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霸业兴

  时间如同飞轮转过,秦国平定义渠之后不久,赵国亦迎来动荡。

  赵主父忽然宣布,欲将赵国一分为二,将划出来的一半定为代国,赐予长子赵章,封为代君。

  消息一出,列国皆惊。

  芈月在章台官苑,与庸芮对弈。

  芈月问:“赵主父之意,你可明白?”

  庸芮道:“列国皆言,赵主父因早年宠爱韩王后,封其子章为太子。后来又宠爱吴娃,不惜提早传位于吴娃之子何。如今韩王后、吴娃俱死,臣听说赵主父虽然已经传位赵王何,但又对公子章起了怜爱之心,不忍其身为兄长,要终身向弟弟屈膝,于是才要将赵国分为两半,分一半给公子章,封为代君。臣以为,此事绝非这么简单。”

  芈月缓缓点头,道:“正是,世人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赵雍此人心怀大志,又岂是个儿女情长、优柔寡断之人。”

  庸芮拱手,问道:“太后可知他的目的何在呢?”

  芈月道:“列国都知道变法的好处,却都扛不住变法的代价。赵雍早有心变法,只是赵国上承晋制,古老顽固。赵国想要改革,比我们秦国更困难百倍。他费尽心机,让位于次子赵何,全力投入兵制改革,才弄出个胡服骑射,虽然与列国相比,优胜不少,可是与我们秦国全面变法相比,却只是隔靴搔痒,击不中要害。所以他想要二次变法,利用扶植赵章之际,划出赵国一半土地,进行全面革新。”

  庸芮一惊:“他若成功,那于我秦国才是真正的威胁。”

  芈月冷冷道:“那就让他这个计划胎死腹中。”

  庸芮道:“太后的意思是……”

  芈月冷笑:“赵雍未免想得太美。哼哼,他两入咸阳,兴风作浪,若是让他就这么得意,岂不让赵人笑话我们秦国无人?来而不往非礼也,庸芮,这件事交给你去办。”

  庸芮肃然拱手:“是。”

  芈月的声音冰冷,似从齿缝中透出:“要让那赵章以为赵雍支挣去争整个赵国,让那赵何害怕会失去王位;更要让赵国的卿大夫们知道如果赵雍继续变法,他们将会失去什么……”

  看着庸芮领命而去的背影,芈月冷冷道:“赵雍,我等着你的死期。”

  或许,赵雍是个太过聪明也太过自负的君王,这样的人在列国驰骋自如,自然认为在自己君权之下,儿子和臣子更是他指间掌控之物。他却不知道,有时候一个人最轻视的地方,反而是最容易失控的。

  赵王何可不管他父亲赵雍的宏图大志,对他来说,本来已经是一国之君了,却硬生生要被夺走一半,赠给曾经跪伏在自己脚下的败将,他实在是万般不甘。

  一时之间,赵王何拉拢宰相肥义、王叔公子成、大将李兑,公子章收罗重臣田不礼,赵国上下,剑拔弩张。

  赵雍眼看着”棋子”要挣脱自己的手掌,一怒之下,决定采取行动。他以在沙丘选看墓地为名,下旨让公子章与赵王何随行。赵王何无奈,只得在重臣肥义和信期的陪同下随行。到沙丘后,赵王何居一宫,赵雍与公子章另居一宫。

  而此时,秦人细作通过对田不礼施加影响,煽动他向公子章进言,借用赵雍令符请赵王何到主父官议事,一举拿下赵何,夺取政权。

  赵王何早有准备,岂肯自投罗网,便由宰相肥义代他前去。肥义进了沙丘官,即被田不礼下令杀死。赵王何又惊又怒,以王令指挥军队围剿公子章,公子章无奈,逃入赵雍宫中。

  赵王何知道自己与公子章已经不死不休,但公子章逃入沙丘宫,必受赵雍庇护,而自己擅动兵马,亦不敢去见赵雍。索性听了公子成的话,将沙丘宫全部封死,令兵马团团围住,只围不战,断水断粮;自己却远远躲开,不敢走近。公子成本就因为胡服骑射之事,与赵雍早成政敌,他对赵雍知之甚深,防之极严。

