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章 山有木兮木有枝(中)169

  崔莞蹙眉细思,然后秦四郎递于她一盏茶,饮了茶便觉困倦难耐……

  想到此处,她面色遽然沉下,还有思虑不透?定然是秦四郎对她下了迷药。

  崔莞掀开身上的丝被,下榻着履,想也未向便往外冲,拉开门的刹那,恰好端着午膳笺青行至,两人险些撞个满怀。

  笺青吓得连连后退数步方稳住身子,抬眼望见面色清冷的崔莞,又不由欢喜的道:“姑子?您醒了。”

  崔莞唇角弯起一丝冷笑,若再不醒,谁知又会被送到何处去?

  “你家公子何在?”

  清冽的声音如寒霜,令笺青微微一怔,崔莞在别院养伤这数月来,虽待她有些疏远,却从未有过如此冷漠的神情,尤其是唤公子时那股子怨气……

  一时间,笺青呆了。

  崔莞瞟了她一眼,也不问第二声,四下一打量,径直绕过那僵在原处的身子,沿着莫约三尺宽的青石道快步往外走去。

  “姑子。”笺青这才回了神,忙将手中盛放午膳的木盘往廊下的倚栏上一放,急急追上前去,边追口中边呼:“姑子,不可,公子有令,姑子暂且不得离开宅子。”

  岂料她越是这般说,神情愈来愈冷的崔莞足下便走得越快,最终竟是一路小跑,跨步飞奔。

  明朗的秋阳下,一袭茜衣广袖飘摆,衣裙翻飞,仿若一只翩翩展翅的落芙蝶,在碧绿的竹林中划过一抹华光,落于院门前。

  秦四郎既有意将她强留于此处,又岂会不做丝毫布置?

  看着守在门前那两名眼熟的妇人,崔莞气极反笑,不过,许是怒到极致,她的心反而沉静下来。

  “姑,姑子。”一路紧追的笺青,气喘吁吁的奔到崔莞身旁,涨红的小脸上满是惊慌,“姑子,公子这般做,全然是为您着想,您,您就莫要违逆公子之意罢。”

  崔莞胸膛同是跌宕起伏,染上一片潮红的清美容颜上,泛着令人无法忽略的冷冽。

  她缓了缓急促的气息,目光扫过笺青于那两名守门的妇人,冷冷说道:“让你们公子来见我!”

  话落,崔莞转身,再不理会三人愕然的目光,慢慢沿路回行。

  她不喜被人算计,尤其是亲近之人。

  翌日,秦四郎未至,反倒是太子遇伏一事,震动朝堂。

  ☆、第二百一十章 心灰意冷恩情断(上)

  刘珩自东宫行至长安宫时,朝臣已接踵而至,或三三两两,或孤身一人,登阶而上,走向大殿。

  汉白玉阶下,他不紧不慢的走着,神情虽淡然,但浑身上下透着一股肃穆威严,但凡目及尊容的朝臣纷纷拱手见礼,刘珩自是含笑应承。

  一片融洽气氛之中,一道人影快步踏上白玉阶,匆匆行到刘珩身旁。

  众人侧首。

  “见过二殿下。”

  “免礼免礼。”刘冀不耐的摆了摆手,转而对上刘珩,先是恭敬的施了一礼,随即说道:“皇兄,我已闻及昨日皇兄遇伏一事,皇兄可好?”边说边打量了刘珩两眼,见他并未受伤,心中暗忿,面容却是一副担忧之色。

  太子游燕雀湖遇伏一事,非同小可,加之有心人刻意传扬之下,几乎**之间,朝野皆知。

  刘珩深邃的目光掠过刘冀苍白俊秀的脸庞,浓眉微微一挑,压下心底浮起的讥讽,扬起唇,淡淡笑道:“所幸无碍。”

  “如此便好。”刘冀松了一口气,脸庞上流转出一丝欢喜之意,仿佛真心为刘珩脱险而夷愉。

  刘珩温文轻笑,一时间,白玉阶上,兄弟敦睦,和乐融融。

  随着钟磬声响起,百官入殿,分两侧跪坐于席,当今孝明帝也与众臣一般,跪坐两尺高台之上。

  早朝如常议政,待阅毕当堂呈上的加急奏议,也当到散朝之时。却不料,孝明帝将手中奏议往身旁一置,锐利的目光扫过端坐于左侧首位的刘珩,开口言道:“珩儿,朕闻你燕雀湖遇伏,可有此事?”

