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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他真正的选择。

  【拾】

  景耀六年,蜀国不战而亡。

  蜀后主送往洛阳,封安乐公,赐住宅,月给用度,婢仆百人。后主上门致谢,司马昭设宴款待,宴间奏蜀地音乐试探,蜀臣皆泪流满面,唯后主笑言:“此间乐,不思蜀。”

  蜀臣心死,从魏。

  魏国君臣开怀,心安。

  自此,蜀国大军,尽数保存,蜀国百姓,纹丝未损。

  唯蜀后主昏庸无能,千古骂名。

  三国之争结束,中原一统。

  【拾壹】

  成都杏花街的那间小杂货店,店主夫妇一个善算账,一个善木工,生意繁荣兴旺。

  钱多多:“你说后主是你以前的好兄弟,而且是个好人,可是堂堂男人那么没骨气,换作我,羞都羞死了。”

  田启明:“媳妇,男人的事,你不懂。”

  钱多多:“他还说什么不思蜀,会不会太没良心了?”

  田启明:“媳妇,他的聪明,你也不懂。”

  钱多多:“有什么是我该懂的?”

  田启明:“我那好兄弟,他总归是不听话了一把……”

  据《三国志》记载,刘禅由刘备的妾室甘夫人所生,是刘备三位庶子中最为年长的。

  诸葛亮在与杜微书中评价后主说:“朝廷年方十八,天资仁敏,爱德下士。”

  陈寿于《三国志》认为刘禅是“素丝”,早年得诸葛亮辅助,所以“任贤相则为循理之君”;但后来宠信黄皓,败坏政事,却是“惑阉竖则为昏闇之后”。并且认为与后来变得暴虐好杀大臣的孙皓相比,还要善于处理政务与大臣们保持良好互动的评价。

  孙盛认为刘禅是“庸主”。

  受《三国演义》故事影响,刘禅小字“阿斗”被后世意指政事无才干者,产生“扶不起的阿斗”成语。

  晋朝张华问李密:“安乐公(刘禅)何如?”密曰:“可次齐桓。”华问其故,对曰:“齐桓得管仲而霸,用竖刁而虫流。安乐公得诸葛亮而抗魏,任黄皓而丧国,是知成败一也。”(晋书·李密传)

  周寿昌《三国志集解》:“后主之贤,于是乎不可及。”“恐传闻失实,不则养晦以自全耳。”

  【北魏】

  塞上歌

  公元四二三年,魏太子拓跋焘登基,改年号始光。

  始光元年,柔然可汗牟汗纥升盖大檀率六万骑兵进犯云中,魏帝亲率大军应战,射杀柔然大将於陟斤,柔然暂退。

  始光二年,魏帝整顿兵马,再征柔然。

  始光十二年,前线吃紧,广发军书,家有二男征一男入伍。

  始光十三年,河内郡牛家村,牛大力年十六,应征入伍。

  【壹】

  牛大力的装备很不错。

  骑的是骟过的三岁小公马,膘肥体健,四蹄有力。穿的虽不是昂贵奢华的明光铠,却也尽可能模仿造型,耗费了十来斤的好铁料和厚牛皮。由于魏军打仗的装备统统是自己掏腰包买的,有马才能做骑兵,年年征战,马匹价格不便宜,为了战场上撤退时,四条腿跑得比两条腿快,有不少心疼孩子的人家会砸锅卖铁买匹好马,所以能做上骑兵的在军营里地位也比较高,家里再穷也有点底子。

  牛大力名不副实,力气一点也不大,若不是家里给他的那匹马着实不错,以他那竹竿般的身材,猴子似的手脚,看见军营就怯怯发抖的神色,握上刀剑就语无伦次的蠢样,让人看了就想踹两脚,若不是征兵征得紧,时间来不及,征兵官无论如何也要把他打回去换个像样点的来。

  魏军分兵是新老兵混在一起,十人一小队,吃喝拉撒都在一块,十夫长老田报了四个空缺,收了三个新兵,牛大力是最后送去的那个。老田看着他大惊失色,赶紧拖着送人来的小兵,发出痛心疾首的哀嚎:“窝囊废一个都嫌多,咋给俺俩?都是挑剩货吧?老弟,你们办事不厚道啊?!”

