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章 山有木兮木有枝(中)173

  而以王谢为首的士族之臣,则大多心存斟酌观望,士族虽式微,却并非全无反戈之力,为今要,便要看看这太子,究竟值不值得他们举族相护。

  转瞬间,江南粮仓失窃一案,便暗中成为刘珩是否可收拢士族势力最为重要的阳谋。

  “太子殿下觐见——”

  随着一声尖细的唱声,连同孝明帝在内的一干君臣,纷纷侧眼,将目光投向敞开的殿门。

  相较于旁人沉静的神情,刘冀眼底惊愕万分。

  怎会?

  刘珩怎会在宫中?

  刘冀猛地抬眼,斜斜的望向与之相对而坐,略靠后方的楚广。

  身为统领京畿城防侍卫的司隶校尉,楚广对太子是否回宫一事最为心知肚明,他压下眼底的惊骇,微不可查的向刘冀晃了晃头。

  倘若太子真在东宫之中,那么昨日清晨,出宫之人是谁?出现在沐园中之人,又是谁?

  无论刘冀与楚广等人心中再如何猜疑,待那道修长挺拔的身影大步跨入殿门时,均怔住了眼。

  来人,正是太子刘珩。

  “儿臣见过父皇。”

  刘珩行了一礼,神色恭谨中透出一丝坦然。

  孝明帝未言,而是目光沉着的端详眼前这个容貌俊朗,处事稳重的长子,少顷,方淡淡的哼了一声,“你可知,朕唤你来,意欲为何?”

  “儿臣不知。”

  听着耳旁镇定的声音,明孝帝十指微动,怒笑道:“好,好一个不知,你以为,朕老糊涂了不成!”话到最后,已然成了怒哮。

  刘珩抬手,深深一揖,沉声道:“儿臣惶恐。”

  惶恐?听听这般不紧不慢,无慌无乱的嗓音,何来惶恐?

  明孝帝冷眼瞪着低眉顺目的刘珩,坐在一侧的刘冀心中狂喜不已,即便刘珩未离宫一事让他所料未及,然而江南粮案,仍是不出所望。

  皇兄啊皇兄,你该如何抵挡父皇的滔天怒意?

  刘冀竭尽全力才勉强按捺住上翘的嘴角,继续眼观鼻鼻观心的端坐于席,静观刘珩失势。

  “你确该惶恐。”孝明帝伸手抓起在一旁服侍的小宦官拾回,齐摆在几面上的奏议,“啪”的一声甩在刘珩脚下,森冷的道:“给朕睁大双眼看看,这奏议上所参之人,就是朕册立的太子?大晋的储君?”

  面对孝明帝的怒火,刘珩面色微动,却并非惧怕慌张,而是泛起的淡淡的笑容,脚旁那几本奏议,他不必看也知晓里头所言为何。

  这可是“他”费劲心机方布下的大局,收网虽显仓促了些,但也足矣。

  不过,刘珩仍是弯身拾起奏议,略翻看了几眼,果不其然,正是江南粮仓失窃一事。他手中奏议置于一手,另一手则探入袖中,取出一封奏议与一青皮小册,呈于手上,朗声言道:“父皇息怒,江南粮仓一案,儿臣亦有一本,一册,还请父皇亲阅后,再行定夺。”

  孝明帝虽怒,却仍允了刘珩辩解。

  一旁的小宦官走上前,恭敬的接过刘珩手中的奏议与青皮小册,呈到孝明帝眼前。

  孝明帝接过奏议,略微翻了翻,原本沉冷的面色陡然冰寒如霜,霎时便将手中的奏议搁下,执起那不起眼的青皮小册,细细翻看。

  瞟见孝明帝此举,刘冀心中一突,蓦地升起一丝不安,刘珩呈上的奏议中究竟所载何事?竟比江南粮案重大不成?

  刘珩垂眸而立,沉声言道:“父皇,江南腹地,膏腴之壤,沃野千里,乃大晋粮仓之所在,然而,连年风调雨顺,官仓却是十仓九空,粮仓之中,米粮表下尽为砂石,若逢灾年,整个江南,甚至大晋,定哀鸿遍野,饿殍枕藉!”

