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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杜方羽看着君晚朝,慢慢的走近,一字一句的开口,但语气却渐渐干涸下来:“你是为了段奕之,对不对?”

  当年的段奕之和君晚朝一生的纠葛,在龙国并不是什么秘密,更何况像他们这些家族继承人更是对这些往事辛密了解得比常人更多。

  纪思瀚定在了原地,没有开口,只低了头去看自己交握的双手,像是没有感觉到突然凝滞下来的氛围和对峙的两人,就好像一时之间他的手心里生出了花一般。

  君晚朝看着站在面前的男子,眼眸里复杂的神色渐渐隐下:“杜方羽,你说得没错,我是为了段奕之。”

  她回答得太过坦然,反而让杜方羽脸上的表情僵硬下来,杜方羽定定的看着她,慢慢收了声。

  只不过两个人都忽视了低下头的纪思瀚,也无人能看到他骤然伸长的耳朵和垂下的脸上泛起的八卦色彩。

  恩,怎么说呢?这种爱好恐怕不分男女吧。

  “我不能看着他守护了一辈子的段家衰败下去,我不想瞒你,也没有那个必要,我这么做的确是为了段家。”

  她看着杜方羽,肃朗的声音里斩钉截铁的意味慢慢蔓延开来,坚定而透彻。

  这样的话语,肃然得连一丝空隙都没有,杜方羽压下了心底陡然泛起的干涩,手心慢慢握紧。

  “是吗?”他重新抬起头,抓紧君晚朝垂在身侧的手臂,眼底衰败下去的眸色缓缓燃烧起来,薄薄的嘴唇抿的很紧:“那,你是谁?”

  君晚朝面上愕然,她看着衣袖摇摆处杜方羽抓紧的地方,暗金的衣袍上银白的丝线旖旎而摇曳,可如今看来却不知何时有了隐默的意味。

  君晚朝知道他的意思,杜方羽真正想问的是:对他而言,她究竟是谁?

  若她还是纪阿朝,那他就仍然是她的表哥。

  可若是……

  君晚朝看着因她的沉默眸子里渐渐升起了一丝光亮的杜方羽,放下了心底的那一份柔软。

  她定定的凝视他,目光里的决绝开始弥漫开来:“杜族长,我是君晚朝。”

  那一丝光亮戛然而止,瞬间熄灭了下去,寂灭而暗淡。

  杜方羽放开了握住的手腕,声音陡然变得极低:“是吗?”他后退了几步,神色恭谨起来:“多有冒犯,还望恕罪?”

  君晚朝眼底泛起一丝不忍,可却忍住了重新开口的意愿,也许这是对他而言最好的结果。

  若是从一开始就没有可能,那至少不用浪费期待。

  一生转瞬即逝,谁都蹉跎不起,而她,更是比任何人都知道期待意味着什么。

  方羽,对不起。

  她静静的叹了口气,抬步向钟楼下走去。

  流金的衣袍反射出桀骜的色泽,连身影也渐渐升起了凛冽不可侵的姿态来。

  这个时候,杜方羽才无比清晰的感觉到站在这里的是那个端坐高堂凌势而立的女子。就连纪思瀚也抬起了头,屏住呼吸朝她远离的方向看去。

  背后站着的两人都清楚,从她踏下这钟楼开始,她就只能是,君晚朝。

  纪思瀚看着杜方羽脸上隐晦不明的神情,拍了拍他的肩膀没有出声。

  而旁边站着的杜方羽看着前面愈行愈远的身影,慢慢的弯下腰靠在了钟楼的侧墙边,脸上渐渐显出悠远的苍凉来。

  他轻轻的把手放在眼睛上,神情中的荒凉被很好的遮住,只是气息渐渐颓散开来,无力而怅然。

  原来,我们不是错过了一时。

  而是,一生。

  夕阳在他身后缓缓隐没,终于划下了最后一丝光亮。

  黑夜,正式降临,一如掩埋在心底的那一份心意,从此,再也不会存在。

  杜家之行,至此终于完结。

  汽车在回昭云城的路途中,已经靠近了城区。

  长长的车队,端静肃然,逶迤一行。

  车尾刻印的曼珠沙华熠熠生辉,精致而奢靡。

  车队正中间的车辆里,前座的君锋不时的转过头看着靠在后面的女子,嘴开了几下还是闭上,只是求助的眼神却落在了君晚朝身旁的君逸轩身上,但后面坐着的君逸轩显然不愿意理他,转了个头向君晚朝看去,遮住了眼底的一丝隐忧。

  今天的继承仪式后,段奕之就消失了,这一次,哪怕是君家的隐部,都没能在第一时间查到他的踪迹,看来他是有心躲藏君家的追查。

  “逸轩,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没有告诉我?”

