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把爱融入春风里267

  “徐书赫倒是真心待你母亲,就是贪欲太重。”

  这是外公生前对萧潇说过的话,至今已间隔七年左右。

  看到徐书赫,萧潇一刹那皱眉,她本以为晚上吃饭只有她和母亲,不曾想徐书赫也来了。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她告诉自己不该有情绪,其实他的到来并不突兀,黄昏母亲发短信提及,见面后顺便谈一谈股份这件事。再加上数日前,谭梦曾跟她提过,唐氏业务板块一向是由徐书赫负责管理,萧潇接手股份之后,有关于股份归属业务,徐书赫势必要找萧潇洽谈接手,所以两人见面是早晚的事,凑在一起也好。

  开门声致使徐书赫抬头,见到萧潇,徐书赫起身含笑:“阿妫来了,快坐。”

  萧潇在离他最远的地方坐定,“唐董呢?”

  包间里,只有徐书赫,不见唐瑛。

  萧潇避徐书赫如蛇蝎,徐书赫也不介意,他拿起水壶给萧潇倒水,他的手指很瘦也很长,不知情的人大概会以为这是一双艺术家的手,又有谁知道眼前这个中年人多年前曾经是彻头彻尾的大山孩子。都市历练,早已让他蜕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一个脱胎换骨的大公司决策高层。

  “这不你过生日吗?你母亲给你买了礼物,但从公司走得匆忙,把礼物落在了办公室里,所以急着赶回去,担心你来了见不到人,就让我先过来。”徐书赫说着,指了指一旁餐车上的蛋糕,“这是你母亲亲自为你挑选的蛋糕,她念你在这里等她,估计过不了多久就会过来。”

  那是一只很大的蛋糕,大得有些惊人,三层高,蛋糕周边花朵点缀,颇有些花团锦簇,看起来很喜庆。这样的蛋糕适合生日派对,用在这里萧潇只觉得夸张。

  徐书赫笑着解释:“这也是你母亲的一片心意,虽然蛋糕确实是大了一些。”

  萧潇不语,这么巨大的蛋糕,是她那个母亲的一贯做法,像是急欲把之前缺席她的生日全都给补偿回来一样。

  等着吧!

  萧潇和徐书赫很少私下相处过,像这样的私下相处还是第一次。饭桌上,徐书赫一直在吸烟,右手夹着烟,左手拿着手机把玩着。萧潇低头翻看了一下手机,山上信号不好,收起手机坐着,眼神望着室内某一角,没有和徐书赫交谈的打算。

  时间过去了五分钟,沉默。

  室温很高,萧潇后背出了不少汗。

  时间过去了十分钟,还是沉默。

  萧潇口干舌燥,她端起面前的白开水喝了大半杯,起身拿水壶时,徐书赫已伸出手来,她视而不见,往自己的杯子里蓄满了白开水,起身调室温去了。

  身后传来徐书赫的叹息声:“从小到大,你似乎一直都很厌恶我。”

  萧潇平静的调好室温,觉得温度不那么高了,这才慢慢的走回去坐下,并不接徐书赫的话,因为他说的是事实。

  并非她对继父天生就有一种敌意,而是徐书赫为人太虚伪,那双眼睛里不时流露而出的精光和贪念,一直让她心生不耻。

  萧潇的沉默,并未让徐书赫有打消谈话的冲动,他开口说话,称不上兴致多高,反倒有些唏嘘感怀,正确的说,那是一段有关于“回忆”的谈话——

  我很穷,我是大山里第一个走出来的大学生,离开大山那天,我背着几罐咸菜和一些馒头,口袋里除了车费,只有几块钱。

  阿誉送我,他跟在我身后走了很久的土路,我让他回去,可走了一段路,回头还能看到他远远地跟在我的身后。我当时心里的滋味真的是不好受,我发誓我以后一定不会让阿誉重走我的路,像我一样每天为了几分几毛钱痛苦的计算着。

  在此之前,我去过最繁华的地方是县城,八十年代初,我以优异的成绩考进C大。我考的是C大,那是怎样的殊荣,但收留我和阿誉长大的远房亲戚却是唉声叹气,劝我放弃学业,我不甘心,我只好求助我的班主任,我三天两头的往他家里跑。帮他下地,帮他收割小麦,只为了能够让他帮我想想办法离开大山。在我的潜意识里,我如果不想一辈子都窝窝囊囊的活着,走出大山读大学将是我唯一的出路。

