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厉鬼(6)

  顾安宁僵硬地扶着陈夫人的手臂,脸上的表情完全呆滞,看起来像是不知道该做出什么样的反应。

  叶孤城转身离开,但也没有走得太远。

  他怕顾安宁受了刺激失去神志,伤害到年迈柔弱的妇人。

  “娘……”红袍小将眼眶微红,涩然道。

  此刻他完全忘记了自己是顾安宁,陈蔚对母亲的思念和愧疚充斥在脑海里面,无暇分心去想其他。

  “儿啊,你身上怎么这么凉?”陈夫人很快发现了异常,她松开手,脸上依旧挂着泪水,抬头看向比自己高出一大截的儿子,皱了皱眉,“你的脸色怎么这么难看?是生病了吗?”

  被母亲关怀之后,顾安宁身上的成熟稳重悉数褪去,他软下了神色,也软下了声音,像个还未长大的孩子一般,委委屈屈地唤了一声:“娘……”

  “娘在呢。”陈夫人赶紧擦了擦脸上的泪水,就像顾安宁儿时记忆中一般坚强可靠。

  只要在母亲身边,就不会感到畏惧。即使他已经又高又壮,力气也比陈夫人大许多,母亲依然会把他当做孩子,守护在他的跟前。

  “这些年发生什么事了?怎么突然从京城回来了?也不来个信儿。”陈夫人将后面埋怨的话咽了下去,这个时候,她的儿子在外面受了委屈,她没读过多少书,也没见过世面,帮不上什么忙。但她能做一个倾听者,为儿子鼓气,让他不要难过。

  她问:“是王爷对你不好吗?”

  叶孤城听觉灵敏,陈夫人话讲出口之后,他的手就放在了剑柄上。

  “王爷……”顾安宁喃喃重复了两声,忽然皱眉露出凶狠的神色。

  “蔚儿,你别吓娘啊。”陈夫人发觉他的情绪波动太大了些,而且自见面起,就没说过几句话,都是她一个人在讲。

  这实在太不正常了。印象中她的孩子是个开朗好动的少年,他爹走的早,孩子跟娘更亲近些。从前陈蔚总爱跟在她的屁.股后面,嘴上有说不完的话,从来不会像现在这样呆滞。

  陈夫人牵起顾安宁冰凉的手,拉着他走到树底下坐下。

  顾安宁乖巧听话,没有任何反抗,但也没看过她一眼。

  泪意更加强烈,她吸了吸鼻子,抬起手不着痕迹地擦了擦脸,“蔚儿,你先在这里坐一会儿啊。”

  顾安宁低下了头。

  陈夫人来到叶孤城身边,满眼忐忑,又带着隐约的期望,“这位少爷,蔚儿既然是跟你一起回来的,他的事情你肯定知道。你不用瞒着我,我能受得了。请你告诉我,他是不是受了什么刺激……傻了?”

  叶孤城看了一眼低头沉默坐在树荫下的红衣厉鬼,确实像是痴傻疯癫的模样,不怪陈夫人会误解。

  陈夫人将他的迟疑当成了默认,踉跄后退两步,嘴上劝慰自己道:“不要紧的……病了可以治,回来就好,能回来就很好了……”

  “陈夫人。”叶孤城意识到,坦白的越晚,对她的伤害越大,直截了当地喊了她一声,将她的注意力吸引过来,“不是你想的那样。”

  陈夫人眼中重新有了光亮,期待的看着他。

  死在叶孤城剑下的人不少,他杀人时,却没有任何情绪波动。此时面对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农妇,居然有一丝不忍。

  叶孤城是个意志坚定的人,做好决定的事情,不会轻易改变。他声线本身就偏冷,没有波动的语气听起来竟然有些残忍。

  “他死了。”叶孤城道,“十多年前,你托村子里的人去找他时,他就已经死了。”

  陈夫人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这个冷漠的青年。

  顾安宁听到动静后,也从仇恨中恢复了心神,他没有站起来,只是满面哀伤地看着母亲。

  “他一直没有去投胎,也早就忘了你。”叶孤城的解释简单直接,没有丝毫赘述。

  他料想,顾安宁不会想让陈夫人知道自己的死状有多凄惨,也不愿让她知道,昔日英气勃发的小将军,已经变成了理智溃散的厉鬼。

  “我不信!”陈夫人尖叫一声,转头看向顾安宁,“我的儿子活生生坐在这里呢,怎么可能会死?!他只是病了,没有办法继续呆在京城了。我带他去镇上找大夫,一定能把病治好的!”