  “常氏乃受儿臣之命,以贩粮为名,暗中彻查江南官盗勾串之事,实乃东阳孙氏与广陵太守郭献暗中谋划,常氏历年所查实情,均详载于奏议之上,账册亦在父皇手中。”

  刘珩之言好似晴空惊雷,炸响在沉寂的大殿之内,引得朝臣纷纷侧首,窃窃私语。

  原本静待好戏的刘冀,面色立时变了,楚广与朝堂上个别参与其中的寒门臣子的脸色也均煞白一片。

  东阳孙氏,与楚氏乃是姻亲,广陵太守郭献也为楚氏一手提拔而起,江南腹地,寒门暗中操持已久,此次盗粮一案甚过,无法与往常一般尽数遮掩。

  故而,事起之时,他们便将一切尽数推于当初有意牵扯入案的太子乳嬷之族常氏,便是所需之证也一一伪造备妥,万万料不到,常氏竟暗中截了账册!

  然而,刘珩之言远不止为此,他又自袖中取出令一封奏议呈上,“除此之外,儿臣仍查及,江南盐匪猖獗,且私盐盈利之巨,实难言明,常氏仅差人沿山阴古道一去一回,便可入账五千贯,更不言常年行于四道之利,堪抵一国赋税!”

  说罢,刘珩袍角一掀,双膝触地,沉声道:“常氏之举,皆受儿臣之命,所贩粮,私盐之利,年年尽归赋税之中,账册上亦又所载,父皇可差人细查!”

  粮,钱,历来均是国之根本,竟有人在暗中存粮筹钱,若说无造反之心,三岁稚儿都不信,更何况是高高在上的帝王。

  这连番之言,令孝明帝的脸色愈来愈黑,他颤着手,狠狠将账册拍在几上,未看刘珩,也未看缩在席上的刘冀,冷喝道:“王焕!”

  “臣在。”

  王氏出身,位居太尉的王焕起身候命。

  “江南盗粮与私盐一案,朕交予你彻查,记住,朕要的是彻查!”

  孝明帝怒了,他虽扶持寒门,打压士族,却不代表允许有人在他眼下,蠢蠢欲动,谋夺江山!

  一时间,刚自太子遇伏一事中平复的朝堂,再度变得风声鹤唳。

  寒门人心惶惶,士族之气却是前所未有的高涨。

  崔莞不知晓这些突变风云,辗转**后,她终是下定决心,唤半夏引路,亲自前往璞园,去寻刘珩。

  ☆、第二百二十一章 谋算无遗方为策(下)

  半夏引着崔莞刚行到院门前,便见一名仆从匆匆来报:“姑子,有客来见。”

  有客?

  崔莞秀眉微蹙,她在此处,应是颇为隐秘之事,不应有外人知晓才是,而且在建康,她相识之人并不多,加之能寻到刘珩密宅……应当只有一人。

  “请进来罢。”

  稍迟疑片刻,崔莞缓声应道,她与半夏相视一眼,两人一同往回走。

  莫约半盏茶后,一阵窸窣的脚步声,崔莞抬起头,便见一道窈窕的身影跨门而入。

  “果然是你。”

  一袭茜红裙裳的华灼娇艳动人,只是一双灵动的眸子触及崔莞冷漠的面容时,不似以往那般飞扬明媚,而是含满愧意,略有些闪躲,尤其是听闻崔莞清冷的声音,她不由讪讪笑道:“我,我此次前来,是想探望一下你。”

  “探望?”一声讥笑,自崔莞唇角溢出,“是看我可曾被辱?还是看我有无缺手断腿?”

  “不,我并非此意。”尖利的言语令华灼先是一怔,继而急急言道:“昨日,我只是,只是……”

  她素来自在惯了,于人于事,皆是随心所欲,自重伤离开邺城后,更是甚少与人敞开心扉直言直语,而今又羞又愧之下,竟连话都难以言明。

  “既是说不出口,便无需再言。”崔莞敛回目光,执起半夏奉上的瓷壶,斟了一盏茶,捧在手中,慢慢啜饮,未再理会一旁神情黯淡的华灼。

  望着崔莞神色中透出的冷意,华灼足下踌躇了一会儿,终是踏出,慢慢朝崔莞走去。

  她走到崔莞对面的席子上,与上回一般,和崔莞隔几相对,不过,两人的气势,与前日在秦四郎置下的宅子中,截然相反。

  “我与阿莞有要事相商,你先下去罢。”华灼略带试探的目光掠过崔莞的小脸,看了一下立在她身后不远处的半夏。

  低眉顺目的半夏虽一副恭敬之姿,但听闻此话后,却抬眼看向举盏品茗的崔,好似只要崔莞不开口,她便不会挪开半步。

  华灼无奈,唯有移眼转向崔莞,“阿莞……”

  慢条斯理的搁下手中茶盏,崔莞侧首对半夏轻声道:“难得有客上门,几上空空,难免让人觉得失礼,劳烦备一碟桃酥可好?”

