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章 山有木兮木有枝(中)166

  可待伤势好转,她能下榻之后,透过摆放在矮柜上的那面铜镜,赫然发现,原本偏向少年的容貌已尽数复原,便是颈子也光滑如初,再不见那枚充做男子喉结的隆起。

  刘珩于她喝下的药,尽解。

  ☆、第二百零二章 背后之人显真容(上)

  那日过后,崔莞又与秦四郎见过数次,不过,似那日般涉及士族与寒门之言,却不曾再有,每每崔莞欲将话引向其上,均会被秦四郎不着痕迹的移开。

  所幸,与萧谨有关之事,秦四郎问一回三,甚至崔莞未问及的情形,他亦主动相告。

  崔莞始终悬着的心,终于慢慢落下。

  阿谨平安无恙,被刘珩送往隐秘之处养伤,无人可寻及,至少目前是如此。

  秦四郎凝望崔莞姣好的侧脸,尤其是她眉端那抹隐隐的松懈,抿了抿唇,掩下了泛上心头的轻怅。

  “阿莞,你无需多虑,静心养伤便是,余下之事,可交予我。”秦四郎抬眸往了一眼天边飘起的夕光,又到当离去的时辰了,“这段时日琐事甚多,怕是无法时时前来。”

  “嗯。”崔莞低低应声,并未开口挽留,事实上,无论秦四郎何时到来,均会在金乌西垂之时离去,从未耽延到入夜。

  询问过缘故,秦四郎仅是微微一笑,而后她也未再多言。

  秦四郎瞟了她一眼,欲言又止,犹豫片刻,无声的叹了口气,起身离去。

  一叶知秋,就在繁茂的枝头树梢染上第一缕秋意时,崔莞身上的伤已然痊愈,唯有不足之处,便是左手仍不能随心所欲的动弹,略用力,左肩的伤患处仍会隐隐作痛。

  不过,倒是无碍与日常琐事,而且,无需旁人搀扶,她亦可在庭院自行走动了。

  秦四郎果如其言,未再出现过一次。

  这日清晨,用过早膳之后,崔莞便遣开笺青,独自一人朝外走去。

  自从入了这庭院,一连数月,她均是抬头只望一方天,不知身在何处。

  她曾对笺青旁敲侧击,可笺青颇为谨慎,任凭她如何拐弯抹角的打探,均口角紧抿,只在一次无意中,透出“建康”二字。

  建康,大晋的皇都,上一世,她便是在这座巍峨瑰丽的都城中,引火**,灰飞烟灭。

  这一世,兜兜转转,她又回到这座浮华奢靡的城池之中,而且,是身不由己。

  ……荒谬。

  崔莞清透的眸底闪过一丝自嘲,随后便收敛了心绪,沿着回廊缓步慢行。

  这座别院似乎颇为宽敞,仅是她休养的院子,便与临淄城外那处农庄相差无几,弯弯曲曲的雕花回廊,甚是雅致,两旁的奇石名卉也独具匠心,几乎一步一景,美不胜收。

  以秦四郎所言,秦氏落败,那么他又如何能在建康置下这样一处碧瓦朱甍,丹楹刻桷,处处透出华贵非凡的别院?

  并非崔莞低看秦四郎,建康城不同别处,莫说秦四郎,便是整个巴陵士族在此,亦不过是沧海一粟,无法匹及。

  故而,这座别院,应当不是秦四郎所置,只是,秦四郎既将她安顿在此处养伤,且一连数月来,她又不曾见过一个外人,也便是说,这别院已是在秦四郎的掌控之下。

  而有能力置下别院,又大方转手,赠与秦四郎的……不必细猜也可得知,是他效命之人。

  崔莞一边思索,一边穿过庭院,行到了院门前,随后,便被人抬手拦下。

  “姑子见谅,公子交代过,您身子尚未痊愈,不宜劳累,姑子还是回屋歇息罢。”

  阻在门前的,是两名莫约三十出头,膀粗腰圆的妇人,一看便是做惯了粗活,抬起的手上满是泛黄的圆茧,这样的妇人,力气绝对不比寻常男子弱。

  秦四郎差两名孔武有力的妇人守门,又不允她踏入院子半步……

  这是要软禁她么?

