么要害端怀王和……我的母亲……”

  “什么时候?”

  蒲风的目光有些凝滞,“十多年前,在香雪阁……我还记得那个男人很白,他将我从床底拖了出来,但他将刀刃顶在我的心口上,却没有杀我……”

  她坐在这儿说这段话的时候,并没有看到段明空的神色发生了什么变化。

  灯火明亮异常,他站在光前,无言撩起袖口将右臂放在了蒲风面前。

  几乎雪白的皮肉上,赫然有一圈繁复的莲花座墨纹,和她梦中的场景完全重合。

  他的眸色忽明忽暗,“我当年留下的那个孩子,居然是你……”

  作者有话要说:

  蒲风上线了~

第87章 先知 [VI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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