  “姑子见外了,奴婢这就去备。”半夏踟蹰两步,便依言退下。

  屋中只余下崔莞与华灼二人,一时间,气氛静谧下来。

  崔莞垂眸盯着身前的青釉莲纹盏,仿佛盏上莲纹精致得令人挪不开眼一般。

  今日华灼上门之意,并不难猜,只是,对于华灼的示好求和,她却不知该如何应对。

  毕竟,她既不愿就此轻易的原谅华灼,亦不能与其恶交,以华灼之势,甚至是那名唤阿笙的男子,取她性命,便好似碾死一只蝼蚁那般轻而易举。

  崔莞一言不发,华灼也垂头不语,安安静静的跪坐于席子上,两人就这般呆坐着,小半个时辰,都不曾听见一丝声响。

  “你不是知会半夏,有要事和我相商?如此,便说罢。”崔莞眼底闪过一丝不耐,她为何要在此耽延?

  “我……”华灼突然抬手取盏斟茶,狠狠灌了两口后,方低低说道:“我来与你赔罪。”

  “赔罪?”崔莞抬起眼,上下打量华灼一遍,摇头淡声说道:“不必了,我只期望,往后能与你离得远一些,便可心满意足。”

  “阿莞。”华灼再也坐不住,她凝望着崔莞,认真说道:“昨日一事,实是我过矣,然而,我并非想害你,否则也不会致信刘珩,又让阿笙一路追寻,那一刻,便是刘珩未能赶至,阿笙也会出手将你救……”

  “那又如何?”崔莞绽出一抹嗤笑,阻断了华灼的辩解,她挺直腰身,十指紧紧交握,置于膝前,慢慢说道:“三言两语,便可抵去你背信忘义?便可抵去我身上所受的伤痛苦楚?还有险些,险些……”

  思及昨日,崔莞的心绪抑制不住激荡起伏,浮起一丝怒意的清冷眸子微眯,“这些事宜,可会随你而言,烟消云散?”

  “我……”华灼被崔莞一席话,堵得哑口无言,半响方挤出一丝声音,“我知错,今日我来,是想与你说出昨日之事的真相,而后向你赔罪。”

  崔莞叹了口气,“华灼,你口中言赔罪,可有无想过,我是否愿听?你今日之举,与昨日作为又有何不同?”说罢,她不欲再纠缠下去,慢慢起身,行出了门。

  屋中独剩华灼一人,仍旧呆滞的坐于席上,崔莞的那番话,于她而言,不可谓不深。

  身为富可敌国的上洛华氏之主,华灼的身份予了她寻常姑子可望而不可即的悠然自在。华灼自知,这些年来,一双素手上沾染的鲜血并不少,可无论做何事,均是师出有名,问心无愧。

  唯独此时对崔莞,愧矣。

  昨日一事,她确确实实未曾想过要害崔莞,无非是借此戏弄刘珩罢了,然后一步疏忽,却险些要了崔莞一命。

  按理而言,崔莞的身份远远不及华灼尊贵,她大可不必理会,可今日,她仍是登了门,不管不顾便自说自话,口中虽言之凿凿,认为是赔罪,但这般行为,却与昨日之举一般,从未给崔莞一丝抉择的余地。

  “走罢。”不知何时,阿笙已入了屋,悄无声息地走到她身旁,“车马已备好,山间寒凉,还是早些下山。”

  “嗯。”华灼深吸一口气,缓缓呼出,而后起身,与阿笙一同出屋,可刚行出院门,目及远处缓步离去的崔莞,不由顿住脚。

  沉默片刻,她垂首解下系在腰间的碧玉珏,递给阿笙,“将此物交给刘珩,让他转予阿莞。”

  扫过白嫩掌心中那抹流转的浓翠,阿笙眼中一片沉凝,不过,他依旧接过了玉珏,“此事至关重要,你需三思。”

  华灼眨了眨眼,唇边忽的绽出一抹灿笑,“你去便是,我在马车上候着。”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留下这碧玉珏,是她对崔莞的赔礼,又何尝不是为自己留下一条退路。

  崔莞不知自己前脚刚走,华灼后脚也随之离去,不过,她也并未放在心上,此处是刘珩的密宅,暗中自是有人盯着,出不了差池。

  她随着半夏一同,踏入了璞园。

  ☆、第二百二十二章 莫负秋华来相会(上)