  刘珩起身恭敬一礼,沉声回道:“确有此事。”

  闻言孝明帝面色骤然一冷,怒意浮上眉宇,冷声喝道:“贼子胆大包天,光天化日之下,竟敢伏击太子!”说罢又是一喝:“楚广。”

  “臣在。”被提及的司隶校尉楚广急急起身,立于刘珩右侧三步之后,拱手应道。

  “即刻彻查此事,朕要你将他们一网打尽,绝不容疏漏一名贼子!”

  “诺。”楚广应声而去。

  孝明帝目及楚广的身影消失在殿门前,而后再度望向刘珩,叹声道:“所幸珩儿平安无恙,这几日,你便在宫中休养罢,传太医令细细诊治一番,莫要疏忽了身子。”

  “儿臣遵旨。”刘珩朗声回道,心中却是冷笑不已。

  太子遇伏,本就非同小可,他的父皇却越过三公九卿,将此事交予寒门出身,却为楚贵妃之兄,刘冀外亲的司隶校尉楚广。

  若此举尚不够显明,最后这番乍听似关怀之语,无非是借此将他禁足宫中,以免他私自查出一些蛛丝马迹,牵扯至刘冀罢了。

  殿内霎时静可闻银针落地,孝明帝似乎也察觉出话中的不妥之处,然则,并未有补偿之举,随意关怀两句,便散了早朝。

  “皇兄。”

  就在刘珩出了殿门,踏下白玉阶之际,刘冀紧追而来,朗声宽慰道:“皇兄莫急,那些乱臣贼子,定会伏诛。”

  “孤不急。”刘珩勾起唇角,回望刘冀的眼眸中闪烁着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二弟也不必担忧。”

  说罢,他广袖轻甩,步履生风地踏下白玉阶,步出长安宫。

  刘冀立在阶上,面容含笑,眼神却是异常阴冷。

  散朝之后不久,为捉拿乱臣贼子,平日里繁荣昌盛,百姓安居乐业的建康城搅出一片风声鹤唳,人人自危。

  崔莞于宅院中深居简出,外头之事不得而知,经过几日沉敛心绪,在秦四郎登门时,终可平静面对。

  待笺青奉上茶,退出门外后,崔莞方慢条斯理的执起壶,为秦四郎斟上一盏茶,淡淡说道:“此茶清澈甘醇,四郎君可安饮之。”

  清澈,一览无余,她这是在暗讽当日那盏下了药的茶汤。

  秦四郎垂眸,扫了一眼被崔莞推到身前的茶盏,清俊的面容上泛起一丝违和之感,他抿了抿唇,低低的言道:“阿莞,此事是我之错。”

  崔莞冷冷的瞥过他含上愧意的面容,抬手端起身前的茶盏,啜了一口,才道:“为何?”

  秦四郎的神情沉静,略带一丝木然,静默片刻,他唇角微启,道:“阿莞,刘冀此人,疑心极重,他…他既对你起疑,绝非一朝一夕可改,那处别院已不能再留。”

  说着他抬眼环视一圈,又道:“此处,乃是我初至建康时置下的宅子,甚少有人知晓,你在此休养,可比回雍城安然,我只是担忧,你不愿。”

  崔莞静静的看着秦四郎,目光无波无澜,仿若眼前所坐,并非是曾共过患难的挚友,而是一名生疏之人。

  这样的眼神,令秦四郎心中泛起一丝莫名的慌乱,他下意识张口欲言,却被崔莞抢先一步出声。

  “秦尚。”

  崔莞清透的双眸,一点一点染上失望之色,她轻轻搁下手中的茶盏,盯着秦四郎,慢慢言道:“我非愚钝之人,你亦不擅扯谎。”

  有时,过于聪慧亦是一种难以言明的苦楚。

  倘若秦四郎当真如他所言,是为她着想,为何不言明?她并非执意要离开建康,返回雍城。

  故而,秦四郎此举,定然别有他意,而能令秦四郎不顾一切算计的,也唯有那一个人了。

  “刘珩。”崔莞凝望了秦四郎,面无表情的道:“你是为刘珩。”

  纵然思不清,秦四郎为何会以自己来谋算刘珩,但崔莞仍是将话言出。

  秦四郎的心微微一颤,他抬起眸,迎上崔莞清冷的目光,缩在袖中的双手紧握成拳,仿佛耗尽全身气力,方堪堪自口齿之间挤出一个字:“是。”

