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71.
马跃麟最后还是没有听祝晴的回马家，他选择跟在她身边。
祝晴劝说无果，只能无奈接受。
中元节如期而至。
这一天的天空越发幽绿晦暗，仿佛真正的末日降临，不见一点希望的阳光。
所有人都陷入了绝望，临近死亡的恐惧让他们终日惶惶不安，想逃无处逃的绝境使得他们根本提不起反抗的心，满心灰暗，他们唯有祈祷，深深祈祷这时候能有什么超级英雄出来拯救他们。
祝晴就在这个时候出现，如天神降临那般，自带光环映入每个人眼里。她仿佛成了众人心目中那个踏着七彩祥云登场的盖世英雄，巨大的宛若死神镰刀般的武器泛着刺目的金光，硬生生将这一片深绿幽暗的天空劈开一道希望的裂缝。
祝晴一在A市上空出现，颜雪妍便第一时间察觉，从房间走出，站在天台远眺。百里冀随之出现在她身后，将万魂缚交给她：“所有恩怨，就在今天了结吧。”
颜雪妍没有说什么，沉默地接过万魂缚，身形一动，眨眼间便到了祝晴身前一米处，同她遥遥对峙。
天色暗沉，地面也仿佛被一层黑气所掩盖，一道道无形的影子从地底不断冒出，有的先是头，有的先是手，引起一连串惊慌的尖叫。整个A市再度乱了。
与此同时，一列气势磅礴的队伍正在逼近，其中走在最前面的是白即非，身后跟着一队装备着特殊铠甲和头盔的执法队伍。这是天师监的执法队，身上的铠甲和头盔都是研究所特意研发出来吸收鬼气和怨气的装备。
执法队之后则是天师界各大家族子弟，每个人手上执着一柄铜钱剑，似乎是把压箱底的驭鬼法宝都拿了出来。
不过天师界仅剩的人到底不多，一眼望去看着人多，但仔细算算也不过百来人，可见这次万魂缚的出现对天师界来说是多大的一场浩劫。
“北堂呢？”
“他好像已经进去了。”
“鬼门大开，鬼怪肆虐，他作为鬼道传人，又是鬼王，这个时候进去，应该是想到了什么万全的解决办法。”张会长捋捋胡子道。
“希望如此。”白即非说着，抬头看了眼半空正在对峙的祝晴和颜雪妍，两人甫一见面，并没有众人想象中的那样速战速决，相反她们无言对峙了许久，等到大家都快不耐烦了，两人终于有了动作。
没有按照惯例说出对架原因，没有套路中的嘴炮，身形一动，就是声势浩大的对轰。
两人像是游戏中的远程法师，灿金色和幽绿色的法术光芒将天空分割成两个战场，上空两个巨大的漩涡像是能够吸吞世间万物，本应该是最平静的漩涡眼中心却酝酿着极其恐怖可怕的威势，似乎下一秒就能毁天灭地，将地面乃至天空所有东西瞬息毁灭干净。
不过两人又不仅仅在打远程，她们同样是近身战士，威力巨大的符文镰刀轰然砍向万魂缚的杖身，金色光芒与绿色的光猛地对撞在一起，轰的一声，倏然间天地变色，整个天都黑了下来，狂风大作，乱石飞沙，吹得地上的人根本睁不开眼去看半空的狂烈打斗。
祝晴跟颜雪妍打得难舍难分，暂时看不出谁胜谁负，但地面的状况却十分危急，鬼门大开，数万阴魂恶鬼从地底爬出，疯狂的猎杀着所有活人。
它们在狂笑，在欣赏人类逃窜的狼狈，在享受人类痛苦死去的惨叫声，这一天的出行，是它们最痛快的一次狂欢。
百里冀赤着脚踩在几乎被血浸没的地面，苍白的脸上带着满足的病态笑容，双手大大张开，如同丝线般的绿色怨气一缕接一缕争先恐后地窜进他的身体，右额的那朵深绿色蔷薇花开始凝成实体，一片接一片的花瓣活化，随风摇曳，绚丽多姿。
仰头看向颜雪妍跟祝晴缠斗的方向，百里冀深红的眼瞳闪现极端的狂热，眼底深处映照出颜雪妍和万魂缚的倒影，笑容逐渐变得诡异阴冷。