  旁边一直闭着眼睛的君晚朝不知何时睁开了眼来,她看着君逸轩,语气渐渐带上了一抹郑重。

  “姐姐,你说的是……”君逸轩心底一紧,莫不是姐姐已经察觉到了?

  “今天在月隐城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按照我们事先的布置,就算是能消灭雷家的所有部众,也不可能损失如此小,你从君家又调人来了?”

  君晚朝面上有一丝不赞同,除了隐部,她其实并不想把过多的势力牵扯进来。

  “姐姐,今天的部署确实改变了一些,隐部全部留在了杜家本宅保护你,而在外面剿灭肖锐率领的那支部队的是……”

  君逸轩的声音低了下去,表情也渐渐隐藏在阴影下,慢慢的不得而见。

  到底说不说?段奕之的恳求,是不是该……?

  恍惚之间,君晚朝上一世离世前眼中的悲凉陡然出现在他脑海里,清晰而决绝。

  君逸轩几乎是在一瞬间就做出了决定。

  至少,前一世的结局不能再次上演,这一次,应该由姐姐自己做决定。

  “在外面的是段家的暗卫。”君逸轩重新抬起头来,他静静的看着君晚朝,声音沉着冷静,只是按在靠椅上的手却轻轻弯曲起来。

  在这一点上,他和君晚朝倒是完全一样,只要一紧张,手指就会微微弯曲。

  君锋听到这里马上调转了头,假装看向了车外的风景,尽量缩小了他的存在感。等一会要是老大知道了他知情不报,还把段奕之在眼皮子底下给弄丢了,不活剥了他才怪。

  “怎么会?”君晚朝脸上的惊愕还来不及收起,便马上紧张起来:“段离在干什么,段家的暗卫全留在纪家医院保护奕之,我交代他多少次了,怎么不听!”

  她陡然想起今天还没有收到如往常一样的报告段奕之情形的消息,心底马上泛起不妙的感觉,就算是段离不汇报,可是留在纪家的君家暗卫也会报告来才对。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她直觉的肯定自己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事,可一时之间却想不起来。

  君逸轩看到君晚朝从来都只有镇定的脸上泛起的紧张,叹了口气,也只有在面对他的事的时候,姐姐才会这样吧!

  他这样想着,更是坚定了心中的想法。

  “姐姐,段家的长老已经把段家暗卫的调遣令给你了,你应该知道,段离如今并没有调动段家暗卫的权利。”

  一句话顿时让君晚朝冷静下来,她骤然握紧了手心,感觉到身体里的血液好像都燃烧起来。

  这个世上,能够不用调遣令去调动段家暗卫的人,只有一个。

  段奕之,他醒了。

  一时间,她眼底的迷茫不安尽数散去,君晚朝看向君逸轩,声音慢慢肃然起来:“他在哪?”

  “对不起,姐姐,我们现在不知道。”

  君逸轩看到君晚朝脸上泛起的疑惑,急忙开口:“段奕之今天早上已经到了月隐城,只不过继承仪式结束之前他就消失了。”

  君逸轩看了君锋一眼,然后重新回头:“现在就连君家的隐部也查不到他去了哪里!”

  君晚朝朝前面看了一眼,不满的眼神放在了前座的君锋身上:“阿锋,到底怎么回事?”

  君锋看到战火有蔓延的趋势,立马开口讨饶:“老大,这也不能怪我,我怎么会知道他正好挑我们战斗的时候离开月隐城!”

  更何况,三少有交待不能多管。

  当然,这句话他倒是不敢说出来。

  君晚朝几乎是立刻就察觉到了不对劲,段奕之来过月隐城,可是怎么会不见她,她神情一肃,语气凛冽起来:“逸轩,到底出了什么事?”

