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小组聚会

　　聚会设在一家书吧的二楼。

　　从东南角的楼梯而上，整个二楼的环境一览无余。原木装饰，角落里摆着土植的绿萝，藤条自高处垂下，让人舒服。

　　一只英国短毛猫在地板上滚来滚去，无所事事。

　　正中的位置上，围坐着5个人，气氛看上去有些低沉，像有一团隐形的乌云环绕在众人头顶。一旁的小黑板上，用彩色粉笔写着“我不能恋爱的原因小组聚会”。

　　丁小柔就坐在这5个人中，心想，原来聚会不都是欢天喜地的，也有这种耸头搭脑的，跟巫师集会招魂现场似的。

　　一个打扮性感，身材火辣的年轻女人先站了起来，她扎着丸子头，丁小柔一见她就有种莫名的亲切感。

　　性感姐姐说，“大家都闷着不说话也没意思，那我就先说好了。我不能恋爱的原因？是因为男人都喜新厌旧。”

　　跟批斗大会一样，性感姐姐的话激发了每个人的倾诉欲望。

　　一个小职员模样的女孩举了举手，神色有几分羞怯，“我是单亲家庭长大的，没什么安全感，一恋爱我就恐慌。”

　　戴眼镜的中年男人接着说，“我是怕了，上一段婚姻对我的伤害很大，我都做好一个人过完这辈子的打算了。”

　　大学生模样的男孩说，“我吧，就是人穷还想找个漂亮的。我知道你们肯定鄙视我，觉得我应该从自身实际出发，可是我不坑蒙拐骗，真心想找个漂亮的妹子有错儿吗？再说，我这也是为下一代基因优化考虑啊。”

　　大家正你一言我一语说着，楼梯上响起了脚步声。

　　一个转身，迟信走了上来。他上身穿着浅灰t恤，下身一条卡其色军装裤，脚上一双“踢不烂”经典黄靴，帅气又洒脱的打扮，让人如沐春风。

　　丁小柔原本没太在意身后的动静，就听到那个女职员嘴里激动着说道，“帅哥……”，女人对美色的渴求一点不输男人，她跟着大家的目光看了过去。

　　这一看不要紧，丁小柔差点就从椅子上摔下来。

　　她这会儿特别想躲起来，能直接隐身最好不过，但短短几秒钟的时间过后，她重新冷静下来：干嘛要躲，完全没必要，因为他都不认识我。

　　丁小柔明知道是自己的错觉，但迟信朝这边走来时，她仿佛置身在烈日下，空气里有夏日的风声，远处依稀的蝉鸣，青草以及塑胶跑道混合在一起的味道，这种极短又强烈的感受让她恍如隔世。

　　迟信在空缺处坐下，显得很是从容，他跟在座的人打招呼，“对不起啊各位，单位加班，我刚赶过来。”

　　他边说，目光边在所有人脸上扫过，丁小柔更加肯定，对方完全不认识自己。

　　果然，像迟信这种长得好看的人，总是会得到旁人更多的宽容，大家都很客气地回应，告诉他没关系。

　　“接下来该谁了？”中年男人问。

　　大学生指了指一旁的迟信，“该这位帅哥了。“

　　“我？”迟信问，“需要我做什么吗？”

　　性感姐姐指了指黑板上的字。

　　丁小柔小心打量着他，这么些年过去，那双好看的眼睛里，一定藏了很多她不知道的故事。

　　迟信开口了，“我不能恋爱的原因，是因为心里还有爱的人。”

　　哦，是这样。丁小柔心里发出如此平静的感叹，像在炙热的南国得知北方飘雪的消息。心情没有起伏，波澜不兴。这感觉有些像是买了一本书，久久未看，却偶然间在别处得知了书中某个节点桥段，并没有太过意外，也仅仅是一声慨叹，“哦，原来是这样。”

　　迟信说完后，大家的目光不约而同锁定了丁小柔，她赶忙摆手，“你们搞错了，他说的那个人不是我！”

　　大家一脸懵圈，性感姐姐首先明白过来，笑道，“我们的意思是该你聊聊不能恋爱的原因了！”

　　丁小柔这才发现自己理解错了，随口说，“我是因为遭到了一个诅咒。”

　　说完丁小柔就后怕了，自己怎么可以这么随便就把这事儿说出口？要知道这可是自己保守了多年的秘密。

　　大学生“噗嗤”笑了，“诅咒？姐姐，你逗我们玩呢吧？”