快了，再加最后一点养料，这件无上法器就能真正炼成了。
感受着额角的蔷薇花花瓣越发凝实真切，百里冀闭上了眼，静静等待最美妙的一刻来临。
只是，他才闭上眼没多久，一声接一声凄厉的惨叫猝然窜进耳里，慌忙睁开眼，还不等他看清眼前情况，迎头劈来一道令他毛骨悚然的金色剑光。
他急急躲闪，但还是慢了一步，右臂被划伤，一阵极端的疼痛倏然传到中枢神经，他的脸不可抑制地变得狰狞，额间的青筋暴起，在那张苍白的脸上极为扎眼。
“百里长歌，你找死。”
认出那道剑光，百里冀的脸色愈发阴沉难看，眼眸的红色似乎在这一刻褪去，一双深沉的黑眸同百里长歌的一样，冷冽无情。
只是此时百里长歌的眼里多了分难以掩饰的诧异，似乎是没想到那神秘人的真实身份居然是——
“叔叔。”
百里冀是百里长歌父亲百里天行的亲弟弟，两人自小关系亲厚，又因为年纪相近，很多话他们只会对彼此倾述，仿佛这世上只有他们两个才是最懂对方的人，而他们也只信任彼此。
当初天师圈子里有个不成文的规定，但凡是天师，只要年岁一到，就得出去历练接一些比较危险的任务。
那年百里冀跟百里天行才不过十六，不小心接到一个危险程度为B级的任务，对付的是三只凶神恶煞、喜好虐杀人类的恶鬼。百里天行修为一般，天资不如百里冀，那时候才不过是四等天师。百里冀虽然比他高一等，但他们研习的符箓不多，学的术法也多是纸上谈兵，真正面临恶鬼时，难免有些手忙脚乱，慌张无措。
百里天行因此受伤。
一直在心底发誓要保护好哥哥的百里冀在见血后好似变了一个人，等他醒神才发现，那三只恶鬼已经被他用最残忍的手段虐杀，魂飞魄散。
百里天行第一次见到百里冀嗜血凶恶的模样，惊吓之余就是立即向百里冀灌输这样做有违天道的大道理，并且警告他以后绝对不能再犯，要是被别人看到了，绝对会把百里冀抓起来送去天师监。
百里冀嘴上应着说好，但心里却不以为然，那些恶鬼敢伤他哥哥，死一百遍都不足为惜，不过是被五马分尸再魂飞魄散，算是便宜他们了。
不过他知道哥哥是为了他着想，所以没说其他的，乖巧地应下。只是不知道是不是这次见了血的关系，每次出去执行任务，看到那些为祸人间的恶鬼他都会有种施虐的冲动，尤其是在看到那些被害人的凄惨死状。
他当时只有一个想法，以牙还牙，以眼还眼，它们怎么折磨那些被害人，他就怎么折磨它们。
可是他这种行为在天师界是不被允许的，一经发现，就会被盖上邪魔歪道的邪恶标签。
幸好他基本都是跟哥哥一起接任务，而执行任务时他们两个也足够应付，所以直到二十岁之前，他都安然无恙，哥哥会替他做好一切善后工作。仗着哥哥对他无条件的包容宠溺，哪怕每次任务结束后哥哥都会责骂他几句，他下次还是死性不改。他知道，哥哥会一直护着他。
只是，他错了，错的很离谱。
“呵，叔叔？我可承不起。”百里冀扯出一抹嘲讽的弧度。
“本来想留着你最后解决，既然你非要这时候来找死，我就勉为其难以叔叔的名义送你一程。”
百里冀说着，又低声跟什么人说了一句：“他，我自己解决。”
抬起眼，那双红眸彻底褪成黑色，眼底深处向外弥漫出森冷的杀意，那是压抑了二十多年的恨。
一双肉掌毫无波澜却蕴藏着极度恐怖的威力直袭百里长歌心口，百里长歌不得不凝神提剑抵挡，虽然他惊异于百里冀的身份，但如今两人到底是不同立场，敌人之间没有亲情。
【小冀，对不起。】
【为什么，哥，为什么……为什么要背叛我！】
【我，我只是不想你再这样错下去。小冀，收手吧，跟我回天师监。】