  可是,君逸轩和君锋都沉默下来,长久的沉默下来。

  君逸轩艰难的抬头,发现君晚朝只是静静的看着他,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他慢慢的开口,陡然不忍起来:“姐姐,段奕之他……”

  君逸轩的声音慢慢的在车子前进的杂音里消失,只是哪怕是隔着厚厚的玻璃,也能看到君晚朝陡然变色的面容。

  突然,井然有序的车队被打破了秩序,最中间的那辆车开始脱离车队急速的飞驰开来。

  郊区的陵园里,漫天的花海好像失去了往日的生机,渐渐颓败起来。

  如同坐在花海边缘的男子,眼中的寂寥渗染一片。

  还君晚朝<完结章>

  还君晚朝

  飞驰的汽车稳稳的停在了昭云城郊区的陵园里,君晚朝走下车看向陵园门口,疾走的脚步停了下来,眼底浮起一丝愕然。

  陵园大门处,平时不见人影的地方居然有几个人站在那里。

  君逸尘站在其首,只是平时怎么都有点散漫的身影今日看来却格外笔直,他看到君晚朝出现,脸上带上了一点意味深长的笑容,垂下眼朝手上拿着的木盒看了一眼复又抬头。

  苏祈和江一平站在他身后,仔细看去,两人脸上都有一丝郑重。

  看来江一平已经知道了真相,告诉他的人应该是君逸尘,只是,他们在这里干什么?

  君晚朝面带疑惑的走过去,在她身后跟着刚从车上下来的君逸轩和君锋。

  “三哥,你怎么会在这里?”

  君逸尘扬了扬眉:“等你啊!”

  “发生的事你都知道了?”

  君晚朝一想便以通透,最近发生的一些事绝对少不了这个三哥的手笔,想必被蒙在鼓里的只有她和段奕之了。

  “你说的是你在月隐城威风凛凛还是雷家的覆灭?”君逸尘拉长了腔调低低的问了一句,眼睛看向君晚朝,脸上多了一分笑意。

  “三哥,你……”这样的调侃猝不及防,君晚朝一时愕然,但不能否认,从听到段奕之出事开始时心底一直潜伏的焦急此时奇迹般的平复了下来。

  君晚朝知道君逸尘说出这番话的用意,她走上前一步,定定的看着君逸尘:“月隐城的事已经全部解决了。哥,我回来了。”

  君晚朝的声音浅浅淡淡,但却流淌着执着的郑重。

  就连站在君逸尘身后的苏祈和江一平神色也微微改变,面前站着的女子分明只是清浅的一句话,却陡然有一种让人沉溺的感动。

  君逸尘眼神一愣,像是没有想到君晚朝会说出这样的一句话,不同于上次在君家祠堂里的感恩,这个时候瞬间有一种无与伦比的骄傲充溢在他心底,君家的晚朝,终于回来了。

  君逸尘眼中温暖的气息缓缓流动,他看了君晚朝身后同样脸色沉静的君逸轩一眼,轻轻开口:“阿朝,进去吧。”

  君晚朝手一紧,眉头皱了一下,周围的人都感觉到瞬间冷凝下来的空气,微微敛了神。

  “阿朝,你是担心奕之的病?”君逸尘试探的问了一下。

  “不,我是担心奕之的固执。”君晚朝深吸了口气:“哥,我一定可以做到,对不对?”

  君晚朝眼底第一次开始透漏出不自信,不是怕段奕之会再次逃避,而是担心段奕之根本就不想以那样的模样出现在她面前,那个男人的骄傲,没有人比她更了解。

  君逸尘笑了笑,把手里拿着的木盒递到君晚朝手边:“晚朝,这是君家为你归来准备的礼物,也是……父亲留给你的最后一份遗物。”

  “他曾经交代我在适合的时候交给你,当初我来不及……现在希望不会太迟。”

  君逸尘温柔的声音里分明夹杂着静静的缅怀,这是一份尘封了二十年的信物,就像那段沉寂在过去的岁月和早已被众人遗忘的承诺。

  君晚朝看着放在面前的木盒,一时间闪了神,父亲留下来的遗物,会是什么?那个当初会为了君家的兴盛而放弃她一生幸福的长者,到底留下了什么?