　　大家眼神里透出的信息，就是压根儿不信。丁小柔偷看一旁的迟信，他没任何的反应，眉头微微皱着，心思好像根本不在这里。丁小柔又何尝不是这样，来这里未必是想疗伤，只是用来打发夜晚无聊又难熬的时间，至于疗伤，只能是自己救自己。

　　丁小柔知道是自己多虑了，就算说出来，也会被人当成一个玩笑，于是笑道，“就是逗你们的，从我来这里到现在，聚会的气氛都很低迷，我们来这的目的是为什么？不是为了摆脱坏情绪吗？所以啊，请在座的各位都开心起来吧！”

　　丁小柔的话立刻得到了性感姐姐的响应，她激动地起身，对丁小柔比了个赞，“说的好，我们要开心起来！我宣布，小组聚会进入到第二个环节！吐槽前任！我来把游戏规则告诉大家！”

　　性感姐姐仰头，把一瓶啤酒喝掉，然后将空瓶子横放在桌子上。

　　“一会儿，瓶口对着谁，谁就必须说前任的坏话！不说就踢出组织！”性感姐姐接着说，“既然是我组织的这次聚会，那就我先来！”

　　在大家的掌声鼓励中，性感姐姐讲了自己的感情，“我前男友追我那会儿，老说自己喜欢矜持的女生，后来把老娘追到手了，啪啪啪的时候又嫌我没激情，说他好像在奸尸一样，王八蛋！”

　　丁小柔被这个女孩儿的大胆言辞吓了一跳，但随即又喜欢上了对方的那份真实。

　　性感姐姐手中发力，瓶子像表针一样转动起来，又越来越慢，在众人的叫喊声里慢慢变的迟缓，最后不偏不倚，对准了丁小柔。

　　当众吐槽前任，这种事儿自己从来没做过。见丁小柔犯难，性感姐姐丢给她一个鼓励的眼神。

　　好吧，豁出去了。丁小柔勉定心神，“前男友跟我的顶头上司好了，我竟然不知道。现在他俩要结婚了，居然给我发了请柬！我恨不得踢碎他的蛋蛋，再捏爆她的硅胶乳房！一对贱人！”

　　第六章 聚会结束后……

　　最后一个字说完，丁小柔全身微微颤动，她有点不敢相信以上那些话出自己口。她突然有些理解飒飒了，做人要快意恩仇才好，人生苦短，不吐不快，犯不着因为别人的残忍而委屈自己，爱谁谁。

　　“好！”中年大叔带头叫好，大家跟着鼓掌。

　　丁小柔忽然觉得神清气爽，委屈了自己太久，发泄一下总不是罪过。

　　酒瓶旋转，大家继续。

　　丁小柔轻轻退了出来，她看到迟信独自坐在角落的一张桌前，抱着那只英国短毛猫，在跟它玩。橙黄色暧昧的灯光下，映衬出他五官美好的线条，那张脸上带着微微的疲惫，如同刚从一场浩劫中涉险而出，眼角眉梢都还带着余震的气息。

　　丁小柔不知怎么就走过去了，在对方桌旁站住。

　　“怎么不跟大家一起玩？”她问。

　　迟信并不看她，继续逗猫，声音慵懒，“我正跟一只猪说话呢。”

　　丁小柔笑，“这明明是一只猫。”

　　迟信抬头，看着她，眼神里透着明显的不耐烦，“我刚才跟猫说话呢。”

　　丁小柔又羞又恼，“你怎么骂人呢？你说谁是猪啊？”

　　迟信还是之前懒洋洋的节奏，不紧不慢，“前男友脚踏两只船，你都后知后觉，不是猪是什么。”

　　“你！”丁小柔想要回击，却思路大乱，毫无章法。

　　她觉得自己是在自取其辱，好端端犯什么贱，跑来跟这个男人搭什么话？原来一个人毁掉自己在对方心里的美好印象如此简单，只需要三两句刻薄的嘲讽就可以做到。

　　就在丁小柔下不来台的时候，一只手搭上了她的肩膀。

　　性感姐姐对这两人间剑拔弩张的气氛浑然不觉，“你干嘛呢，跟我一起玩儿去！”

　　丁小柔气哼哼走了，迟信没事一样继续跟猫互动。

　　那只酒瓶还在缓缓转着，终于在大家的注视下停下来，对准了女职员。

　　女职员话到嘴边，又说不出来了。

　　“说！说！说！”大家起哄。

　　女职员害羞捂脸，“讲前任坏话，怎么好意思啊……”