  小兵赔笑:“哪有的事?这人是没啥精神,可是那马精神啊!加一加再折中也差不多了,咱们是照顾你才把他送来的。”

  老田努力寻思半晌,又看看那马,摸摸它的肥膘,心有意动。

  马儿趾高气扬地打了个响鼻,龙精虎猛,威风凛凛的气势能和百夫长的爱马相比。

  老田舍不得这马,终于咬着牙关点头了。

  人不如马,丢人现眼。牛大力很有自知之明地把脑袋再压低了些,眼珠子却悄悄把众人看了圈,在一群不算精壮也算能看的汉子里,他终于发现了个比他还矮,比他还瘦,没眉毛,面无四两肉,比他抖得还厉害的小鬼,武器在手里好像拿不住,嘴唇在不停上下碰撞,像受惊的小雀儿般,仿佛随时都想飞走,那副怂样看得老兵们哈哈大笑,笑得老田直皱眉头,大约就是除了自己外的另一个窝囊废。

  老田问他们名字。

  牛大力故作镇定道:“牛……牛……牛大力。”

  可惜他表情看着不怎么镇定,引起不少哄笑。

  那小鬼更面如土色,仿佛忘了自己的姓名,他磕磕巴巴“魏……魏……魏……”了七八次,总算说出“魏大男”三个字来。

  更大的哄笑声换了个方向去。

  对比产生自尊,牛大力深感欣慰,对同病相怜的魏大男产生了浓浓的亲近之情。

  牛大力:“呐,咱们来做好朋友?”

  魏大男看了他一眼,别开视线,没吭声。

  牛大力摸摸鼻子,一鼻子灰。

  【贰】

  魏大男住在虞城附近,个头矮,长得怂,年龄说是十五,看着像十三,是他们队伍里最小的孩子。按理来说,年幼的孩子总归会受照顾些,奈何他性情怪异,虽然干活勤快,却不爱和人说话,睡觉也喜欢在帐篷最角落,永远和人保持距离,没事的时候还会一个人坐在角落碎碎念不知什么,活像被恶婆婆欺负的小媳妇,稍微拍下他肩膀,他就能紧张得跳起来,久而久之,也没什么人乐意理他。

  牛大力倒是个脾气很好的自来熟,初时的紧张过去后,嘴巴就甜了起来,再加上性格温和好说话,老兵们让新兵做点杂活,他也能做得兴兴头头,让大伙都很喜欢。唯一不好的就是有些怕死,每次听说要上阵了,都能哆嗦个半天,明明有匹好马,骑射训练的成绩却一塌糊涂,看得让人恨不得把那马夺过来自个儿上阵,幸亏魏军治军极严,抢马的动作又太大,实在不好下手,否则早没了。

  老田很怨念,总抱怨带他们就好像带两头猪,可惜猪出事了,队长也要连带受罚,所以调教这两新兵蛋子,几乎成了他每晚说梦话要吃饼外的心头最大事。

  唯一庆幸的是,老田教人很有耐心,爱说话,他能口若悬河地说上半天不带歇的,最喜欢给人说道理,可惜是个没啥文化的粗人,说的话也啼笑皆非:“全胳膊全腿,没少脑袋变两截,不过给刮了层油皮,就哭哭啼啼要死要活了?!小兔崽子!站起来!再哭下去还像个爷们吗?!娘们都比你们强!”

  他目光扫去,正是两个最不成器的家伙。

  牛大力沉沉低下头去。

  魏大男眼眶原也是红的,听闻此言,如临大敌,他迅速跳起,往空中胡乱挥着细胳膊,似乎在强调自己有气力,大声道:“老子不是娘们!”

  老田没理他,直指牛大力:“说他呢。”

  牛大力赶紧把来不及落下的眼泪抹去,解释:“俺,俺没有怕疼,俺想家了。”

  老田特成熟地问:“你还当自己是三岁娃娃?想家就能哭鼻子?”

  牛大力扁着嘴,给骂得很委屈,他今年不过十六,顶多算半大小子,平生最怕打架,来战场前就看过两眼杀猪,哪想过这满地断胳膊断脑袋,到处都是红彤彤血迹的景象?没走几步就吓得他肚子都发软,若不是老田在后面一直念叨“临阵退者斩”,还用大刀顶着他,说不准他就叫着“阿爷”,夹着尾巴跑了。

  老田也回忆起他战场上的表现,更加恨铁不成钢,丢下头盔,怒斥道:“咱们大汗十二岁就敢上沙场,打得柔然那群野人不敢入侵。十六岁整顿大军反击,一箭射死柔然野人大将军,如今打了十几年仗,依然勇猛无双,提着长枪往那一站,威风凛凛,敌军统统得往后躲。要知道,咱们大汗是天上的星星下凡,他一根头发都尊贵过你一条命,大汗都不怕死,你这贱命还能比他娇贵?!窝囊!丢人!咱骑兵营有你这种废物简直丢尽颜面!你看看大男,虽然比你年纪小,比你瘦,比你力弱,骑术也比你差劲些,可人家害怕虽害怕,却没想过逃,就算发抖也是一直往前冲!虽弱不逃,这才叫骨气!”

