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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纪思瀚望了一眼随意的坐在沙发上的君晚朝,心里泛上一丝诧异,族长是如何知道段氏家主已经抵达昭云城的?他没有问出来,一个聪明的追随者是知道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的。

  君晚朝盯着手中的茶盏,轻轻垂下眼,掩去一缕怅然,无意识摩挲的双手泄露了心里的一丝茫然,君晚朝,你真的能面对他吗?

  君晚朝迅速将这个念头抛下,默默的对着自己说。

  记住,你只是纪阿朝,只是如此,而已。

  还没等她从恍惚中回过神来,快乐而软绵的童音已经传入了她的耳朵。

  “父亲,你走快一点,我要把刚抓的小鱼自己养起来,要不它们就要死了,快一点嘛。”

  君晚朝神色一震,微眯起眼,抬头向门口望去。

  大厅门口,穿着黑色小马甲跑进来的女孩子灵动异常,黑宝石般澄净的眼眸里闪动着骄傲的异彩,微翘的嘴唇上噙着一丝欢快的笑容,被汗水沁湿的脸庞更是带着一抹纯真。

  段奕之被她拉住往里走,宠溺的望着她,眉角柔和,满脸无奈之色,手里还提着一个小桶,里面几条小鱼不停的蹦着。

  原来,在女儿面前的他是这样吗?君晚朝定定的望着他,不是少年时的朝气,不是青年的仇恨,不是经年累月的霸气,就只是,这样简简单单的只是一个父亲。

  君晚朝看着段奕之柔和的棱角,心里有一刹那的无措。

  就好像是她突然闯入了不属于她的领地一样,这个世界,是她永远走不进的人生。

  也许是君晚朝的眼神太过灼热,段奕之马上就注意到大厅里等着的客人,看到来人,眼里划过一丝诧异,只不过对方一闪而过的眼神让他有一种被注视的错觉,听到管家的回禀后,把牵着的段涵语交给侍女,昂首走了过来:“不知道纪族长今日会来,让你久等了。”

  语气诚恳,神情淡然,就好像他们从未在陵园见过面一样。

  段涵语看到有客人来访,好奇的看了君晚朝一眼,牵着侍女的手行了一个礼后便退了出去,年龄虽小,却有一派大家之象。

  君晚朝看向已经坐在她对面的段奕之,藏起了眼里的温热,右手执肩微微弯下头颔首:“是我冒昧拜访,还请段先生见谅。”

  现在的她只是纪家的族长,行礼是再正常不过,只不过微弯的姿势里却有一股执拗的傲然。

  段奕之看到君晚朝的行礼,眼神一闪,随即微笑:“不知纪族长今日前来是为何事?”

  “段先生应该知道家兄前段时间受了伤,一直未曾康复,今日前来是为了向段先生借一个人。”

  段奕之听到君晚朝的请求,挑了挑眉,端起面前的咖啡:“纪族长是为了江一平而来。”

  “不错,还请段先生能施以援手。”

  “纪族长,你应该知道段家的医生从不替外人诊治。”段奕之神色不动,似乎对君晚朝的恳求无动于衷。

  “纪阿朝能力所及之处,会为段先生做三件事。”君晚朝正色开口,她许诺的只是纪阿朝,并不是纪家,不会损及纪家的利益,这也是她今天来这里的最后底线。

  “哦,是吗?”

  段奕之听得君晚朝的话,眼中带上一抹笑意,帮他做三件事,难道现在的龙国还有他做不到的事吗?更何况是不动用纪家的纪阿朝,能做什么?

