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番外·永夜无殇5

  六皇子言烨因私下里与人吐露对父亲的不满被告发,梁国皇帝一怒之下将他贬出京城,发配到北方边远之地。

  少冉去了几回六皇子府,再三打听,才零零碎碎地拼凑出这个消息。他原是想向六皇子道谢,并将拾到的书信还给六皇子——尽管不明白六皇子为什么要扔掉它们,但他认为六皇子大约是会后悔的,没想到六皇子早已离京。

  两人莫不是为着什么事吵嘴了?少冉在夏国时便鲜少与其他皇子公主来往,对阿缘信里流露出的与六皇子的亲近很是羡慕,无法理解六皇子为何那么生气地让下人扔掉公主的信件。

  这个问题并没有困扰他很久。数日后,质子府的大门被一位尊贵的客人敲响,门人发现是当朝太子,立即将他迎了进去。

  少冉可以不出门,却不能阻止言煜进来。他是梁国未来的储君,谁敢拦他呢?所有人都只为少冉高兴,为他得到梁国太子这般赏识而盘算自己可能得到的利益。

  “这里是梁国,你以为你当真躲得了么?”言煜关上门,一步一步地向他走近。少冉已经忘记了从前伪装得很好的言煜是什么样子,自从那件事发生以后,仅言煜两个字就已令他只能望见无尽的黑暗。

  “这里不是皇宫,不会有恼人的小丫头跳出来坏事。”言煜笑着说道:“你还能怎么样呢?又能逃到哪里去呢?”他将少冉逼到角落,看着少冉充满愤怒的眼睛,像玩弄着猎物的猎手一般慢条斯理:“孤倒是有一个建议,若是你尽心尽力地服侍孤,说不定孤一高兴,就劝父皇送你回夏国。父皇最是肯听孤的话,区区夏国的质子对他而言也并不是那么重要,你不是很想回去么?能帮到你的也只有孤了,单看你意下如何。”

  “我倒是头一回听见太子殿下说这么拙劣的谎言。”少冉死死地瞪着他,冷笑道:“我意下如何重要么?太子殿下既然都逼到这里来了,难道还给我留了转圜的余地?”

  “你这话可真令孤伤心,孤对你所做之事便是行得不怎么正大光明,用不用心你应当是知道的,否则孤何必等这么久?”言煜说这番话时,面上是一副受伤的样子,仿佛少冉当真误解了他。可少冉最是了解他的城府,言煜怎么会真的让人看见他在想什么?

  “殿下用不用心,伤不伤心,同我又有和干系?”少冉冷声说道,手腕一翻,一柄匕首便抵在了言煜小腹下:“殿下,得饶人处且饶人。”

  言煜垂下眼,笑容不改:“孤以为上回孤已说得够清楚了,你同孤拼个鱼死网破,受苦的可不仅仅是你一个。”

  “殿下说得不错。”少冉翘起唇角,长眉也舒展开,幽深的双眸里却盛满狠厉:“可少冉离家万里,归国无望,连自己都保不住了,还有什么资格去保护别人呢?屈辱地活着或者屈辱地死去,又什么分别?但若是屈辱地死去,却能让身为始作俑者的你从此没有当皇帝的资格,我想母亲心里会感到稍许的安慰吧。”他突然大力向前扑,将言煜按倒在地上,匕首作势要刺下去。

  少年的神色渐渐染上了疯狂:“你父亲再信任你又如何?没有任何一个皇帝会选择一个阉人做储君,不仅如此,这一辈子你也再抬不起头来!”

  “你疯了吗!”言煜没料到他竟抱了鱼死网破的心思,大声喝道。他先前之所以能拿捏少冉,不过是因为少冉心里有太多割舍不下的东西;但他没想到少冉竟然这么经不得逼迫,轻易就产生了连自己也不顾的念头。

  他错估了这个少年,他以为少冉永远不会放弃回夏朝的念想、永不会放弃那位没用的姑母。

  “没错,我疯了!”少冉咬牙切齿地说。他抱着必死之心拼尽全力挥舞着匕首,然而言煜本就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一时僵持不下。他伤不到言煜分毫、言煜也无法逃脱。

  言煜见他眸中癫狂久不退散,大有不达目的不罢休之势,不得不松口道:“放开孤,孤保证不再纠缠你。”

  “我凭什么信你这个满口谎言的骗子?”少冉不敢轻易信他。

  “你爱信不信。”言煜并不打算多做解释。他是惯于高高在上的人,被迫向少冉低头已很是勉强,再要为此过多辩解他放不下这个身段。他语气很是不耐烦,仿佛这样的退让令他极度没面子:“不过你可想好了,孤并不是心胸宽广之人,你若打定主意与孤翻脸,就别想有安生的日子可过。听闻你近日时常去六弟的宅邸,可曾见到六弟丧家之犬的模样?他曾试图给你通风报信,叫孤查了出来,孤便将他赶出了京城。你再仔细想想,是否当真要与孤作对?”