  大汗有满天神佛庇佑,哪是他区区小兵能比的?

  可是比他小的魏大男比他勇敢,却让人有些不是滋味。

  牛大力重重地扫了魏大男一眼,把又想流出的眼泪吞了回去。

  “好了好了,新兵蛋子,第一次上阵总是脚软的,顶多掉个脑袋,碗大个疤,多大事啊?大力射的那几箭,好歹还有箭擦着人过了。”十人队里那个资历比老田浅一点点的老兵,姓龙,他丢了个眼睛,脸上有道长长的疤痕,五大三粗,心眼不错,可惜长得像打家劫舍的土匪,笑起来比不笑还难看,大伙都叫他独眼龙。他说话最是气人,又最喜欢捉弄新兵蛋子,听见老田训话,也凑过来打趣道:“大男也不错,跑得挺快,就是手抖把箭射得偏了些,我在旁边看着,一箭钻了地,一箭飞上了天,准头真不错,差点就把经过的大雁给射下来了,若真射下来,咱们就有好吃的了。”

  魏大男脸红了。

  牛大力心里却松了不少。

  战场平安归来,没缺胳膊没缺腿,是喜事,长着娃娃脸的新兵小郭不想再回想战场事情,跑过来,试图岔开沉重话题:“你们俩该不是娘们里混大的吧?家里有多少兄弟姐妹?怎么会让你们这俩明显不成事的来?”

  小郭长得讨喜,又爱笑,和谁都处得来,说话声音细细绵绵特别好听,就算偶尔突兀,也让人很难责备。

  牛大力解释:“阿爷五年前打仗死了,我有两个出嫁的阿姊和一个阿哥,阿娘病了,不能下地干活,阿哥定了亲要娶嫂子,嫂子听说又要征兵,哭成了泪人儿,说要为阿哥守活寡。嫂子是咱村百里挑一的美人儿,又黑又胖又好看,媒婆都快踏破了门,什么好人家都有。但是她和我哥情投意合,为嫁来我家和自家爷娘闹得几乎撕破了脸,进门后下得了田织得了布管得了家,还生了个胖侄子,是再好不过的女人了……军书下来时,原本我和阿哥是要抓阄决定谁去当兵的,未料阿娘和阿哥都心疼我体弱,怕熬不住,在抓阄里偷偷做了手脚,可是阿哥比我能干,能照顾好家里,嫂子对咱家情深意重,不应该守活寡……所以我发现后,就把手脚做了回去……”

  牛大力越说声音越小,他的义举却让人刮目相看,大伙拍着他脑袋安慰:“好孩子,既然决定来了,还得有点勇气。”

  魏大男迟疑了很久,简单道:“我家有七个姊妹,都没嫁,阿爷年纪大了,腿脚不好,脑子也有点糊涂,只能我来了。”

  “靠!你个兔崽子真是在娘们里长大的?!七个?!乖乖,你娘还真能生!等等,姊妹们都没嫁?!为什么?”所有人都震惊了。

  魏大男皱眉,别扭道:“我们的男人大部分都去打仗了,姊妹心气也高,不好嫁。”

  大伙集体盯着魏大男瞧:“你姊妹和你像吗?”

  魏大男给看得很紧张:“同个娘生,姊弟也差不多吧。”

  魏大男的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虽说不算标致,但五官没一个长歪,很是凑合,若是家里姊妹和他长得像……

  “那么多姊妹也不分兄弟一个?!”新兵也罢了,那几个老兵好像十年没见过荤似的跳了下来,算算他姊妹的年龄,立即扑到他面前争先恐后问,“你最大的阿姊几岁?”“漂亮吗?”“定亲了吗?”“嫁人了吗?”“胸大吗?”“会做活吗?”“水灵吗?”“长啥样啊?!”“把你家好妹子情况详细地给哥说说,越详细越好啊!”“哥不是色鬼,就听听,你哪个阿姊的身段儿最好啊!”“你哪个阿姊最会体贴人最手巧?!”“说啊,快说啊!”