  只不过,很奇怪的,他却不生气,心里有一种信服的感觉。

  段奕之慢慢瞥了一眼君晚朝:“既是如此,段宏,把棋室整理好,我和纪族长下一盘棋。”

  一旁站着的段管家惊异的望了段奕之一眼,低应了一声转身离去。

  棋室建成以来除了家主,从未有任何人踏足过。

  下棋,君晚朝手一紧,诧异的抬起眸,看着段奕之正色的神情,低下了头:“既然段先生有此雅兴,我定当奉陪。”

  无论如何,既然段奕之没有直接拒绝,那请医生的事就有希望,为了大妈和大哥,就算是不耐,也必须忍一下。

  纪思瀚望着对话的两人,陡然升出一股奇异之感,从段奕之进来开始,整个大厅的氛围就开始改变,冷凝中带有淡淡的肃然,让他透不过气来。

  他一直紧绷着精神,用尽全力才能让自己保持原有挺直的姿态,而不是向眼前的男子流露出臣服的神色。

  纪思瀚看着言谈自如的君晚朝,略微诧异的闪了下神,君晚朝只是坐在那,并未有任何不同,但是丝毫不受段奕之影响。刚才的对话虽说是君晚朝在恳求,可是言谈间却没有半点请求的神色,反而一片淡然。

  他想这也许是为什么段氏家主愿意继续谈下去的原因。

  棋室内,是与外面的肃穆完全不同的氛围,阳台处一盏小小的绿竹放在那里,蓬勃而朝气,墙边竖着一排书柜,里面全是古朴文献,细致而柔和的零小摆设让整个室内都灵动起来。

  里面只有段奕之和君晚朝两人,茶香飘逸,温雅的室内沁满柔和的气息,君晚朝看着茶盏里泡着的君山银针,闪了下神,以前她曾经希望能建造这样一间棋室,可是被否决了,当时她很沮丧,只不过这件事除了三哥外没人知道,更何况,这只是她幼时的一个爱好,就连她自己,若不是今天突然看到这样的棋室,也早就遗忘在生命里。

  这只是个巧合吧,这样的布置,应该是出自女主人的手。

  用玉石打造的光滑棋子被放在两侧,君晚朝看着对面老神在在的段奕之,轻不可闻的瞥了下嘴角:“段先生好雅兴,君山银针一向难求,何况段夫人真是蕙质兰心。”

  段奕之默不作声,只是执起黑子,慢慢落下,良久才缓缓开口:“这并不是内子布置的,曾经有人对我说过,下棋能让人平静下来,段家所有的产业里都有像这样的一间棋室,只不过,那个人并不会下棋。”

  君晚朝手一颤,嘲讽一笑:“是吗?没想到段先生还会记得以前的事。”

  段奕之眼神一凛:“你怎么知道这是以前的事?”

  “既然每一处段先生都会建造一处棋室,自然费时已久,当然是以前的事。”君晚朝端起茶杯,手轻轻放下一子,状似无意的开口。

  “是吗?现在的纪家比以前要强上很多,纪族长青出于蓝,端是好本事。”段奕之皱了皱眉,对君晚朝的回答不置可否。

  “就算纪家现在有了一席之地,但比起段家仍是沧海一粟,段先生过奖了。”

  客套至极的话,就像两个素未蒙面的陌生人,明明曾经是最熟悉的人,段奕之,这样面对你,真的很累,从何时起,只要是想到你,就会有抑制不住的疲惫。

  段奕之几乎是立刻就感觉到对面的女子流露出的怅然和疲惫,眉角紧蹙,到底是为什么,上次在陵园也是,为什么她总能在瞬间就改变所有神情,就好像面对他是最痛苦的事情。

  明明他们并不认识。

  轻浅的薄怒在心中充溢,眼眸中的黑色风暴慢慢变淡,不知不觉中软化了态度:“你若想救纪延宇,也可以,第一件事就是陪我下完这盘棋。”

  君晚朝抬起头怔怔的看着突然改变心意的段奕之,露出了今天见面来的第一个笑容,浅浅的,却带着宁静出尘之感。

  不管如何,若他愿意帮忙,作为纪阿朝,就应该感谢。

  “谢谢段先生,不知第二件是?”

  “回答我两个问题,解开我的疑惑。”

  “哦,这世上会有连段先生也解不开的题吗?”

  “我希望纪族长能据实回答,第一个是……”段奕之的声音轻轻停顿,眼神注视着棋盘,执棋的手将棋子慢慢放下,就像毫不在意自己所提的问题一样。

  “是谁告诉你陵园有曼珠沙华的?”