  崔莞秀眉微挑,怒意在心间一点一滴聚集,她扫了两名妇人一眼,冷声道:“让开。”

  “姑子恕罪。”那两名妇人垂首含胸,一副低眉顺目的模样,但脸上并无多少恭敬之意,抬起的手臂与结结实实阻在门前肥硕身子,也未挪移半分。

  言,对方不闻不理。

  闯,……

  崔莞可不认为,以自己如今这样一副凉风拂过便摇摇欲坠的娇弱身子,能敌得过两名手扛肩挑的妇人。

  但让她就这般空手而归,心中又觉不甘。

  气氛霎时便僵持下来,直至在院中寻不到人,匆匆赶来的笺青出现,崔莞方转身拂袖,怒意冲冲的回了屋。

  “姑子。”随后踏入屋的笺青,瞥见榻上一脸沉冷之色的崔莞,心中惴惴,公子临行前万般交代,不得让姑子知晓此事,可谁曾想,今日姑子会支开她,独自寻到院门去。

  “你且先出去罢,我乏了。”崔莞眼也未抬,淡淡言道。

  她虽怒秦四郎如此作为,但无论笺青,还是守门的两名妇人,不过是听命行事罢了。

  笺青小心的看了崔莞一眼,垂首呐呐的道:“诺。”

  说罢,她几欲无声的退到门前,就在即将转身跨门而出之际,又闻及一道清冷的声音。

  “秦四郎何时归来?”

  秦四郎?笺青眨了眨眼,一脸疑惑。

  崔莞略有些不耐的蹙起眉,再次开口道:“你家公子何时归来?”

  “奴婢不知。”

  笺青确实不知,原本秦四郎甚少回别院,若非这些时日崔莞在此养伤,只怕他早已将此处抛诸脑后。

  “……下去罢。”崔莞无力的挥了挥右手,秦四郎离去时是与她坦言,这段时日无法前来,却未说归期何至。

  莫不是他一月未归,她便候上一月,一年未归,便在此静候一年?

  不过,世事无常,便在崔莞思量这如何才能摆脱自那日起便时时跟在她身旁的笺青,又如何寻一道难以拒绝的说辞,好跨出院门时,机会便自行寻上了门。

  “小姑子,我家主子召你前去一见。”

  倚着软枕靠在**树下阖目养神的崔莞循声抬眼,便见到两名容貌俊秀的少年,俏生生的立在回廊之下,一红一绿,侧眼扬眉,一脸傲慢之色。

  瞟了一眼,她又阖上了眼。

  见崔莞一副置若罔闻的模样,性子略微急躁的红裳少年细眉一竖,张口便要斥骂出声,笺青急急上前屈膝一礼,低声告罪,而后便朝崔莞小跑而来。

  “姑子,您还是快去罢。”笺青的声音中,透出无法抑制的惊恐,她压低声音,颤颤的道:“主……主子的脾性,不喜久候。”

  ☆、第二百零三章 背后之人显真容(中)

  崔莞唰的睁开双眸,她方才以为,那两名少年口中的主子,是秦四郎,直至笺青也将其唤为主子,她才恍然。

  对秦四郎,笺青素来是称之为公子。

  那么,她口中的“主子”,应当是购下别院之人,也就是秦四郎身后的主子!