  说罢,她跑到顾安宁跟前,一把抱住了他,“你说是不是?娘的儿啊,你怎么这么命苦!”

  “娘,他说的都是真的。”顾安宁克制着自己不去想其他东西,伸手抱住了她,轻轻笑了一下,“你听我的嗓音。很难听是不是?我违反了军规,被将军赐了一杯酒,喝完后就断了声息。”

  “不……”陈夫人心疼的望着他,伸手想触碰他的脖子,心中又隐约含着畏惧,不敢去确认。

  如果陈蔚真的早已死去,那这次相见,岂不是最后一眼?

  离别之时便是永别,盼了近二十年才见到儿子一眼的母亲,如何能接受这样的事实?

  “疼吗?疼不疼?娘对不起你,要是知道会这样,一开始就不该让你去投军!”她哭道。

  偏僻孤独的小村子里,总是少不了怪异的事。陈夫人没读过书,丈夫和公婆的牌位都供奉着,她是相信世间有鬼的。即使嘴上没有明说,心里却已经相信。

  顾安宁十几年没有变过的面容,他身上明显的阴凉,还有无法掩盖的苍白脸色,无一不在说明,他已经不是个人了。

  “不是娘的错,不要自责。”他黯然道,“儿子这一辈子都没能让您过的舒服些,死了也还在折磨你,我不配做您的儿子。”

  “说的什么话!”陈夫人反驳。

  她丈夫死得早,不过她为人勤快,陈蔚身体健康,头脑灵活,日子还有盼头。可是自从陈蔚了无音讯之后,村子里所有的人都知道,她教出来了个不孝的儿子,抛下母亲一个人去享福了。

  她不喜欢村子里的人用怜悯的眼神看她,也不大相信,陈蔚真的会丢下她不管。

  可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陈蔚依然没有音讯。她自己也怀疑,没有把孩子教好。

  如今听到顾安宁的一番话后,她长长的舒了口气,胸中积聚多年郁气总算散去。

  她的儿子没有变,他品行端正,性情纯良,没给陈家丢脸。她也有脸去面对陈家的列祖列宗了。

  只可惜……他还这么年轻……

  顾安宁陪伴陈夫人在山上呆了一下午,临行前告诉她,希望立一个衣冠冢,进入陈家祖坟。

  陈夫人自然不会拒绝,果断答应下来,依依不舍地看着顾安宁消失在原地。

  顾安宁告诉她,他死后忘记了一切,在人间飘荡了许多年,最近才记起来。如今执念已了,该去投胎了。

  陈夫人隐约觉得哪里不对,只是政界的事情,她哪里懂呢?

  既然儿子不想让她知道,那她就不问了。也免得孩子走的有牵挂,白白增添痛苦。

  山中的小村落里增添了一座新坟。

  村子里的人传开了,陈夫人在七月半过后的几天被陈蔚托了梦,他不是不孝,只是早已为国捐躯,自然不可能回来了。

  陈挺去京城里找到的,不过是姓名与陈蔚相似而已。

  做了十几年孤魂野鬼,陈蔚终于有了归所。

  ·顾安宁向叶孤城道了谢,与他一起离开闽南,而后便分别了。

  叶孤城要回南海,顾安宁却是要去找平南王,了结个人私怨了。

  平南王的阴谋败露,眷顾他的气运已经散的差不多。此刻的平南王,只比普通百姓好那么一些。顾安宁得趁着他还没有整顿士气做出反抗,在低谷中打压得他翻不了身。

  搜查好证据之后的审讯,少不了平南王的当面对质。

  他早已离开平南王府,来到了京城。顾安宁也便赶到了京城,在一处偏僻的宅院中找到了他。

  平南王还没有被定下罪,不过按照气运溃散的程度,也就这一两天的事了。

  王孙贵族的身份让他免去了牢狱之灾,即便是意图谋反这么大的罪名,也得让他体体面面。

  府邸中的守备与那日平南王府中差不了多少。不过现在的侍卫,都是京中的禁卫军,防止平南王逃走,或者其他什么意外。

  这回进入府中倒是没听到奇怪的声音。

  顾安宁重新换上最开始破破烂烂的红衣,在凄惨月色下,飘到了平南王寝殿前。

  南王和夫人分压在不同房间里,对顾安宁来说区别不是很大。

  他的目标从始至终之后南王一个人,王妃虽然不是什么好人,却与他的死牵扯不多。顾安宁私心里也不想节外生枝,被叶孤城带着去闽南已经是意料之外,若是他当时神志清楚,恐怕得考虑好久才会答应过去。