  可叹赵雍英雄一世,却被围在这沙丘宫中,米粮断绝,纵有像世之才,无所施展,只能活活饿死。

  及至三个月之后,公子成料定赵雍必死,这才打开被封死的沙丘宫;此时宫中诸人,皆成白骨。只能够从尸骨身上的衣饰中,辨认出赵雍之尸来。

  赵王何自始至终,不敢进来,只遥遥对着沙丘官三拜,才下令厚葬赵雍,追思其平生功业,谥其为”武灵”二字。谥法曰:“克定祸乱日武,死而志成曰灵。”

  后世即称赵雍为赵武灵王。

  消息传到成阳,芈月素服,来到丽山脚下义渠王陵墓前为他祭奠。

  她站在墓前,默默道:“阿骊,今天是你的祭日,我来看你了。害你的人,我已经让他付出代价了。我把你葬在丽山脚下,如今这座山,会改名叫骊山,我想你会知道我的意思。我开始在山脚下兴修陵寝,从我开始,秦国的历代君王,都将葬在这骊山之下。百年之后,我跟你会在一起,很久,很久。”

  赵武灵王死后,赵国政坛震荡,自赵武灵王而起的扩张之势,一时停歇。

  次年,魏韩两国畏秦国势大,联兵伐秦。芈月起用白起为帅,在伊阙之地,大败两国联兵,掳联军统帅公孙喜,占垣城、新城等五座城池,斩首二十四万人,举世震惊。

  这一战之下,韩魏遭受重创,白起继续进攻,又占宛城、邓城。韩魏两国被迫求和,魏割河东四百里地,韩割武遂两百里地与秦国。

  然而秦人并未因此停下进军的脚步,白起与司马错等继续率军攻魏,攻陷魏国大小六十一座城邑。三年后,魏国再割旧都安邑求和。秦军入城,驱尽魏人,只占城池。

  次年,蒙骜之子蒙武率兵,攻陷齐国九城,以报当年齐国毁诺之仇。

  却说那年秦国攻楚之时,本是楚人煽动五国攻秦,以解楚人之围,不料关键时候,芈月派人游说齐国抛开五国,与秦国一起称帝,又有苏秦怂恿,齐王地贪图秦国之利,竟中途撤军,自己回国去了。此等背盟的行为,却是大大得罪了诸侯。

  此后,秦国与齐国一齐称帝,秦称西帝,齐称东帝。

  这是继五国相王之后,诸侯进一步给自己提高规格,让周天子蒙受屈辱,周天子身份再一次被踩低。

  但齐国很快发现自己上了秦国的当,秦国伐楚本已处于诸侯的集体舆论攻击之中,这次与秦国一齐称帝,竟是把自己也变成了诸侯舆论靶心。齐王地醒悟过来,急切之下又接受了策士的劝说,忽然宣布去帝号,又率先跳出来指责秦国不应该称帝。

  他却不知,这种自以为是首鼠两端的行为,教他失尽了人心。起先接受合纵之议,与诸侯攻打秦国,就已失了一部分连横派臣子的心;及至到了函谷关前,又毁约先行撤退,再失合纵派与诸侯之心;且劳师远征耗费巨大,匆忙后退,军功上未见获利,国内已经有了怨声;后与秦国一齐称帝,秦国的利益未到,他自己先变卦撤了称帝之议,令得国中仅剩的拥护他的争霸派也对他充满怨言。

  他这主张变来变去,实是为君大忌。因众臣每一派政策都会有其谋划甚深的策士安排计划,都有忠贞不贰的臣子相辅推行。他每变动一次,就丢掉一批谋士和忠臣,而他又永远认为自己最聪明,所做的决定正确无误,不听劝谏。到了最后,除了一批阿谀奉承的马屁精外,谁也不愿意再对他这样的人推心置腹了。

  蒙武攻齐,只是秦国出击的第一步。

  次年,燕国上将乐毅集秦、赵、韩、魏五国联兵.大举攻齐,陷齐国七十余城,将齐国打得险些全境覆灭,只余即墨、莒两个城池。

  若说三晋之国,此时正被秦国打得落花流水,何以又愿意与秦联兵攻齐?一则是畏秦人之强横;二则也是因为自己城池失得太多,于是想趁火打劫,借着秦燕两国之势,从齐国捞些城池来填补亏损;三刚齐王田地与他们合纵之时,多次见利毁约,早让诸国记恨在心。

