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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苗苗回忆说:“几个月前,他找到这里,说是要举办同学会,问您的下落。晓峰悄悄告诉我说,他是你以前的——同学。”她差点说漏嘴,想想不能出卖自己老公,临时换了词。晓峰当时,可是很神秘地把他所知道的林绍祥跟晓岚当年恋爱的事情给妻子倒得干干净净。

  晓岚此时听到这个消息,心中震憾不已,难道林绍祥去鹿州并非是应企业所邀,而是特地去找她的?她问苗苗:“我在鹿州,也是爸爸告诉他的?”

  苗苗尴尬地笑笑:“姐,你也知道,爸爸这个人特别实在,就是这么有一说一的。”

  晓岚无语抚额,对,江父就是这么一个连犹豫推脱都不会的人,也就是因为江父这样的性格,一个逃荒者的儿子才会在无亲无故的北京城里,得到这么多人帮助而扎根下来。

  苗苗不安地问:“姐,你这次跟姐夫吵架,有没有跟那位林大哥有关?”

  晓岚摇了摇头:“不,跟他没关系,就是我们自己的事。”

  苗苗由衷地笑了:“那我就放心了。姐,要是这样的话,夫妻吵架没什么大不了的,你看吧,过几天他就得来找你赔礼道歉接你回来了。我跟晓蜂也常吵,看大姐他们也吵过。二姐夫这么爱你,肯定得让着你。”

  “二姐夫这么爱你……”这句话听在晓岚的耳中竟有些恍惚,她茫然又问了一句:“他爱我,你看得出来吗?”

  “当然,”苗苗给了很肯定的回答:“记得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还是我跟晓峰快结婚那会儿。你知道,恋爱中的人,对别人的感情也是特别敏感的。我看你们两人相处的时候,感觉跟大姐他们——不太一样。我那时候还偷偷地问晓峰,不是说二姐结婚都好几年了,怎么还象刚结婚那样浪漫情调。就连晓峰也说,他对二姐夫刚开始还真是看不上,除了钱多两个以外,可是时间长了,看得出来他是真爱二姐的。二姐,二姐夫是真的爱你,连我们都一眼能看出来。”

  “一眼都能看出来?”晓岚沉默片刻,忽然问:“那么我呢,你第一眼看的时候,能看出来我爱他吗?”

  苗苗笑了:“二姐,你虽然说是咱们家脾气最好的,可是个性却一点也不会比他们弱。你说咱们家如今又不愁吃又不愁穿的,晓峰说你自己投资也有不少钱呢。你要不爱他,怎么会跟他在一起这么久呢?”

  晓岚怔怔地说:“有没可能是因为习惯了……”

  苗苗扑噗一笑:“姐,你这么一个喜欢全世界跑的人,怎么可能会因为习惯而不动呢?”

  晓岚看着苗苗,渐渐有些了悟:“苗苗,那么我是爱他的,是吗?”

  苗苗看着她的神情,却有些惊异,想了想还是道:“姐,不管你们怎么样,我们都爱你,无条件站在你这边支持你的所有决定!”

  晓岚微笑,感动,她轻轻地拍了拍苗苗的肩头:“谢谢!”

  她拾起团扇回屋去,苗苗有些不放心地问了一声:“姐,你这次回来呆多久?”

  “不会太久,”晓岚头也不回地答道:“过个十来天我就去欧洲。”

  长生

  由于晓岚一直在鹿州,所以江家一家人这样大团圆的时候不多,于是第二天晚上,大家又开了大圆桌一顿好吃喝。由于头天晚上赶不及,第二天一大清早,江母就早早上菜市场去,买了一只正宗番鸭,外加西洋参在砂锅上炖了四个小时,到晚上时一开锅,香气四溢。

  老实说如果换个环境,这样的大热天,晓岚是断乎不可能去吃鸭子这样油腻的东西,可是奇异地,在家里妈妈亲手做的菜,竟然有格外香的感觉。在给两个孩子各夹了一只鸭腿后,剩下的由晓岚和晓仙晓峰三姐弟抢了个不亦乐乎,嘻哈一片。

  到各自消停了,江父这才道:“难得今天人这么齐,我有件事,要同你们三个商议一下。”

  看到江父这样严肃,三姐弟顿时静了下来,听江父道:“我跟你妈都已经退休好几年了,本来是打算养养清闲,可今年我们这次去了河北老家,看到了许多事情,心里就有了一个念头……”

  晓仙性子急,忙问:“爸,什么念头啊?”