  身体虚化自雕花木门中穿过,顾安宁飘到床上,俯下了身,贴着他的脸,度了些阴气过去,稀薄微弱的龙气为了保护主人与阴气对抗,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很快便消耗了不少。

  而后便施展了入梦的手段。

  跟痴鬼简简单单的场景重现不一样,厉鬼的能力强出很多,对梦境的掌控度也更高。

  他过来之后,南王梦中的景象像水波似的动了一下。

  坐在庭院中的南王没有察觉,他正在与美人嬉闹。

  美人对他亲昵又恭敬,她被南王一拉,便柔柔地跌在了他怀里,脸上浮起红晕,轻柔又暧昧地唤道:“皇上别嘛,有人看着呢,臣妾怕~”“朕是这天下之主,天下都是朕的,爱妃有什么可怕的?朕倒要看看,哪个不长眼的敢嚼舌根!”平南王身穿龙袍,颇具威严道。

  他身上的龙气浅的几乎看不见,受到皇帝制约之后,随时都可能消散不见。仅剩的一点点,连他这个祟都挡不住,竟还在做着皇帝梦。

  真是好笑啊。

  南王与他的妃妾在园子里上演着郎情妾意的戏码,你懂我侬好不自在。

  眼看着他们就要宽衣解带,进入下一个步骤,顾安宁心中一动,将身上衣裳和头发换了个样式,扭动腰肢聘聘婷婷地在二人面前走过。

  他依然穿着大红色的衣袍,不过比原本的破破烂烂衣衫不整多了几分风气,隐约能够看到衣摆下纤细莹白的脚。

  南王自然不可能忽视这么大一个人,他的眼神移到了顾安宁身上,在看清他的脸之后,清明不再,痴痴地望着他,“美人……”

  顾安宁眼中闪过一抹厉色。

  他很快收敛,朝着南王浅笑盈盈。

  南王丢开身上抱着的妃嫔,朝着顾安宁走来,他低头看着顾安宁的裙摆,企图从中找到一丁点暴露在衣裙之外的白皙皮肤,可是在顾安宁停下走动之后,遮挡的严严实实,什么都看不到。

  南王张开双手,朝着顾安宁扑了过去。

  顾安宁轻巧一躲,冲他狡黠一笑,而后勾了勾手,提起裙子跑进了树林里——树林是被顾安宁控制着创造出来的。

  微风吹动他的头发,南王闻到了一抹芳香,情不自禁地跟了上去。

  身后伺候的太监宫女、妃子侍卫,全都像假人一般留在原地,没有一个人跟上来。

  穿过树林之后,景色又变,他们来到了一座府邸面前,上面挂着的牌匾上写着“陈府”二字,正是陈蔚刚买下来不到两周的住所。

  南王对此完全没有印象,他满脑子都是红衣美人的发丝,以及他如同白玉一般的脚踝。

  顾安宁不知何时停了下来,站在府邸前面,冲他笑得温柔。

  在大街上,南王自然会保持君子风度。

  他拂了下衣袖,放缓脚步,朝顾安宁走过去,“不知小姐芳名?”

  顾安宁朝他摇了摇头。

  “这是什么意思?你为何不说话?”南王道,“小姐如此美貌,想来声音也一样动人。”

  顾安宁依然冲他微笑,只是远处的天色暗了几分。南王没有留意到这些变化,只觉得薄暮与美人更加般配。

  “你为何不说话?”南王问道。

  天空越来越阴沉,乌云遮挡住了夕阳。

  顾安宁依然笑得温婉美丽,他动了动嘴沙哑着嗓子,发出男人的声音:“我为什么不说话,你难道不知道吗?元裕郡王?”

  南王大惊,他低头看了眼身上的衣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从龙袍变成了寻常衣衫,眼前的红衣美人,也变成了身穿暗红色衣服,伤痕累累的青年。

  他的头发散开,耳目与嘴角都在流血,看向自己的表情哪里还有爱慕与尊敬?南王清楚看到他眼中毫不掩饰的杀意,青年目光狠厉,直直的朝他扑了过来。

第29章 厉鬼(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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