  君晚朝握住茶杯的手依然平静,神色中未起任何波澜,神色微转,她知道不能像当初在陵园中说的只是一个故人,这样的答案段奕之必定不会满意。

  “是我的老师,至于名字不能透漏,我答应过不会告诉别人。”这样虚幻出来的人物反正段奕之也查不出来,更无法确定真假。

  “哦,是吗?”段奕之看了君晚朝一眼,微挑了语气问道。

  君晚朝并未回答,段奕之也不再追问,第一个问题就这样揭过。静谧的氛围里,除了棋子落盘的声音外无任何杂质。

  长久的沉默之后,段奕之看着即将落尾的棋局,望着君晚朝,眼里是毫不吝啬的欣赏和诧异。

  她的棋法,大开大合,统筹无间,看似闲散无为,却一步步暗藏玄机,走的竟是王者之道。

  一盘棋,足以看尽一个人。

  只不过,一个纪家,能教出这样的继承人吗?

  恐怕就算是阿朝尽心教养的君逸轩也达不到这种程度。

  段奕之看着神色不动的君晚朝,落下最后一子,突然开口:“你和君家,有什么关系?”

  旨为师者

  “你和君家,有什么关系?”平平淡淡一句话,却直接击入了君晚朝心底。

  想不到段奕之会突然发问,她抬起头,神色中甚至还带着一抹茫然:“为什么这么问?”

  一般的人若不是就直接否认了,像这般询问却不异于不打自招,段奕之看着君晚朝脸上骤然升起的懊悔之情,勾了勾嘴角。

  “为什么这么问?”重复的问句从君晚朝嘴里慢慢说出,不复刚才的茫然,漆黑的瞳孔里闪烁着坚定的眸光。

  “因为你自己。”段奕之随手扣了一下桌面,神情悠远。

  君晚朝疑惑的望向段奕之,眼神微动。

  “从今天你见到我开始,你的执礼虽刻意改变,但是仍然和现代贵族礼不一样,细微的差别,但却是古老世家所独有的;还有君山银针,是君家所有,虽然市面上偶有流通,却含量极少,自从十年前君家隐世后,就没有传出来过,而你仅凭气味就能断定它的品种,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你喝过它,而且非常熟悉。”

  有些东西是刻入灵魂的,哪怕你刻意改变其形,也改变不了本质。

  君晚朝眼睛微眨,带着一份无奈:“就算如此,也只不过是我礼仪学得好,或是曾经喝过君山银针罢了。”

  原来是自己不知不觉中透漏了出来,看来自己确实不适合伪装。

  段奕之摇摇头,目光中透露一种慵懒的写意:“你知道的,有些东西不是你学就可以的,而是独特的。”

  君晚朝掩下心神,段奕之说得没错,并不是去学就可以的,有些东西是流入四大氏族血脉中的烙印,根本无法改变,就算她换了个身体,却依然是原来的那个灵魂。

  况且骄傲如她,也不屑于去改变。

  “凭什么肯定我和君家有关,若是光凭上面的原因,把我算成雷林两家的还活着的逃出者不是也行吗?”

  “很简单,我查过你统驭纪家的方法和手段,和君家十分相似,更重要的是……”段奕之停顿了一下,眼眸里仿似划过深切的悲痛,浓黑的色彩渲染其中。

  “更重要的是,你出现在陵园,喜欢曼珠沙华,这是君家的人不可避免的通病,也只有和他们有关的人才会对那个地方感兴趣。”

  “君家的人中,谁,是你的教导者,或者说,谁是你的老师?”段奕之望着面前的女子,语气平淡,唇角带笑,黑眸深处流转着深邃的睿智。

  一股深沉浓烈的威势慢慢席卷了整个棋室,只不过正当其中的女子却好像丝毫没有感觉,她缓缓抬起头,刚才的温和柔雅一瞬间消散不见,眼神疏冷清离又高贵淡定。

  “君晚朝,我的老师。”

  整个世界好像被这个小小的棋室隔开,谁都不再开口,里面是让人窒息的死寂。

  暖色的微风吹进来,让室内的微醺些微散开一些,气氛比之刚才更加幽深。

  段奕之望着面前的女子,骄傲浓烈又卓然幽雅。

  就宛如当初站在她面前的阿朝,华丽张扬,睥睨天下。

  眼前的人影好像和记忆中的那人重合起来,让他有瞬间的无措,心猛然揪紧,已经有多久,没有在别人口中听到过这个名字了。

  十年来,只能独自回忆过去,却发现愈加悲哀。

  她说什么?君晚朝。

  但是这怎么可能?