  她接过木盒,缓缓打开,低沉的闷声轻轻响起,揭开了二十年前早已辞世的老者留下的最后悬念。

  君晚朝脸色骤变,瞳中纯黑的色彩陡然深沉起来,她的手微微颤抖,握着的盒盖掉落在草地上滚落开来。

  君晚朝的神情改变得太突然,除了君逸尘和君逸轩,其他几个人都不由得对盒中的东西起了好奇心。

  到底是什么东西,是辞世的老家主郑重嘱托,又值得另一代人执着坚守?

  质朴的木盒中,大红的古卷静静的放置在里面。

  君晚朝努力克制住轻颤的手,把它从盒里拿出来放在手里散开。

  诚挚的契约,古老的文字,悠久的图腾。

  二十年前两家的老族长在这古卷上亲手画下的家族图腾依然生机依旧,无论是盛开得炫红夺目的曼珠沙华,还是展翅欲翱翔天际的飞鹰,都是一直交相辉映,相携焕然。

  哪怕是岁月流逝,世事沧桑,这一份心意,也从来未曾改变。

  君晚朝和段奕之当初订立的婚约古卷,居然一直存在着。

  君晚朝看着盛然的红色下渐渐泛出旧色的古卷,眼泪突然毫无预警的滑下脸庞,阳光折射下,晶莹璀璨。

  十年期盼,十年错过,她的那一生并不是不怨的,纵使身为君家子孙,可是却为什么不能更幸福一些呢?

  为了君家的荣耀和传承,她的一生,都曾经无法展颜。

  可是,手里的古卷静静的端放,君晚朝仿佛在那一瞬间看到了垂垂老矣的父亲细心收藏,珍惜抚摸的情景。

  她突然想起离世之际父亲那未曾说出口的交付和眼底的歉意,不由得愰了下神,当初的自己为什么会忽视呢?

  君晚朝轻轻的摩挲手里那份承载了二十年纠葛的古卷,在心里开口。

  父亲,谢谢您,还有,对不起。

  君晚朝抬起头,紧紧的握着手里的古卷,脸上扬起了盛然的笑意,连眉眼都抬得高高的:“三哥,你放心,我现在就去把咱家的儿媳妇带回来。”

  她扬了扬手里的东西,骄傲万分:“有了这个,料想他也不会毁了段家一族的诚信,打破段家老族长亲手定下的契约。”

  君逸尘静静的看着她,唇角弯起,笑意焕然。

  君晚朝抬起脚向陵园里走去,可只走了几步就被身后的叫声止住了脚步。

  君逸轩从后面跑来,气息有一点不稳,他把手摊开,手心里两颗光润的棋子在阳光折射下熠熠发光,剔透纯澈。

  “姐,这个给你。”他拉过君晚朝的手,把棋子放在她手心缓缓开口:“你一定会幸福,一定会。”

  君逸轩静静的望着君晚朝,脸上的温润一如他年少时一般,真诚纯净。

  君晚朝看着他,神情突然郑重起来,君逸轩下意识一愣,直直的看向她。

  “逸轩,我教会你君家子孙之责,王者道路之重,守住家业之难,开拓疆土之艰……这全是前进的路。”君晚朝的声音低了一下又陡然拔高,眼神温暖柔和,她的手轻轻的在君逸轩头上拂过:“可是我从来没有教过你,人应该懂得适时的回头,否则你会错过人生中最值得珍惜的风景。”

  君逸轩一愣,随着君晚朝的眼神朝后面看去。

  无论何时,那个始终站在他身后的女子依旧如昔,静静的伫立在他身后不远处。

  君晚朝的声音并不小,其他几个人都有听到,眼神都不免放在了和君逸尘站在一起的苏祈身上。可是,这一次她没有闪躲,苏祈定定的凝视着离她不远的君逸轩,视线对了上去,里面唯有坚定。

  君逸轩愣了下神,陡然说不出话来,这样的执着和追随,熟悉到令人灼目。

  君晚朝轻轻一笑,朝苏祈扔了个鼓励的眼神转过身朝陵园里面走去,她轻轻翻过君逸轩刚才交给她的棋子,上面刻着两个字:朝、奕。

  上面的字迹很熟悉,可是刻工却是歪歪扭扭的,君晚朝神色更加柔和,是那个孩子亲手刻上去的吧。

  君晚朝的身影渐渐隐在了陵园深处,她的步伐是从未有过的坚定,因为她知道,在她身后支持她的是最亲近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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