  他们的表情有点像发情的那个啥。

  魏大男大概没见过那么汹涌直白的场面,脸都青了,一句“我不知道”,就装死去了。

  老兵们死活不依,纷纷挥着拳头,威胁发誓,若不招供就把他往死里操练。

  这番吵闹,倒是把老田教训牛大力的事给闹过了。

  始作俑者小郭站在原地目瞪口呆,不解问:“这年头打仗死的人多,到处都是死了男人的小寡妇,只要有两个铜子儿,还怕娶不着媳妇?!用得着这么想女人吗?”

  独眼龙冷笑一声,搂着他肩膀道:“老子十八岁入伍,已打了六年仗,老田十七岁入伍,打了七年仗,你们看咱们营那花白头发的百夫长,他十六岁入伍,如今已四十八了。柔然那条狼崽子,骨头倒硬,还不知要打到何年何月才肯服。听说再打下去,十六从军六十还也是有的,就算大家运气好,全胳膊全腿回去,也是白胡子老头了,年轻标致的妹子都嫁人了,没嫁的也未必肯嫁军汉。到时老头儿能找啥好对象?顶多找个守寡的老太婆陪你过日子,过不了几年就没牙了,乐意吗?”

  十来岁打仗,女人是啥滋味都不知道,天天跟着爷们混,待可以娶媳妇了,梦想中的温柔乡里只有老太婆的未来……

  这个世界好可怕。

  从小郭到牛大力,所有人都疯狂摇头。

  “为何要努力打仗?”独眼龙问新兵,“懂了吗?”

  从小郭到牛大力,所有人都疯狂点头。

  柔然侵犯的是边境,而靠近黄河征兵过来的他们,日子过得相对和平,又没啥文化,对敌人烧杀掳掠、自己保家卫国的崇高精神还不算很懂,有觉悟的顶多想着有没机会立些战功、光宗耀祖,没觉悟的就如牛大力这般想着如何在战场上出工不出力,努力保全性命,将来回家种田娶媳妇生娃娃。

  可是,按军队的规矩,柔然不灭他们是不能回家的。

  打仗,总归会有人死,今天的新兵会变成老兵。

  魏帝统军,赏罚分明,军纪如山,不会轻易开恩给大赦。

  “别闹了,”老田很稳重地把魏大男从色鬼群中解救出来,总结道,“七年了,我也想回家,只有把利箭射向敌人,打得柔然野人不敢再侵犯我们的领土,打得战事彻底平息,才是我们唯一回家的路。若是人人都不敢拼,不敢杀,就算活下来也不过是活成个白胡子老头回去娶老太婆罢了,”他一把拉过牛大力,狠狠地问,“你他妈的说你想家,若这场战个个都像你这般怕死,打输后,柔然就会攻向黄河,你的阿哥运气好便沦为奴隶,你漂亮的阿嫂被抢去做野蛮人的女奴,若是反抗便统统砍死,尸体挂在村外的榆树上风干,你的侄子侄女会被柔然的野兽用长矛串起烤着玩。不信?问疯狗!”

  疯狗的原名是老柯,是个极沉默的人,从不说自己以前的事。闲着没事就一遍又一遍地擦拭自己的武器,打起仗来往敌群里不要命地冲,活像头见血就疯的恶狗,砍了不少敌首,立了不少功劳,本来应该晋升,可惜他对功名利禄似乎不放心上,谁巴结都不理,就连上司都不买账,所以被压了下来,大伙都怀疑他原来是做屠夫的。如今听老田问话,他难得开口,一字一句答:“我没有家了。”

  老田问新兵:“你们想这样吗?”

  新兵们打了个寒战,再次狂摇头,牛大力摇得格外起劲,他是为了让阿哥能好好活下去才换了阄,若魏军让柔然攻入黄河,他的牺牲就没有意义。

  独眼龙狰狞地笑着问:“你们想过十年、二十年、三十年甚至四十年后回去的家是什么模样吗?想过你喜欢的小阿妹会嫁给别人吗?想过你阿娘生病的时候,你不能在身边照顾,她想念你的时候,你不能去看她,甚至她离开的时候,你不能背她上山给她磕头吗?”

  牛大力拼命摇头,眼泪又开始不争气地涌上眼眶,却死命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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