  不过,崔莞并不认为,她与这位“主子”有话可言。

  “姑子……”笺青颤着声,一双杏眼中隐隐可见水雾缭绕,她欲求崔莞,却又不敢太过明言,只好泫然欲泣的望着崔莞,眸底满是哀求之色。

  崔莞看了一眼笺青,又抬眸扫向廊下的红花绿叶,慢慢站起身。

  瞥见她的举止,那两名少年不约而同冷哼一声,昂首便往外走去。

  “多谢姑子。”笺青抬袖拭去眼角的湿润,向崔莞行了一礼,又伸手一引,为她引路。

  崔莞便随着笺青慢慢朝外走去。

  待笺青引着崔莞行到院门前时,恰好瞥见远处的一红一绿两道身影转过回廊的拐角处,了然无踪。

  守在门前的,仍是前两名妇人,却并非前几日所见的脸孔,不过倒也有几分相似,同是膀粗腰圆,孔武有力。

  只是这一次,两人均老老实实的立在院门两旁,并未上前阻拦,任凭崔莞从容自在的踏出了门扉。

  这是崔莞数月来,第一次离开起居的院子,她随着笺青,仿若闲庭漫步一般,不疾不徐,看似随意打量四下景致的眸子,实则暗暗寻着可行之路。

  笺青心急如焚,却不敢过于催促,低低的提点几句,便闷声引路。

  这座别院,果如崔莞先前所料,极为宽广奢华,沿着精致的雕花廊一路前行,几乎是五步一亭十步一阁,华美之度,不亚于她休养的院子。

  她慢慢随着笺青穿园过桥,直至行到一栋临湖而建的木楼前,方止住脚步。

  崔莞下颌微昂,这是一栋重檐三层角楼,每一处檐角上均垂挂着一只小巧的碧玉钟,钟内悬玉珠,清风拂过,玉钟轻晃,清冽的玉石相击声一阵阵传开,极为悦耳动听。

  走在前那两名红袍绿裳的少年,正站在楼前,见崔莞行来,红袍少年不由撇了撇嘴,一脸不屑之色,可藏于眼底的,却又是一抹深深的嫉妒。

  “进去罢,主子顷刻可及。”绿裳少年嘴角边倒是挂着一丝谦和的浅笑,但,语气中的疏远冷漠,无需细闻,亦能察觉。

  崔莞淡淡的瞟了两人一眼,抬足登阶,笺青原本要随她一同入内,却被红袍少年抬手拦下。

  “主子不喜见外人,你退下罢。”

  笺青身子一颤,心中却是舒了一口气,也不敢多看崔莞,垂首匆匆沿着原路折返。

  望着她好似落荒而逃的身影,崔莞心中略沉,可事到如今,别无他法,以这人对秦四郎的侧重,理应不会过于为难她。

  敛下思绪,崔莞便转身,慢慢行入角楼之中。

  她一入内,当即便有几名容貌娟丽的侍婢上前服侍,只是斟好茶汤,奉上糕点之后,又皆退出,留她一人在屋内独坐。

  角楼不似亭台,四面透景,视域开阔,楼中仅有两扇窗棂,然而开得恰到好处,抬眸望去,便可将那一湖怒绽出最后一丝妖娆的芙蕖尽收眼底。

  崔莞略微打量了一圈屋中的奢华摆设,又瞥了一眼敞开的大门,见无人留意,便端起几上的茶盏,侧身过身,略微撩开最外一层的襦裙,将那盏清碧明澈的茶汤,略洒了少许在里层的裤褶之上,令人一看,便好似被人饮去了几口。

  她猜不透那人的意图,仍是谨慎一些为好。

  将茶盏重新搁回几面后,崔莞将襦裙落下,掩去小腿处的水渍,挺着腰身,静静跪坐于席上候着。

  然后直至晌午,屋外的树影愈来愈短,仍是无人前来,便是原先进屋斟茶倒水的侍婢,亦不见了踪影。

  崔莞也不在意,若是无人来,于她而言,更妙,可趁此一探别院的情形,好寻出离去之道。

  想到此处,她便起身,略整了整衣裙,便往门外走去,只是离大门尚有两三步时,便见三名俊俏的少年迎面走来,跨门而入。

  三人衣着均有些散乱,宽大的衣袍内似乎寸缕不着,且不言衣襟敞开处,那两点若隐若现的红梅,便是跨门而入时,翻起的袍角下,雪白修长,丝毫不弱于女子的美腿,也这般**裸的呈现在崔莞眼前。

  即便崔莞素来沉着冷静,此时眼中也倏的闪过一丝惊骇。

  那三名美少年,乌发尽散,俊俏的面容上媚态横生,缓缓朝她走来。

  前,左,右三方均无路可行,逼得崔莞不自觉的往后退了数步。

  “女郎,绯色来服侍您。”

  一声娇滴滴的轻唤,惊得崔莞后背寒意阵阵,她循声望去,开口的正是左侧一名着绯色长袍的少年,浓眉大眼,一眨一眨,仿若勾魂。

  崔莞瞥了一眼便急急移目光,可另外两名少年也如绯色一般,满面娇媚之色。

  些许晋人喜好男风,故而大晋的南风馆并非少见,权贵豢养美少年,更是司空惯见,这三名少年,一看便是被人豢养赏玩的娈童。

  “不必,既然主人无暇分身,阿莞改日亲自登门拜访。”崔莞神情沉冷的道,过后便转身,欲快步绕过那三名少年,冲出大门。

  “女郎何必心急离去?”绯色三人虽是一副扶风弱柳的身姿,可身手竟是异常灵敏,崔莞一动,他们便有所察觉,当即后退两步,齐齐往大门一挡,堵住了她的去路。

  崔莞的面色有些难看,她稳住微促的心,冷冷一笑,突然扬声道:“凉席冷茶,久候不至,羞之辱之,这便是贵主人的待客之道?”