  “姑子,殿下便在后园中,往前行一段便是了。”半夏引着崔莞进了璞园,却不再多行一步,抬手为她指明刘珩所在之处,便退到一旁候着。

  密宅中规矩森严,便好比崔莞所居的庭院,在别处当差的侍婢仆从,无论何事,均是唤庭院中的人交接,不会轻易涉足。

  崔莞轻轻颔首,顿下的脚步沿半夏所指的林荫小道,缓缓朝林后行去。

  山中虽早寒,然而秋意在此,却缓了几分,枝头随风摇曳的绿意,铺染上一层淡淡的明媚,少许错漏而下,洒在崔莞翻飞的衣袖与裙摆间,原本发僵的步履,渐渐变得轻快。

  穿过泌凉的林荫小道,秋阳当空倾洒而下,崔莞略眯了眯眼,目光四下一晃,便在一株悬铃木下,寻到了一抹熟悉的身影。

  人,依旧那般,青衫墨发,眉目清俊,可往日的慵懒戏谑的神情,仿佛天边乌云,尽消于明媚的秋阳之下。

  他的唇角含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和风徐徐而过,扬起那垂落的衣袖与随意垂散于身后的墨发。

  此情此景,已然入画。

  仿佛生怕惊醒画中人一般,崔莞足下不知不觉放缓了几分。

  直至行近,她方发现,刘珩微抬至与下颌齐高的左手上,落着一只不过巴掌大,翎羽如墨,腹白如玉的小雀,而盯着小雀的眸子,深邃沉凝,却又透着一缕令人无法释然的黯淡。

  这一人一雀,并未察觉有人行来,人依旧沉思,雀则眨了眨宛若黑豆般的瞳仁,金黄色的雀嘴蹭了蹭身下白皙修长的手指。

  “咔嚓”一声枯枝断裂的细响,惊醒了人,惊飞了雀,亦散了这难得一见的美人画卷。

  对上刘珩初醒时略带一丝茫然,却又极快复出清透的墨眸,崔莞突然觉得有些窘迫,好似偷偷摸摸欲行不轨,却被人当场捉住一般。

  静静打量着崔莞生动的小脸,刘珩没有错过她眼中那缕飞闪即逝困窘与懊恼,莫名的,心中笼罩的阴霾退散了许多,他弯起薄唇,懒懒的说道:“过来。”

  崔莞依言上前,却止在五步之处。

  “再过来一些。”

  崔莞犹豫,足下略往前跨了一步。

  刘珩盯着她流露出一丝不自然的面色,突然间勾唇低笑两声,道:“卿卿素来在孤面前胆大妄为,今日怎的一副眉羞目怯之姿,莫非卿卿已决心以身相许,报孤相救之恩?”

  说着说着,他恍若看不见崔莞微僵的神情,揽雀的手指抚上下颌,来回划动两下,自顾自话:“待嫁之心,好似确该如此,唔,孤岂不也得略表臊意?”

  闻言,崔莞脸色一黑,未变僵的地方,也尽数僵下,心中那一丝相见时的窘促,拘谨,无措,尽数消散。

  一瞬间,她好似回到了前往临淄路上那般,声音清而淡,道:“殿下多虑了。”

  见崔莞如此,刘珩有些忍俊不禁,他缓步走到崔莞身前站定。

  两人之间自四步之距变为不足一步之遥,凉风偶静,便可闻及对方的身上淡淡的气息。

  崔莞双颊抑制不住浮起一丝**,马车上的亲密之举,果然还是乱了她原本沉静无澜的心绪,无法似先前想的那般,可做出若无其事的模样。

  刘珩的目光扫过崔莞微微泛红的小脸,抬手探向她垂在身子一侧的手腕,扣住后便拉着人往前走。

  崔莞只觉得手腕一紧,身子不由自主随着刘珩前行,她垂眸瞥及隔着衣袖抓在手腕上的大手,下意识便想甩开。

  似乎察觉到她的心思,抓在腕上的手骤然一缩,透出一股不容置否的威势。

  崔莞抿了抿唇,手上的力气缓缓放下,并非她惧怕了刘珩,而是觉得,此时若惹怒这人,有些得不偿失。

  对于崔莞的“认命”,刘珩显然十分满意,俊朗如斯的面容荡漾出一抹灿如天边明媚秋阳的笑容,一直暗中守在附近的墨十三,霎时怔一怔。

第二百章 山有木兮木有枝(中)17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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