  齐王田地仓皇逃奔卫国,卫君避舍称臣,但田地死性不改,仍然骄狂无礼,结果遭卫国人的驱逐。后又前往邹、鲁等地,邹人和鲁人也拒绝接纳。最后只好投奔至莒地,正遇上楚王横派来救齐的大将淖齿,本以为可以获救,不想田地出言不逊,又激怒淖齿,被淖齿下令挑断脚筋,乱箭射死。一代暴君,死得凄惨,死后亦被迫了一个恶谥日”愍”。谥法日:“祸乱方作日愍。”言其为政无方,致令国乱。此即后世所称的齐愍王。

  当此之时,列国再不能与秦国抗衡。于是,秦人终于再度攻楚,此一番挥兵直下,势如破竹,楚国三分之二的国土,就此落于秦人之手。同年,齐将田单破燕救齐,齐国再度复起,但国力已衰,不复有争霸之能。

  时光荏苒,岁月疾驰,不觉秦王赢稷在位已是四十年了。这四十年间,虽然依旧还是母后摄政,然而秦人收复巴蜀,并吞义渠,取楚国都城郢都为南郡,取楚地三分之二国土;斩杀韩赵魏诸国兵员数十万,取百余城池。至秦昭襄王四十年,战国局势已经从七国争雄,转入秦国独霸的局面。

  此刻,已经五十多岁的赢稷扶着七十多岁的芈月缓缓走过章台宫走廊,看着园中景色。

  人人皆以为,这位令得六国俯首的秦国君王,当志得意满。然则,他心中却是有苦自知。

  他在位已经四十年,诸事由母后做主不说,甚至连亲生的儿子也保不住。此前,他刚刚得到消息,他与王后芈瑶所生的嫡长子赢栋,因被芈月派往魏国为质,长年忧病交加,死于魏国。

  而当他向芈月提出,立他与唐八子所生的次子安国君赢柱为太子时,却被芈月拒绝。

  此时,当他扶着母后游园的时候,他的脚步是沉重的。他的父亲惠文王活了四十多岁,他的祖父孝公亦只活了四十多岁,便是宗族中寿数较长的樗里疾,亦只活了五十多岁,而他近年来,也深觉身体不适,极恐自己的寿数将至。

  而他的母后,此刻却依旧健步如飞,精神矍铄,健康状况远胜他这个儿子。

  不知道为什么,母后非但不喜欢他的长子赢栋,甚至也不喜欢他的次子赢柱,然而,他的两个异母弟弟泾阳君赢芾和高陵君赢悝却深得他母后的喜欢,简直是宠爱非常。

  近年来,宫中亦有流言,说太后出质太子,不喜安国君,乃是有意立泾阳君为储。

  这是赢稷断然不能容忍的事。在义渠王死后,他可以埋下旧怨,视赢芾和赢悝如亲弟,但这大秦江山是他赢家天下,他是万万不能让义渠血统来玷辱的。

  所以,为了能够让赢柱成为太子,他会不惜一切代价。

  这日他特地陪着母后游园尽孝,亦是为此。

  “母后,子柱已经长大成人,儿臣也已经年迈,群臣纷纷上奏,叫儿臣早立太子。儿臣以为,可立子柱为太子。”赢姬道。

  芈月却呵呵笑道:“这事儿不急,咱们再看看啊。”

  赢稷脸色变了变道:“母后,国无储君,只怕人心不稳。”

  芈月打断了他的话:“有什么人心不稳的?就算天下不稳,我们这秦国,还是稳稳的。”

  赢稷没有再说话。

  却在此时,听得一声清脆的欢呼:“姑祖母——”

  随着这一声欢快的呼叫,华阳君芈戎的孙女芈叶飞奔过来,扶住芈月的另一边胳膊,撒娇道:“姑祖母出来,怎么也不同我说一声,好让我来服侍您啊。”

  芈月看着这个天真活泼的少女,眼中充满了对所有孙辈均未曾有过的慈爱,笑呵呵地摸了一把她的脖子,嗔道:“你这孩子,可是又去跑马了?”

  芈叶笑道:“是啊,姑祖母,新到的义渠马好极了,我喜欢那匹四蹄盖雪,还有那匹赤兔……”

  芈月见她说个没完,挥挥手道:“你喜欢,都给你了。”转头对赢稷,”大王有事,尽可去忙,有这丫头陪我就行。”

  赢稷只得应了一声:“是。”默默退后,看着芈叶围着芈月叽叽喳喳地边说边走远了。

  夜晚,赢稷倚在榻上,唐棣为他捶着腿。赢稷长叹一声道:“寡人老了。”

  唐棣吃惊地看着他,叫道:“大王何出此言!”