【回天师监？哥，你是想我死吗？你明知道我要是进了天师监就再也出不来了！】
【不会的小冀，他们答应过哥，只要你态度恳切，愿意认错改正，他们会放你出来的。】
【哥，你觉得这话我会信吗？我们为天师监执行任务那么多年，手里抓过的邪魔外道数不胜数，你见过哪一个因为认了错就能被安然放出来的？哥，你傻别把我也当成是傻子！】
【我最后再问一遍，你是不是铁了心要抓我？】
【……小冀，跟我回去吧。】
【我懂了。】
他跟着哥哥回去了，如哥哥说的那样，只要他能认错，愿意改正，他就能从天师监的符牢里出来。可是他真的有错吗？凭什么鬼怪能够虐杀人类，而他不能？那些恶鬼是罪有应得，它们活该。
【既然你冥顽不灵，死性不改，百里天行，就由你来执行这刑罚。】
【子不教父之过，长兄如父，这刑罚由我来，确实最好。】
【百里天行，你真的要罚我？你也觉得我是错的？】
【对不起。】
一身修为，斩断他们兄弟之间所有情谊。而那句“自此，百里冀再不是百里家族之人，但凡百里姓氏者所在之地，罪人百里冀不得踏进”，更是彻底浇熄百里冀心头那点微弱的希冀。
自从被废修为逐出百里家族之后，百里冀过上了人人喊打如同过街老鼠般的日子，昔日那些被他踩在脚底下只能仰望他的废物们各个找上门来嘲讽欺辱，拳打脚踢，一次他差点被打废一只眼，如果不是“他”忽然出现……
【想报仇吗？】
【我真的错了吗？】
【不，你做的很对，只有这样做，别人才会怕你，鬼神才会畏惧你，你才能真正掌握它们的生杀大权。】
【你要帮我？】
【当然。】
【代价呢？】
【你报完仇，自然就能知道。】
百里天行，我会向你，向所有人证明，我没错。错的，是你们这些自诩正义的人。
低喝一声，像是将所有不甘和恨全部倾斜于这一声中，百里冀的攻势陡变繁乱混杂，但乱中有序，攻势凶猛，百里长歌不过是金丹期，实力不如百里冀，好几次招架不住差点受伤。幸好这时北堂及时赶到，双掌一触地面，幽蓝的符文自地面浮起，迅速向四面八方扩散，不过几个呼吸，整座城市的地面全被蓝色符文覆满，那些刚刚钻出手脚的恶鬼在瞬间被削去肢体，压回地底。
“禁咒，湮灭。”
“禁咒，滅杀。”
“禁咒，献祭。”
“禁咒，自毁。”
一连串的禁咒从北堂口中念出，只见整个城市的阴魂鬼魅在蓝色符文的牵制下停滞，动作渐渐缓慢，最后身形一点点变得虚无，仿佛所有支持人形形态的魂力都被脚下的符文吸走。
百里冀磅礴强大的力量来自于这些阴魂虐杀人类所产生的怨气和痛苦，如今北堂这一插手，阴魂鬼魅犹如流沙般被风吹散，他的法力由此被削弱，额角原本正在盛放的蔷薇花渐渐枯萎，随风摇曳的花瓣逐渐退变回图案……
嗤——
七星剑穿胸而过，大片幽绿色血液顺着剑尖淌落，百里冀那一身干净整洁的白色休闲服彻底被浸绿。
有些难以置信地垂下头看着胸口那致命的一剑，百里冀喉头蠕动了两下，猛地喷出一大口嫣红的鲜血。抬头看向百里长歌，那张冷峻的脸似乎有了一些变化，冷硬的眉目软化了许多，面上挂起了温润儒雅包容的和煦笑容。
他好像听到有人在叫他：“小冀。”
“对不起。”
“叔叔。”
陡然回神，眼前的人在眼里逐渐明晰，那张属于百里长歌的脸让他意识到自己现今糟糕的处境。
心脏被穿透，力量近乎于无，哪怕是“他”，这一次也救不了他。
原来死亡还是这种滋味，跟二十多年前的一样，半点没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