  学费实在是太贵了,班主任多次厚着脸皮致电给C大校方,描述我有多么的贫穷和困难。那时候我不觉得我无地自容,就像是溺水的人,哪怕浮现在我面前的只是一根稻草,我也会毫不犹豫的抓在手中。

  我永远也忘不了,那天下了一场暴雨,我的班主任冒着狂风暴雨,路上摔了好几跤,瘸着腿的前来找我。

  他说我走运了,C市有名的慈善富商唐奎仁,为了感念C大多年来为唐氏集团输入人才,所以特意在C大设立了贫困大学生慈善基金。C大听说了我的情况,经过商讨议论,也打了地方电话核实,决定把我列入受馈一

  员。

  我当时就哭了,我抱着阿誉嚎啕大哭,我跪在地上给班主任磕头,阿誉也跟着我一起磕,我说班主任就是我的再生父母。

  我实在是太兴奋,太激动了,我在父母坟前絮絮叨叨的说了半晚上的话,村里的人都以为我疯了。当时的我,确实跟疯了差不多,我要去C大读书了,我终于要离开封闭迂腐的大山了,我怎能不兴奋?

  离开大山那天,我要去镇里坐车。我以前一直觉得从镇里到家里的路很长很长,长得没有边际,长得无望,但那天我却觉得很短。我不用再担心我的学费和生活费,我再也不用讨好各位任课老师,再也不用去食堂帮忙打杂了,我浑身上下有着说不出来的轻松,仿佛我已经变成了一个生活富足的人,我走路哼着《义勇军进行曲》,我唱的热血沸腾,一路上都在傻傻的笑,仿佛新生活已经开始在向我招手。

  是我太天真了。

  来到C市,我这才知道之前的我完全就是井底之蛙,C市太繁华了,它晃花了我的眼,当我走出车站,那一刻我的大脑一片空白,生平第一次体验到了什么叫做天旋地转。

  过马路,我不敢过,我走了几步,见有车过来,连忙又慌里慌张的退回来,瞄到有人要穿过马路,这才亦步亦循的跟在那人身后,我背着行李,心提到了嗓子眼,手心里直冒冷汗。我现在想起那时候的徐书赫,就忍不住想哭。

  我来早了一天,C大尚未开放,吃饭好解决,因为我背着馒头和榨菜,只要不饿死就行,有关于吃食,我从来都不敢挑剔。

  可我晚上住哪儿呢?

  这时候我倒怀念起大山和贫困县的好处来,如果是在大山里,我随便找个麦秸垛窝起来就能睡,再不然还有乡里乡亲,我要是提出在他们家里住一夜,他们多是不会拒绝的。

  我在学校附近找了一家小旅馆,专挑最破最小的旅馆进,因为通常这种旅馆会比较便宜,但C市毕竟是C市,它太漫天要价了。

  在我们县城里,一碗豆腐脑五分钱,一盒烟才两毛钱。我这么说,你可能会觉得我是在漫天胡吹,那时候的我,包括所有的中国人又怎会想到,十年后,二十年后,伴随着生活水平提高,物价更是翻了好几倍,现如今的五分钱可以干什么,它丢在地上,都没人愿意去捡。

  旅馆老板给我找的是最便宜的床位,接近一元钱,我当时就惊呆了,我把手伸进口袋里,紧紧的攥着身上仅有的几块钱,心里直发苦,咬咬牙,我厚着脸皮对旅馆老板说:“我自己带的有被褥,我只睡床板,不要其它床上用品,能不能再便宜一些?”

  旅馆老板当时看我的眼神,我一辈子都忘不了,那是鄙夷,那个吃得满身都是肥肉的女老板,把我徐书赫当成了一个乞丐……

  【兴是室温先前比较热,后来又被萧潇调低了,所以一热一冷间,萧潇头很沉,再加上徐书赫说起过往事,萧潇越听越觉得心绪不宁。她低头看了一眼腕表时间,又去看手机,依然没有信号,萧潇开始焦躁了。】

  徐书赫继续先前的话题,他说:“我本来可以去车站窝一夜的,但车站离C大太远了,我只能提着行李去了C大门口。你能想象我当时的窘迫吗?身体里的苦胆似是破了,不断的往外冒着苦水,我蹲在校门口角落里,看着大街上一张张冷漠的脸,我真想大哭一场啊!”