  原来如此。

  难怪六皇子要扔掉公主的信,只因六皇子被赶出京城全是因公主请求他帮助自己。

  若六皇子此生都不愿意再原谅公主,那都是他的错,是为了要帮他,才惹出这么多事情来。

  “那日那位公主制止了你……你又打算怎么对付她?”少冉艰难地开口。堂堂一个六皇子,轻易就被驱赶出京城;若言煜要对付那位公主,深宫里的公主又能做什么呢?

  梁国皇宫的情势他也探知了少许,六皇子母妃娘家还是朝中官员都保不住他,那位公主母妃身后可是什么人都没有,也算不得梁国皇帝的宠妃,如何能保护得了她?

  “你倒还有心思关心旁人。”言煜见他面露关切之意,心道又是一个把柄,嗤笑道:“整治一个不知好歹的公主何等容易?待她长到可婚配的年纪,便让父皇将她指给蛮夷,远离梁国,以梁国女人的娇弱,大约也没几年好活。”

  就像母亲一样么?不,兴许还不如母亲,母亲曾被父皇捧在手心里,也曾有过几年好风光。但若那位公主被言煜算计着嫁出去,只怕就没什么好下场了。

  怎么做才是正确的选择呢?

  要怎么选以后才不会后悔呢?

  是保全自己,还是为了保全别的人,忍辱负重?他们本与他毫不相干,却因为想要帮他被连累。

  心软的人最痛苦,因为哪怕只是想到别人可能因他所为受到伤害,他便会感受到比那人痛彻千倍的伤痛。

  一如少冉。

  两年后,夏国使臣急急赶到梁国都城,惊异地发现十五岁的大皇子沉稳得远不似他这个年纪该有的样子。

  那时梁国朝中正经历着一场大地震,梁国皇帝发现朝中大半官员都与太子有私,甚至很多时候他们在看太子的眼色行事,对他这个正牌皇帝的旨意反倒推三阻四。没有任何一个皇帝会乐意面对这种形势,因为它意味着极大的风险——也许会被逼宫,也许会丢了性命。

  继而皇帝发现了更多令他震怒的事情:过去数年里许多他以为是按照自己的意思下达的命令,背后都脱不开太子的身影,他看到的许多事情,都是太子期望他见到的假象。

  太子被废,与太子有关的人尽数被挖出来,一时间朝中大臣倒了大半,朝廷混乱不堪。

  而那些因不肯顺从太子而昏暗度日的人,则终于等到了天明。

  譬如少冉。

  少冉早年与言煜交好之事人尽皆知,后来与言煜再无来往、饱受欺凌之事也很快被翻出来。堂堂一个质子府,日子过得竟比平民还贫寒,当他见到夏国使臣时,身上的衣服甚至还打着许多补丁,夏国使臣都惊呆了。

  当夏国使臣带来的仆从服侍他更衣,露出身上密布的疤痕时,那仆从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质子的身份再是尴尬,也从未听说过被虐待的先例,而少冉身上的伤疤叫人不忍想象他曾经遭遇过什么。

  少冉倒是淡然。短短两年里,京城的各种牢狱他都待过,大理寺、天牢也算常客了,言煜有意要整他,多得是吃相难看的鹰犬为之效力。莫说出门,便只是待在质子府里,也有那寻衅的成日上门。

  梁国皇帝之所以痛快地答应放他走,同他与言煜交恶不无关系,否则只怕他这辈子也回不了夏国。

  “殿下远见卓识,令人佩服!”夏国使臣旁观了梁国皇帝血洗朝廷的整个过程,后来更知晓少冉亦曾在废太子一事上推波助澜,半是心惊半是钦佩地对少冉说道。

  少冉只是淡淡一笑。

  没有人知道他内心有多么痛苦。

  他选择了与言煜作对,保全自己的尊严,却是舍弃了那对帮助他的兄妹。他不知言煜还会对他们做什么,令他们再也无法翻身,而他倾尽一切也无法为他们挽回任何。

  他自私地选择了帮自己,背负着对他们的愧疚。而讽刺的是,每一次当他觉得无力支撑想要放弃时,他总会想起那位无缘谋面的公主——她身上有着他向往的一切,天真、快乐和勇敢。她明知言煜不能惹却仍为了她认为对的事情与之作对,甚至威胁言煜;她眼里的世事那么直白简单,喜欢不喜欢都不做掩饰;她会为了许多细小的事情开心不已,仿佛后宫之中不曾有苟且。

  因为世上有这样的人存在,他不想放弃。

  如此,若是有一天能见到她,他才可以堂堂正正地站在她身边。

  哪怕他为了保全自己被愧疚彻夜折磨,哪怕他为她的未来满心惶恐,哪怕他担心她像六皇子一样不肯原谅害她落魄的人,仍止不住这样的向往。

  若能站在她身边,若有幸娶她为妻,定视她如珍宝,再不叫她经受半点风雨。

第36章 番外·永夜无殇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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