　　丁小柔指了指大学生，“你就把他当成自己前男友。”

　　“对，”大学生很配合，“你就把我当成他，别不好意思。”

　　女职员看着大学生，两人对视着，周围也安静下来。

　　女职员突然大喝一声，起身冲上前，骑在男生的身上就开始扯对方头发，一边哭一边喊，“你知不知道我有多难过……呜呜呜”

　　聚会结束后，每个人似乎都轻松了一些。

　　书吧门口是一小片花园，曲径通幽，再往前走几步就是喧嚣的大街。

　　丁小柔跟性感姐姐成了朋友，对方学着她的样子说，“加油！加油！加油！”

　　女职员一脸愧疚，不停跟大学生道歉，“对不起啊，很疼吧？”

　　男生够大度，一边用纸巾擦着流血的嘴角，一边安慰她，“没事儿，我还害你得重新做指甲呢。”

　　女职员被他逗乐，两个人都笑了。

　　丁小柔跟大家不同路，目送每个人离开后，自己也准备往回走。人生中，每个相聚的场合，她都尽量坚持到最后，比如高中毕业照后，她独自把一排椅子搬下台阶，又比如大学毕业那天的宿舍，她送走每一位室友，最后在心里跟宿舍的角角落落道别，然后锁门离开。每一次的分别都是一场仪式，飒飒说她重感情，而她觉得，自己不过是个爱念旧的人。念旧并不是什么好事，会让本该向前的脚步走的迟缓，连同自己的人生也被拖累。

　　脚踝处传来疼痛，是皮肉被生生擦碰的刺痛。

　　丁小柔蹲下身，检查伤口。大概是走路方式的原因，她的脚踝处常常会被磨破。

　　这个情形好像在哪儿遇到过，丁小柔顿时又想到了王特。

　　他们怎么认识的呢？那天丁小柔布置好新店橱窗后回公司办事，发现脚踝磨破了。当时打印间还有好几个人，王特也在场，大家说说笑笑地走后，丁小柔悄悄拖了高跟鞋，舒展舒展酸痛的脚趾，又拿出纸巾叠好，准备垫在伤口上。

　　一只创可贴递了过来。

　　丁小柔抬头，是王特。

　　“用这个吧。”他说。

　　丁小柔接受一只创可贴的同时，也接受了一份感情。

　　也没什么浪漫桥段，但是贵在稳定，王特不是会说甜言蜜语的人，却胜在行动，会在吃饭时把丁小柔爱吃的留给她，会在挤地铁时两手圈起，将她保护在小小的天地中，会跟她聊很多以后的事情……这些都让丁小柔觉得安心，也让她再次义无反顾投入这份感情中。

　　丁小柔保持着弯腰的动作，好多跟王特相处的瞬间纷至沓来：他们偷偷在公司会议上眉眼传情；在公司内购会上为彼此挑选衣服；一起去后海划船，去簋街觅食，去十渡游玩……

　　真的好难啊。也许还需要再多一点时间才能走出来。她这么想。

　　心中的难受有如翻江倒海，抓心挠肝侵袭而来。她蹲下来，抱住自己，张嘴就要哭。

　　“啊——”

　　迟信从小花园里走过来，正好撞见。这样的情形，退无可退。

　　丁小柔忘了当时怎么想的了，反正就是绝不能在这人跟前丢脸。她噌地站起身，接着刚才的尾音唱起来，“——啊啊啊，啊啊啊啊，西湖美景，三月天呐！”

　　迟信整个人都愣住，他好像看到了一场神经病的现场表演。

　　丁小柔知道身后那双眼睛在盯着自己，装出从容自得的架势，边走边唱，“春雨如酒柳如烟哪！”

　　丁小柔一路唱着，直到转过弯，步入人行道，再感受不到对方的存在时，方才停下，大喘一口气。想着刚刚尴尬的一幕，她禁不住打了个哆嗦，不用猜她就知道，自己的脸现在烧的通红。

　　迟信走出小花园，在路口拦了车。

　　司机侧过脸来，“去哪儿啊？”

　　迟信差点就脱口而出“回家”，可是少了那个人，也只能称得上是个住处，于是说道，“朝阳大悦城，随便找个路口停。”

　　晚风湿热，迟信靠着椅背，目光茫然地望向前路。

　　车子飞快经过了绿化带里一簇簇鲜艳的蔷薇，经过了灰白水泥桥墩，经过了路边一瘸一拐赶路的丁小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