  清冷的嗓音,亦如檐角之上随风轻摆的玉钟,悦耳动听,可即便这声响远远传开,也无人应答。

  三名美少年相视一眼,便见绯色上前一步,唇角勾起一丝媚笑,“女郎恕罪,主子正是以礼相待,才命我等来侍奉女郎。”

  闻言,崔莞的心霎时沉入谷底。

  ☆、第二百零四章 背后之人显真容(下)

  崔莞甚是不明,这别院主人为何会有如此之举?此前,她不曾来过建康,相识之人也极少,根本未与这别院之主相识,更不曾结怨。

  倏忽间,一道莫名的念头隐隐浮现,她心中不由一骇。

  “女郎,来嘛,绯色定会好好服侍女郎。”绯色娇滴滴的哼了一声,走近两步便抬手探向崔莞,那似柳枝一般柔若无骨的腰肢也欲贴上前。

  崔莞身子一颤,想也未想,再度急急往后退了两步,目光扫过仍欲欺身而上的三人,喝道:“且慢!”

  当下,绯色三人脚步一顿,怔在了原地。

  崔莞紧绷的心弦略松了一丝,原本稍有慌乱的神情霎时沉下,她抬起眸,清冷的目光盯了一眼绯色,又逐一打量过另外两名姿容不凡的美少年,唇角突然翘起一丝弧度,道:“想服侍本女郎,也未尝不可,只是……”

  她的声音虽仍淡漠,但比起方才的冷冽,已然缓和了许多,不知何时行到角楼,正倚着那名红裳美少年,站在门外目不可及之处悄然探听的华服少年,眼中闪过一丝振奋之色。

  绯色三人面面相觑,犹豫片刻,才不约而同的道:“还请女郎明示。”

  “善。”

  崔莞淡淡的应了一声,转身缓步行到几后,慢慢坐回席上,右手肘部抵几,掌心托颌,斜斜的睥睨着三人,似笑非笑的道:“本女郎素来只挑最好的美人。”边说,她的目光边来回在三人之间来回打量,“至于滥竽充数之辈……”

  话还未完,绯色的脸色蓦然泛白,他强忍下扭头看向门外的冲动,若是被主子知晓,他们在客眼中乃是滥竽充数之辈,岂还有命乎?

  可惜,他虽沉得住气,另外两名同伴却早已惊慌失措,其中那名看似最为年幼,眉宇间仍透着一丝稚嫩的青衫少年,下意识便回头朝门外扫了几眼。

  崔莞顺势望去,却未见门外有人,不过,她却是信了这少年的举止。

  晋人重礼好名,奉上之物,客弃之不用,则视为主家失礼,此物也断不会再出现在主家眼前。亦如西晋石崇,以美人斟酒劝客,若客不饮,则斩杀美人。

  故而,她刻意这般放言,这少年惊吓之余,便做出了本能之举。

  由此可见,门外有人!

  崔莞心中冷笑连连,不必细想也知,门外之人究竟是谁,她坐直身子,缩回几下的手,悄然紧握成拳,不知不觉中,眸光幽冷。

  “女郎以为,当如何辨出最好之人?”

  崔莞的沉默,让绯色愈来愈胆颤心惊,他收起眉间的媚态,踧踖不安的垂首望着崔莞,颤声问道:“绯色愿听女郎吩咐。”

  绯色的话如一道惊雷,另外两名少年霎时回了神,也急急言道:“赭色愿听女郎吩咐。”

  “柳色愿听女郎吩咐。”

  绯红,赭黄,柳青……看来名明如其裳,倒是好认得紧,崔莞挑了挑眉,语气中略带一丝恼怒,“我若知晓,还需你们做甚?”

  绯红一听,双眸猛地一亮,“女郎言下之意是……”

  “两人先出去候着,本女郎不喜多人同榻。”崔莞抑制住心底窜起的恶寒,眯起眼眸,刻意扫了一眼三人,抬手随意一指,懒懒的道:“你留下罢。”

  她指的,正是那名穿青衫,名唤柳色的少年。

  “你们出去罢,走远一些,莫要扰了我的雅兴。”

  绯色与赭色相视一眼,均清晰瞥及对方眼中的欣然,齐齐行礼应道:“诺。”

第二百章 山有木兮木有枝(中)16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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