  徐书赫这么一说,似是涌起无限感伤,又似是想起过往一幕,左手夹着燃烧大半的烟,右手狠狠的搓了一下脸。

  萧潇想打断他的话,却发现唇舌麻木,萧潇眼前人影重重,她费力看着徐书赫,却看到他嘴角难得的展开了笑容。

  震惊。

  萧潇的脸色忽然间白了。

  她甩甩头,试图驱除眩晕,但眼皮却是沉重无比,她狠狠的掐着自己的腿,试图清醒,但手指是无力的,她竟没有丝毫痛觉。

  “你竟敢算计我——”

  本该是一道充满戾气的咆哮,但被此时的萧潇道出,却徒增虚弱,因为唇齿太用力,试图咬住字音,以至于口腔里充满了刺鼻的血腥味。

  萧潇的愤骂,那么尖锐急促,却像是一阵云烟,刮过无痕。

  是算计,徐书赫从一开始就算计好了。

  一步步,一步步……

  母亲手机短信不引她怀疑,母亲又怎么会害她呢?

  诱饵股份详谈,所以即便有徐书赫在,也不至于引起她的怀疑。

  掌控母亲心绪,模仿母亲做法,蛋糕在,母亲势必会来,借此留住她。

  她被下药了,那杯水,那杯水……

  她的思绪混乱了,她想说些什么,但未张口,她却发现她忘记她该说的语言和字句。

  是本能。

  她蓦然离座,伴随着椅子“呲啦”一声响,萧潇身体向地面跌去时,眼前的光快速的在她眼帘处聚拢消失,到最后只剩下黑暗。

  徐书赫坐在原位不动,兴是想起了过去的美好时光,他轻轻的笑

  ——

  后来,我遇见了你母亲,她是那么耀眼,那么美丽,和我这个穷小子完全就是两个世界的人,我对她是一见钟情,可我不敢说出来,怕别人奚落我,说我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所以我只能偷偷的看着她。

  阿妫啊!如果我说我最初爱上你母亲,并非是因为唐氏,你信吗?可后来,我有了嫉妒,她爱上了你父亲萧靖轩,我实在是太痛苦了,我不甘心什么事都输给你父亲,一切都是他逼我的。

  你也在逼我。

  别怪我,怪只怪你挡了我的路。你如今手里握有唐氏10%的股份,在公司里压在我的头上,虽然你母亲什么也不说,但我知道,她有意把公司交给你,我不甘心,我为唐氏做牛做马那么多年,我不甘心到头来只是为她人做嫁衣,尤其那个人还是萧靖轩的女儿。

  你说,我能不出手吗?一旦你上位,唐氏还会有我的立身之处吗?

  我不能让你毁了我。

  不能——

  ……

  2008年3月5日,徐书赫摁灭手中烟,那层价值昂贵,象征“唐瑛”弥补和亏欠的蛋糕,被他一脚踹翻在地。

  地面上,萧潇昏迷不醒。

  她人生中最惨痛的被算计,是发生在徐书赫身上。

  她在昏倒的那一刻,眼里心里是前所未有的怒和恨。

  她……认栽了。

  中国年历,2008年3月5日,标注:惊蛰。

  ☆、3月6日凌晨,属于他的心绪不宁【6000】

  3月5日深夜,繁星点缀C市夜空。唐家祠堂,古典宫灯垂立祠堂两侧,院落里有几棵百年老树,唐瑛坐在藤椅里,抬眸望着夜空里的星。

  那时候父亲唐奎仁还活着,在唐瑛很小的年纪里,父亲也是像她现在这样,身心放松的坐在藤椅里,指着天上的星星,对她一一讲解那是什么星庆。

  后来,唐瑛有了自己的女儿,阿妫。碰上有星星的夜晚,她会在晚饭过后坐在藤椅上,把阿妫抱坐在怀里,教她看星星。

  两岁的阿妫是一个调皮聪慧的孩子,她会给夜空群星起很多可爱的名字,起初是水果起名,兴致勃勃的叫了一个多星期,很快就被她说厌了,于是那些星星又开始有了新的称呼:“外公星、爸爸星、妈妈星、宝宝星……”

  唐瑛笑,萧靖轩也在一旁笑,他从唐瑛怀里抱起阿妫,指着天上靠拢在一起的四颗星:“阿妫记住了,那是我们的星。”

  2008年,唐瑛抬眸望着记忆中那片幸福温暖的夜空,那里星星太多,她聚精会神的找了许久,却再也找不到那四颗星。

  ——靖轩,我们的星不见了。

  只可惜,这句话,萧靖轩是再也听不到了。其实她有很多的话想说给他听,如果她知道他会出事,就算是有刀架在她的脖子上,她也不会在他离开前两日还跟他大吵一架。

  她真悔啊!