  江父的脸色很沉重:“咱们老家还很穷啊,乡亲们辛辛苦苦借贷背债供孩子们上了大学,可是你看如今,这大学生毕业以后,找不到工作,不少人无颜回去,都在这北京附近租着地下室,租着工厂住着,看看现在的报纸上,网络上,什么大学生回乡养猪,下地种田,卖羊肉串……这还算懂事的,能够放下架子的。可是,父母供养一个大学生,是为了让他们养猪种田的吗?而且,就算是养猪种田,也赶不上还这上大学的债啊!想想晓仙当年,上大学的时候,可不象他们那样还要花钱,都还能给家里捎钱呢,你说现在这社会是怎么了?”说着,边说边摇头。

  晓峰先道:“爸,这是国家领导人也解决不了的事,您操这心干嘛!”

  “没心没肺!”江父拿着手里的报纸拍了晓峰一下,才道:“可现在情况是,这一头大学生满街找不着工作,另一边大量工厂缺少好的技工人员。现在的技工不容易找啊,你说要么学生读书,都想上大学,出来后宁可拿坐办公室的一千块,不拿做技工的三千块。读技校的基本上是不读书的混着,或者是打工仔工作得好了,做成熟练工。”

  “那是,”这一点晓岚还真是比晓仙和晓峰更有切身的体会:“本地十大鞋王,有五个就是从当年的国营鞋厂技术工出来。许多家做得好的制造业企业,老板有一半是技工出身。其实这是一个技工为王的时候,别的不说,光看看政治局常委,几乎都是技术员出身的履历,连涛哥和宝宝也不例外。”

  江父喝了一口小酒,叹道:“当年技工吃香啊,那些技术员研究新项目,新技能,可不是就从下车间开始,现在倒好,研究所归研究所,工人归工人。你说现在私企的技术老手,有几个不是从国营厂里培养出来的?现在的私企急功近利,又有多少还在继续培养真正可持续的技术人才?大学生毕业不下车间,这技工全部是凭老经验,现在是这个厂做了那个厂做,能有多少积累?再这样下去不行啊,吃完了国企老本,眼看着这几年,全国各地都招不到技工。另一边,大学生毕业找不着工作,去做养猪喂狗的事。那些所谓的大学,只知道要钱要得狠,有哪个考虑到学生们的出路了。我想啊,干脆回乡办一个高级技术学校,和一些大型企业对接,专门培养好的技术员,实习期间,毕业后,都直接下工厂车间。我打算你们三姐弟正好都能够有帮助,晓仙,教育管理这块你熟,看看能不能跑下来?晓峰,出钱出力的事,是你当儿子派上的用场。晓岚,你认识的企业多,企业这头就让交你,你们看怎么样?”

  “好事啊!”晓岚率先表态:“办学的投资我来出,我正愁手上这笔钱投到哪儿去呢,这么有意义的事,我责无旁贷。”

  晓仙先是皱了一下眉头,才道:“这可不是一件普通的事,一个学校,关系到这么多人的命运前途。能否审批得下来,办学地点在哪儿,师资力量怎么办,生源怎么解决,将来毕业出路怎么样,还有,如果办在河北老家那个县里,那么谁去主事,你们二老要搬到那里去吗?你们毕竟年纪大了,管理上是否行?还有,这个家怎么办?我和晓峰离不开北京,又能够帮得了多少忙?”

  江母听得连连点头,大闺女毕竟是考虑成熟的人。晓峰却不以为然:“爸,想做就做嘛,你这一生,总算能够做一件非常有意义的事,至于困难,总会能解决的。”

  “晓峰说得对,”晓岚微笑:“鹿州人常说,办法总比困难多。爸,这个学校只是一个开始,如果可以的话,我想接下来继续推广,争取在全国办一百家这样的高级技术学校,解决大学生就业难,也解决制造企业技工难的问题。资金不够,我来想办法,怎么样?”

  江父一拍案:“好,就这么定了。晓仙说的那些事,我和你妈来跑,还有我们学校原来的几位退休老师,也对这件事感兴趣。我想第一年,先对城市的工业企业或者行业协会定向培训,等发展到一定规模,我还想做农技方面的培训。”

  晓峰兴致勃勃地问:“爸,那这个学校叫什么名字呢,我建议用您的名字命名,就叫‘文化高级技工学校’,大家说好不好?”