  是,他早就知晓,别院中有刘珩的耳目,这也是将崔莞拘于庭院的另一个缘由。

  那日,刘冀趁他未归,突临别院,又将崔莞带出,几乎整座别院都有耳闻,瞒,定然是瞒不住了,唯有将她带走。

  此举,可将崔莞留在他身旁,又可设伏,重创刘珩之势。

  他,无法抗拒。

  亲耳闻及秦四郎认下,崔莞心中的怒意陡然炸开,她未哭,未闹,更未破口大骂,她只是静静的看着秦四郎,目光越来越冷,越来越冷——

  ☆、第二百一十一章 心灰意冷恩情断(下)

  崔莞并非为秦四郎算计刘珩而怒,纵使她憎恨寒门,却也知背负家族仇恨的秦四郎,适时反击,无可厚非。

  怒,是因秦四郎与曾信一般,将她当成一枚棋子,一枚为达目的,任意摆布的棋子!

  她原以为,他是不同的。

  而且,倘若秦四郎在事前坦言相告,她未必不愿……

  思及此处,一道念头倏忽之间闯入心扉:倘若,秦四郎当真在事前坦言相告,她当真愿携手相助,谋算刘珩?

  愿?

  不愿?

  崔莞清透澄净的眸子中泛起一丝茫然,而茫然之下却又隐着一缕慌惴,即便她可欺遍世人,亦难自欺。

  她,不愿。

  可为何不愿?

  崔莞垂下双眸,沉脸凝思。

  兴许,是因秦四郎所为,乃帮衬寒门之故。

  如此一想,崔莞惴惴的心绪骤然平缓,无声的松下一口气,心中无比笃信,正因如此,她不愿相帮。

  秦四郎端坐在一旁,静静地凝望着崔莞时青时白的面色与那双半垂着眼帘,却无法全然掩下无措的眸子,正一点一点复平,便好似一池被风吹皱的春水,风过痕无,沉静如斯。

  “阿莞,此事,我当真未想过……”

  “且慢。”见秦四郎仍要出言解释,崔莞当即阻下,她紧抿唇角,“你只需据实相告,何时送我离开此地。”

  许是方才的打岔,令她心中的怒意平息了几分,即便仍旧梗着一股跃动的怒焰,但眼底已是一片清明。

  “想必你已达成所愿,如此,我这枚棋子,亦可功成身退了罢?”

  相较于崔莞的沉静,秦四郎心底却是无比的慌乱,他仔细的打量着崔莞清濯的面容,尤其是那双仿若秋水一般明澈的眸子,寻不到一丝当有的波澜。

  愤怒,怨恨,悲沧,俱无。

  她好似变回了那在荒林官道上初遇的落魄姑子。

  那与他同处一车,却一言一行中透出从容不迫,清冷傲然的交易之人。

  那身中媚生香,宁可自伤,也不愿他靠近半步的小兽。

  她的明眸中,再也映不出他的身影。

  这一刻,秦四郎突然无比清晰的察觉到,渭南香樟之下,黄河行船之上,齐郡马车之中与夜宴舍身相护的崔莞,正一点一滴自他手中悄然而逝。

  他慌,他惧,可他发白的唇瓣微启,却言不出半个字。

  此时此刻,她明明就在他眼前,伸手可及,他甚至可闻及她身上散发的气息,那股不同于世间女子的娇媚,馨甜,而是独有的,无二的,如竹叶一般清冽的气息。

  可即便如此,他仍觉得,两人之间相隔的,非是这不过一尺宽的长几,而是一条难以跨越的鸿沟。

  转瞬间,秦四郎胸口沉闷难言,他迎向崔莞清冷的眸子,原本温润的嗓音低哑干涩,低低言道:“阿莞,莫要这般,可好?我,我……我心惧。”

  崔莞不由一怔,望着秦四郎的眼眸颤了颤,心中的怒意陡如潮水,哗哗褪去,她移开眼,透过半敞的窗棂,望向屋外明媚的秋阳下,随风摆动的悬铃木,沉默片刻,方开口淡淡的说道:“我只想离开此处。”

  言毕,她回眸,再度望向面色苍白的秦四郎,长长的叹息一声,“四郎,我只想离开此处。”

  一声四郎,唤得他心头轻颤不已,秦四郎缓缓垂下眼帘,避开了那道渴求的目光,他缩手成拳,紧紧地抓着袖中一角硬物,慢慢开口,低低说道:“阿莞,暂且留下,可好?再过一段时日,我便与你一同离去,介时,我携你游遍山河,再寻一处清幽之处,平平静静的度过余生,可好?”