  赢稷道:“可母后的精神还很足,她如今一顿还能够吃得下三碗饭,健步如飞。寡人真担心,有朝一日,自己会走在母后前面。到时候母后若立芾弟为储君,又有谁能够阻止?”

  唐棣脸色都变了:“大王多虑了,大王还年富力强呢,如何说得出这样的话来?”

  赢稷道:“若有这一天的话,寡人就是大秦的不肖子孙,到了地下也难见列祖列宗。”

  唐棣道:“不会的,母后不至于糊涂到这种地步……妾身失言,妾身有罪!”

  赢稷摇头道:“你说的是实话,何罪之有?哼,若母后没有这样的心思,为什么寡人当年立栋儿为太子,她不久就将栋儿派到魏国为人质。这些年来栋儿辗转列国,母后却始终不让他回来,直到他死在魏国……”说到这里,他不禁老泪纵横。

  唐棣扑在赢稷的膝上,嘤嘤而哭:“大王,都是妾身的不是,妾身曾经向母后请求让子柱代兄出质,可母后不允。妾身应该多求求母后,而不是被拒以后,就不敢再言语了!”

  赢稷叹道:“唉,你多虑了。母后的心性刚硬,她决定的事,又岂是你去求一求就能够改变的?寡人原以为,母亲因为栋儿外祖父的缘故,不愿意让他继位为君,寡人擅作主张,违她之意,所以才让她一直针对栋儿。可栋儿死了,寡人欲立子柱为太子,她仍然不允,才不得不让寡人起了疑心。这些年以来,她始终对芾弟宠爱有加,她、她毕竟七十多岁了,我怕她当真是老糊涂了,只记得芾弟是她的儿子,却忘记了他终究不是我赢家子孙!”

  唐棣抬头,温婉地劝说道:“大王,凡事以孝道为先,母后执政这么多年,我们不可以跟她硬拗。子柱毕竟是孙辈,不常与母后亲近,因此不得母后喜欢。咱们要想办法让子柱多讨母后喜欢,如果母后喜欢子柱,就不会忍心再委屈了子柱的。”

  赢稷长叹一声道:“棣儿,你说得对。这些年以来,你一直如此贤惠温婉,寡人每每疲累的时候,到你身边就觉得舒心不少。”

  唐棣勉强笑道:“大王过奖了。”

  这一夜,唐棣辗转难眠,次日便叫来安国君赢柱,却不说什么,只叫他陪着自己逛逛花园。

  赢柱心知其意,陪着她走了一会儿,见侍从们都知机远远落后,忙问道:“母亲,父王同太后商议的结果如何?”

  唐棣叹息一声道:“太后还是没有同意。”

  赢柱恼道:“难道太后真的有意立泾阳君为储君?”

  唐棣吓了一跳,斥道:“住口!这种话,是你能说的吗?”

  赢柱一脸的不服气:“何止是儿臣,这些年来,大哥身为太子却常作人质,等大哥不在了,太后又迟迟不肯立我为太子。她心里是怎么想的,群臣难道不明白吗?早就有人议论纷纷了!”

  唐棣道:“你是太后的孙子,当以孝道为先。别人怎么说,是别人的事,你不可心怀怨念,要记得‘诚于中,形于外,故君子必慎其独也’。想要言行上不行差踏错,你心里就更应该不怨不惘。”

  赢柱泄气道:“儿臣有负母亲教导了。”

  唐棣道:“你待人以诚,自己做足十分,哪怕你不争,别人也会帮你争;别人不帮你争,天也会帮你争。”

  赢柱道:“儿臣、儿臣还要怎么做啊?儿臣做得再好,太后眼里也没有儿臣啊!”

  唐棣道:“我问你,太后最倚重的人是谁?最信任的人是谁?最宠爱的人是谁?谁最能讨太后喜欢?谁最能讨好太后?太后最喜欢的东西是什么?太后最想要的东西又是什么?”

  赢柱道:“太后最倚重的是穰侯和华阳君,太后最信任的是上大夫庸芮,太后最宠爱的是泾阳君与高陵君,最能讨太后喜欢的是华阳君的孙女芈叶,最能讨好太后的是男宠魏丑夫。太后最喜欢的是那支玉箫,太后最想要的是和氏璧。”

  唐棣微笑。

  赢柱眼睛一亮道:“儿臣明白了。”

  唐棣道:“明白什么?”

第二十三章 霸业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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