  她和萧靖轩离婚那一年,不过二十几岁的年龄,很年轻,脾气也很大。那时候的她,对婚姻,对他伤透了心,道出那声离婚,她是气极了,他脸色煞白,再然后他道了声:“好。发”

  她呆了,像是灵魂抽离了身体之外,只知道自己哆嗦着唇:“萧靖轩,你从未爱过我。”

  她在萧靖轩的决绝里看到了婚姻无望,看到了他和她的穷途末路,她在接连两星期醉生梦死之后,某天半夜醒来,发现她失~身徐书赫,她流泪,不是因为失~身,她是因为难过,莫名难过。

  这下好了,是真的要离婚了。

  离婚前,唐瑛想要争取阿妫的抚养权,但阿妫选择了萧靖轩,两岁大的孩子一颗心更偏向于她的父亲,她说她父亲一个人,身边也没有亲人,她说她要陪着她父亲,她说一个人不好。

  闻言,唐瑛哭了,萧靖轩强撑着别过脸,唐瑛问:“离婚后,你以后还会再娶妻生子吗?”

  沉默良久,他嗓音生涩:“不会,一次就够了。”

  唐瑛眼泪扑簌簌的往下落,他说他再也不结婚,似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他们结婚数年,美好温暖的回忆那么多,难道在他眼里就那么避之如蛇蝎吗?

  “我会结婚。”像是故意在报复他,所以这话她说的近乎咬牙切齿。

  徐书赫点头,点完头之后似是忘记自己点过头,就又点了几下,看起来有些麻木,也有些绝望。

  离婚那天,他和她一前一后走出民政局,唐瑛开着车,叫住了他:“今天就离开C市吗?我开车送你去车站。”

  “不了。”他头也不回的迈步往前走。

  是急于逃离她吗?

  唐瑛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冲动之下,冲上前紧紧的从身后抱住他,她用泪湿的脸贴着他的背:“从此以后,我不会再爱你,不会再念你,你对我来说,将会是我这一生最不愿提起的陌生人。”

  萧靖轩身体颤抖着,隐忍许久的眼泪忽然从他的眼里奔窜而出,止都止不住。

  唐瑛错了,她以为再婚,可以让她变回曾经的唐瑛,以后心里的坑会被下一段婚姻填平,甚至出于自尊,她不再打听他在南京的生活境况。

  但她高估了她自己,也小看了萧靖轩对她的影响力。发现自己怀孕,她还没从悲怆的痛楚中走出来,有意打掉孩子,这事先是被徐书赫知道了,很快又被父亲唐奎仁知道了。

  父亲说:“万一是个儿子呢?”

  是个女儿,唐伊诺。

  孩子出生那天,喜极而泣的那个人只有徐书赫,而她是无悲无喜的人,父亲更是寒着一张脸。

  父亲从此以后把所有的希望全都寄托在了阿妫的身上,唐瑛不曾知道父亲和萧靖轩究竟有过怎样的对话,只知道阿妫在四岁那一年被父亲正式接回唐家教导。

  身为母亲,唐瑛对阿妫一直都心存亏欠,却又害怕面对她,不记得有多少次了,唐瑛远远的看着阿妫,唐家同辈孩子嬉闹玩耍,唯有她每天守着一处院落,乖顺的等待辅导老师过来给她讲课。

  3月5日这天晚上是阿妫的生日,手机攥在她的手心里,开会前,她想着是否要给阿妫打个电话,或是发条短信,开完会从抽屉里取出手机,她依然犹豫不决。她的每一次问候和示好,换来的都是阿妫的无动于衷,虽然阿妫什么没说,但她知道,每一次相见,阿妫的情绪都是极差的。

  因为亏欠,她最终没敢打电话过去,甚至连一条短信都不敢发,生怕搅了阿妫的兴致。

  今夜C市星星很亮,傅寒声虽不在

  tang国内,但想来陪阿妫过生日的人还是有的,此刻又是谁在陪她看星星呢?

  唐瑛从口袋里掏出一颗糖,剥了糖纸,把糖放在嘴里含着,那张糖纸她并没有扔,而是起身离开祠堂,去了父亲生前入住的院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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