  段奕之摇了摇头,眼神深沉威严。

  “不可能,当年你连十岁都没有。”

  明明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事,但却在面前的女子傲然卓立的眼神下慢慢相信起来。

  这世上,除了她,根本不会有人能教出这样的女子,如她一般,刹那芳华。

  “若是让我相信,就说清楚当年的事,她怎么教你的?”

  沉着的声音里带了一丝颤抖,他想过千万种可能,但绝对猜不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君晚朝掩下眸,语气慢慢变得空灵:“我很小的时候见过她,她教了我一些东西,仅此而已,我没有出过昭云城,所以都是她来找我。”

  纪阿朝的过去能查得到,若是说谎,会很快被拆穿,但君晚朝不同,若是她的踪迹,恐怕没有任何人能查到。

  况且一个已经死去的人,根本就无法辩白,而她知道君晚朝所有的一切。如今这种状况,君家的人,除了君晚朝,根本没有任何人适合去冒充那个根本不存在的老师。

  真是悲哀,明明努力放下过去,但却偏偏只能靠着以前的君晚朝让自己从窘境中走出来。

  对面的男人眼神微微眯起,威胁的不满从中泄露,带着十足的霸肆。

  显然,这样的话并不足以让他相信。

  “她过世前曾经给过我一封信,若你要证据,改日会奉上。”君晚朝眼睛一眨,快声说出了口。

  反正是她自己的笔迹,要伪造一封书信简直太容易了。

  气氛逐渐回暖,但那个人的名字一旦被提起,就像潘多拉魔盒被打开了湮灭在历史中的过去。

  “以你当时的年纪,就算她教你,也不可能让你知道这么多?”

  “她为我留下了手札,只不过现在我已经毁了。”

  “她,有没有提过我?”段奕之缓缓回过神,抬起头,嘴角流泻出一丝微不可闻的低吟。

  但他马上自嘲起来,纪阿朝当时只不过是个小孩子而已。

  君晚朝手一紧,脸色平淡,眼神微闪,清丽的嗓音轻轻响起,但却带着一丝决绝:“没有。”

  “是吗?”骄傲的王者渐渐低下了头,颓然的眼神中划过一丝暗沉。

  果然,只是我奢望了吗?

  “那为什么她会选中你,教你这些?”王者之道,她怎么会选择交给这样一个小女孩。

  “不知道,也许是因为我的名字也是叫阿朝吧。”少女眼睛低垂,让人看不清其中的表情。

  “你的存在是为了什么?”

  君晚朝发现她把段奕之引进了一个误区,让她相信她是君晚朝所教,那么作为一个氏族的家主,是不可能为其他家族培养优秀的继承人的,那纪阿朝被选中的原因又是什么?

  君晚朝一时无语,无论是谁,都不可能会想到她就是君晚朝,所以这个谎言她要继续编下去。

  段奕之想到最近刚刚传开的消息,眼神慢慢暗沉:“是因为君家吗?是因为要让你帮助君逸轩,所以才会教导你。”

  纪阿朝对此不置可否,既不承认,也不否定,这样由段奕之自己猜出的答案才是最坚固的。

  更何况,她现在确实和君家在同一战线上,而且永远都不会损害君家的利益,段奕之虽然说得不对,但却是事实。

  “君家的人并不知道,我希望段先生能保密。”

  “哦,为何?只要说你的老师是君晚朝,那你和君家的关系就算不用联姻也可以牢不可破。”

  “老师希望我只是默默帮助她弟弟,并不希望说出她曾经教过我。”

  段奕之想到君晚朝对君逸轩的疼爱,叹了口气。

  她是希望她的弟弟能站在最高处吧,所以才会为他安排了这样的帮手。

  她的心里,亲人永远是排在至高的地方。

  段奕之看着眼前有着和她相同气质的女子,轻轻点了点头;“我会为你保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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