  说着说着,他不由抬起含满希冀的眼眸,目光灼灼的望着崔莞,好似竭尽全力,要将心底魂牵梦索的话言出口:“阿莞,我心……”

  “秦四郎君。”

  清冷的声音,打断了秦四郎即将说出口的话,亦浇熄了他心中迸出的期许。

  “我憎恨寒门。”崔莞忽略秦四郎脸上愈来愈明晰的苍白,忽略心中泛起的苦涩,素手成拳,一字一句,道:“此生,我与寒门,不死,不休!”

  刚烈的言语,仿佛一把利刃,生生剜在秦四郎心中,卒然间窜向四肢百骸的痛楚,令他气息深深一窒,他抬起已然血色全无的俊美面容,勉强挤出一丝笑意,却一言不发,撑着长几站起身,仓促的着屐,踉踉跄跄夺门而出。

  崔莞并未开口唤他留下,守在庭院中的笺青匆匆入门,却被她一言喝出。

  笺青无奈,只好返身出屋,匆匆追向渐行渐远,身姿却不复以往从容飘逸,摇摇晃晃几欲跌倒的秦四郎。

  泌凉的秋风,徐徐拂过崔莞乌黑柔顺的青丝,她静静的坐着,目光凝于长几另一侧,原本置于秦四郎身前,却动也未动过的一盏清茶。

  直至一道含着惋惜的啧啧轻笑划破屋中的静谧,崔莞猛然惊醒,急急回头一喝:“谁?”

  “好说歹说,也是恩人到访,无席无茶也就罢了,阿莞竟还这般冷漠,真令人心伤。”

  随着一声诉苦之言,一道窈窕纤细的身影缓缓跨入门槛。

  “是你?”崔莞眼瞳倏然缩了一缩,竟是那日在临淄引着她奔入小巷,又信誓旦旦放言,可助她摆脱刘珩的华灼,“你怎会在此?”

  华灼仍是做少年装扮,一袭月白华服,容貌倾美至极,她细如弯月的眉轻轻往上一挑,仿若计谋得逞的孩童,点漆般的眸子眨了眨,绽颜一笑,欢愉的道:“我在此,你可惊?”

  初见的惊怔褪去,崔莞抿了抿唇,淡淡言道:“有何可惊?”

  这建康城中,深不可测之人,之势,数不胜数,她既能放出可与刘珩抗衡之言,显然身后的势力非同一般,寻到此处,实属常事。

  “阿莞待人真无情,亏得我收到消息,千里迢迢赶来相救。”华灼口中长嗟短叹,恨不得捶胸顿足,然而绝美的面容之上,却是一片灼眼的媚笑。

  崔莞瞥了她一眼,垂首沉思,不予理会。

  华灼却也不在意崔莞的漠然,她弯起令人忍不住欲一亲芳泽的朱唇,轻声说道:“阿莞,与我做一笔交易罢。”

  ☆、第二百一十二章 明谋暗算谁争先(上)

  仿佛未目及崔莞脸上怔愕的神情,华灼笑得如盛绽的桃夭,娇媚,潋滟,她斜斜的倚在门边,又一次道:“阿莞,与我做一笔交易罢。”

  “我可令你自这栋宅子中脱身,天高海阔,任你从容自在,无拘无束的驰骋。”她的声音酥软甜糯,唇角弯起的弧度透出一丝引诱,一丝蛊惑,“如何?”

  崔莞心中略微一动,她侧首抬眸,直直的望向倚着门扉的娉婷身姿,可惜,光自门外来,华灼这般背光站着,面容上的神情,令她有些难以看清,隐约之中,唯瞥及一双弯起的眸子,目光灼灼。

  “我身无长物,亦无权无势,你寻错了人。”崔莞回首,执起茶盏,抿了一口微微泛凉的茶汤,淡淡言道。

  见崔莞不为所动,华灼非但未退缩,双眸反而愈发明亮,她踩着优雅的步调,慢慢行到崔莞面前,缓缓坐在秦四郎方才落座的席子上,扫了一眼长几,伸手取了一只干净的茶盏,自顾自的斟茶,饮茶。

  屋内霎时间便沉寂而下。

  一雪青,一月白两道窈窕纤细的身影,隔几相对,独自品茗,仿佛是一场无声的角逐,谁先张口,谁便落了下乘。

  崔莞淡然的目光瞟过华灼略微蹙起的细眉,她占据天时,地利,人和,无论怎样,均无需被华灼牵引前行。

第二百章 山有木兮木有枝(中)16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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