  江父的名字很有意思,叫江文化,那是一字不识的江家爷爷给起的,当年老人家可是一心期望儿子能够成为一个有文化的人。可惜江父因为家贫失学,先天不足,后天再努力,也勉强只能在学校里混一个后勤人员。

  江父肃穆的摇了摇头:“不,我是打算用你们爷爷的名字命名,叫‘长生高级技术学校’。你爷爷他这一辈子,是最尊重读书的人。”

  提到江家爷爷,三姐弟也不禁有些唏嘘,一时肃静。

  晓岚还清楚地记得爷爷的样子。江家爷爷的名字叫江长生,解放前因为天灾人祸等原因,逃亡到北京当了一名拾荒者。江父年幼丧母,江爷爷带着幼子,在皇城根儿艰难生存,终于熬到儿子也成了家,三世同堂,这才过上了稍微舒心的日子。

  晓岚上有姐下有弟,是个夹心饼干,当爹的器重大闺女,当妈的偏疼小儿子,可是晓岚小时候也有人疼,因为爷爷最疼她。据说,是因为三姐弟中,晓岚长得最像早年去世的奶奶。小时候晓岚一回家,爷爷总是笑咪咪地对她说:“晓岚你找找看,你抽屉里有啥。”于是乎晓岚总能够在角落缝里找到一两个小硬币,欢呼一声跑出去买零食吃。

  爷爷到老还是改不了拾荒的脾气,最忌讳小孩子粗手大脚浪费东西,乱扔垃圾,尤其是有字的纸,更加是不可轻易亵渎。自打江父记事起,江爷爷出门拾荒,一定会另带一个小筐,凡是看到有字的纸,必须拣起来,恭敬地抚平叠好,然后放进小筐里,攒得多了,就一并送到一个贴着“敬惜字纸”小炉里,恭送焚化。晓岚记忆中爷爷发过的最大一次脾气,就是晓峰小时候淘气,拿旧课本撕了折飞机玩,气得爷爷大发雷霆,把孩子们都吓坏了,原来爷爷是生气他们对文字的不敬,晓岚已经记不得爷爷当时具体说了什么,但却永远记得,爷爷最后含着泪捣着拐杖说:“识个字……多不容易啊……不识字有多苦啊……你们这样糟蹋……要天打雷劈、天打雷劈的啊……”

  那年月里,一个大字不识的老人,就是一生以这样恭敬的心,对文字保持着这样虔诚的仰望。

  学校的名字,就这样定了下来,叫“长生高级技术学校”,晓岚想,爷爷在天之灵,一定会非常高兴的。

  闻露

  闻露同晓岚是发小,两人在同一个辖区,从小就上同一间幼儿园,同一间小学,同一间中学甚至最后还上同一间大学,跟同一个导师。

  小时候两人坐过同一张桌子,穿过同一款衣服,甚至经常是你上她家吃饭,她上你家吃饭,好得跟一个人似的。

  但是闻露同晓岚虽然铁成这样,两人还是有很多不一样的地方。晓岚从小就是个美人胚子,但是江家的孩子向来是苦学派,老师交代的功课做得只多不少。像大姐晓仙读书读得昏天黑地,保持着前三到五名之内,晓岚刻苦不及大姐,就只能吊在十名上下,好在她一向乖巧知礼懂察言观色,所以一向是老师们的宠儿。

  闻露则是另一种类型,她长得不算漂亮,算得中人之姿,但颇为讨喜。她小时候是个小胖妹,苹果脸圆嘟嘟的,让人看了就想捏一把,跑起来象只小皮球。上课不是看课外书就是吃零食,永远没有认真听的时候,功课永远做得只少不多,很有点马大哈的憨样子,但是脑子反应奇快,平时懒散,考试时第一第二名轻轻松松打着呵欠就能到手。

  这种人对于让刻苦学习仍然苦苦吊十名外的晓岚来说,真是一种很令人愤怒的存在。也包括闻露的小学老师,看着闻露的样子就是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但是闻露脾气好,性子可喜,而且关键时刻什么比赛啥啥的,总能捧一个奖杯来,所以仍然可以勉强算作老师的宠儿。

  小时候晓岚曾经去过闻露家,闻露家境颇好,她爷爷是个数学教授,家里坐拥书城,成排成排比小学图书馆还多得多的书,令得第一次进来的晓岚顿时感觉无上的敬畏之情。站在成排的书架中,晓岚深吸一口气就闻着油墨松香的气息,这才深深地感觉什么叫“书香气”。相比晓岚自己家里只得一架竹木书架,顿有天地之别。晓岚家当年只有一个歪歪斜斜的毛竹书架,上面仅有三姐弟的功课用书和父母要用的《电工原理》《成人识字课本》等,外加江老爷子拾荒得来虽经精心收拾过细闻仍存极微异味的破旧竖排本书,老爷子当年拾荒看见书本,不管作何用途都是要拾回来的,成年后晓岚再去看,居然翻到几本颇有历史价值的老书,也算得一桩异事。

  闻爷爷坐在书桌后,不见喜怒,闻露一进门就是三道数学题等着她,闻露看了一下题目,然后蹬蹬蹬跑到墙边,靠墙倒立,思索了一会儿,就翻身起来坐到书桌前答题,答完题,就欢呼一声,拉着晓岚拿了闻爷爷给的巧克力吃去了。

  闻露嘴馋,想要她做题目,必须有丰盛的物质奖励。

  晓岚看了一下那些题目,很有晕眩的感觉,那一年她们才小学四年级,可那些题目已经出到初三的水平了,怪不得闻露上课从不认真听,考试却是奇好。

  闻露是直到上高中时,才真正对功课投入起来的,问其原因,她理直气壮地答:“因为我喜欢林老师。”林老师者,高中班主任也,当年刚从师范学院毕业不久的帅哥一名,颇令全班女同学花痴。

  她这一努力,功课上得很快,逼得同她天天泡在一起的晓岚也倍感压力,不得不努力,最后以拖尾的成绩和闻露进了同一家大学。

  闻露毕业时,据说是以全系第一名的成绩进了国家机关,成了一名公务员,当时晓岚正打算出国,后来又去了鹿州,自己也乱得千头万绪,所以具体内情便不甚清楚。待得她一切稳定下来,就听说闻露嫌公务员收入太低,辞职了,去了一家父亲朋友开的什么文化信息公司,当一个挂名不坐班混吃混玩的闲丁。

  后来晓岚做投资,就请闻露帮着找一些北京方面的政策和投资信息,闻露也常来鹿州,又经常跟着ABC俱乐部的太太团们去欧洲购物投资玩乐等,混得如鱼得水。晓岚当时倒是颇希望闻露能够来鹿州主持ABC俱乐部,可闻露自言过惯了北京的生活,谢绝了。

  如果不是导师苏老那天醉酒后的无意说漏嘴,晓岚可能到现在还不知道,原来闻露竟然是国家SPY(注:不知道啥是SPY可以自己百度,俺就不解释了)。那天苏老生日,也就几个得意门生来庆祝,酒后人散,晓岚最后还同苏老商量四合院的事,所以留了下来。苏老当时被灌得多了些,再说见人都散了,有些松懈,正好晓岚在说闻露怎么这次没来,苏老当时便摆了摆手说:“她去欧洲了,办某某某那桩案子。”

  某某某是当时外逃的一个贪官,晓岚闻听大吃一惊,脱口道:“这跟闻露有什么关系?”苏老喝高一时失言,道:“咦,上次某某的案子不就是她跟你去欧洲的时候办的。”某某是另一个贪官,当时外逃后被抓,影响颇大。晓岚顿时惊出一身冷汗来,那某某被抓消息发布之前,闻露正同她在欧洲,当时两人只有一两天不在一起,怎么就办成这么一桩惊天大案来。

  苏老见晓岚神色有异,有些迟疑地问:“晓岚,你……”晓岚立刻回醒过来,忙试探地说:“国安的工作就是这么不稳定,天南地北地飞。”苏老以为晓岚早已经知道了,笑着附和:“可不是,到现在还没找下男朋友来。”

  晓岚很震惊,传说中的国安居然就在自己的身边多年,而自己居然一无所知。她忽然想起某天同闻露聊天时说到这个话题,当时闻露还笑着说:“别想象地那么传奇,其实国安就在你身边,也许是你的发小,也许就是你昨晚刚一起吃饭的陌生人。”

  的确是的。

  十天后,坐在飞往巴黎的航班上,晓岚看着身边戴着眼罩睡得似乎一如既往没心没肺的闻露苦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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