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章 山有木兮木有枝(中)182

  两名美婢相视一眼,垂首应道:“诺。”

  放下衣袍,三人鱼贯而出,待行在最后的侍婢伸手将门带上,崔莞心中略松了一口气,她拾起那件精致华美的衣袍,对着明灯里里外外仔细翻看一变,确认衣袍上并未被人动过手脚,才转身朝里屋行去。

  可刚绕过遮掩在里屋门前的屏风,略往里走两步,崔莞面色骤然一变,脚下当即一转,快步朝合拢的大门冲去!

  谁知还未容她伸出的手触及门扉,耳旁“哐当”一声细响,门,已被人自外锁上。

  崔莞的心霎时沉入谷底。

  方才她刚踏入里屋,便嗅及一股熟悉的酒气,正是今夜宴席之上所饮的佳酿。

  许是厅堂中燃香的缘故,才使得小心谨慎,只候在门前堂中的崔莞未能及时察觉,可一踏入里屋,这股刺鼻的气味顿时扑面而来。

  如此浓郁的酒气,里屋中定然有人!

  崔莞用力拉动门闩,两扇厚重的门扉却是纹丝不动。

  盯着紧闭的大门,背对明灯的崔莞,面容上笼罩着一团乌影,令人看不清神色,唯有一双清寒的眸子,透出无尽的冷冽。

  她是该赞一声好算计,还是该骂自己愚钝?

  大门尽敞,众目睽睽之下,谁又曾料到,里屋中还藏有一人?

  在门前顿了片刻,崔莞果断转身朝里屋奔去,这栋阁楼是为醉酒的贵客歇息更衣之用,厅堂自是不设窗户,一般设于里屋中。

  无论今夜布下这场算计的,是王樊,还是陆岚,也只为一事,那便是她的身份。

  当然,除此之外,还有另一种可能——将她当成一枚棋子。

  崔莞攥着衣袍的手,缩紧了几分。

  她与那三名侍婢的言行虽不算吵杂,但同处一室,且这阁楼极静,略微一丝风吹草动,都能落入耳中,只要里间的人仍留有一丝清明,定然能闻及一二。

  可由始至终,里屋之人却未出过半点声息,加之那股浓郁的酒气,不必细想也知,若不是中了药,便是醉倒在地。

  倘若,布局的黑手真将她当成一枚谋算他人的棋子,那么此时屋中躺着的,应是一名姑子。

  绕过雕花木屏,崔莞毫不犹豫的撩帘入内。

  果然,雪白的幔帐下,锦榻上静静躺着一名十四、五岁的少女,发髻散乱,华贵钗环佩饰洒落一地,掩在乌发中,仅露出半边的香颊布满红霞,绯裳半解,露出一片凝白如玉的香肩,极具媚惑。

  只一眼,崔莞便别开头,榻上之人,她眼生得很,不过,看地上的钗环以及那一袭绯裳,均是寻常世家也难以企及的珍品,想来这姑子家世不俗。

  不管这姑子因何被人算计,崔莞都未打算卷入其中,略扫一眼,便往合起的窗棂奔去,只是她刚一动,锦榻上的姑子秀眉微蹙,低低的**一声,缓缓地睁开双眸。

  “谁?”

  谢嫣朦胧中,依稀看见一抹纤瘦的身影自眼前闪过,浑噩的思绪倏的一怔,还未来得及反应,肩上的泌凉又令她不由垂眸一看——这一眼,惊得她酒意顿消,一双杏眸瞪如斗大,尖叫冲口而出:“啊——”

  “住嘴!”

  森冷的低喝打断了谢嫣的尖呼,她扯过丝被裹在身上,惊慌失措的往锦榻一角缩去,一双妙目死死的瞪着窗前的身影。

  这人她认得,正是方才受众人瞩目的俊美少年。

  可饶是谢嫣曾对崔莞略有几分好感,此时也荡然无存。

  崔莞抬手推了推窗子,虽与大门一般合紧,但两扇窗棂显然比门扉轻薄许多,只要寻到趁手之物,破窗而出也未尝不可。

  想到此,她急急四下搜寻。

  可惜这里屋摆设虽不少,但不是木柜便是长几,根本没有崔莞能借力之处,一番细寻后,最终,她的目光落在被缩在榻角,那被一双瑟瑟发抖的柔荑紧紧攥住,挡在身前的玉枕。

  崔莞眉头紧蹙,大步走到锦榻前,抢在对方尖叫前开口,沉声说道:“你若想保住清白,便将手中玉枕给我。”

  谢嫣脑中浑噩一片,她虽全然记不起自己为何在此处,可也清楚的意识到,自己被人算计了。

  原本见崔莞在此,只当是这少年所为,可凭着这一句话,素来聪敏的谢嫣又岂会不知其中的蹊跷,犹豫片刻,她颤巍巍的将手中玉枕一扔,又急急躲入丝被中拢好敞开的衣襟。

  温润的玉枕落入手中,崔莞正转身往窗边奔去,耳中就听到厅堂外,门闩抽动的声响!

  ☆、第二百四十四章 一箭三雕计谋人(中)

  崔莞离去更衣后,宴席上微冷的气氛又逐渐升起,转瞬间便恢复了原本的觥筹交错,言笑晏晏之景。

  情到浓时,根本无人察觉,席间不知何时又少了一人这江湖的时代。

  谢桓王樊二人正与旧识故友举杯畅饮,相谈甚欢,突然,一名管事摸样的人垂首匆匆行至宴席不远处一僻静的角落里,止步却不语。

  此人是王樊的心腹,今夜统管宴席上的侍婢随从一职。

  王樊虽将心思放在席间,但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庭院中大致的动静,尽收眸底,瞥及安静的候在角落中的管事,他眸光轻闪,含笑推脱两句,起身走到那名管事身处的角落。

  “何事?”

  “公子,谢氏姑子…失踪了。”那管事不敢隐瞒,巨细无遗的将侍婢急急禀上的消息报于王樊。

  “谢氏姑子席间多饮了几樽,不胜酒力之下,卷碧秋阑二人将谢氏姑子扶至荫华榭小歇,一人备茶一人备裳,离去不过半柱香的功夫,回屋时谢氏姑子已不见人影。”说着顿了一下,他又急急添声道:“整座荫华榭里里外外都寻遍了,无人,后花园中已差侍婢暗中搜寻,暂且还未得信。”

  荫华榭正是女客歇息更衣的之处,与崔莞所去的雾亦楼,分庭而立,其间隔着大半个后花园,眼下前院设宴,后院当值的侍婢侍从进进出出,并不显冷清,谢嫣这般大的一个人,怎可能凭空消失在众目睽睽之下?

  “开宴后可有人离园?”王樊心中一沉,他思绪灵敏,当即便从管事的话中察觉出蹊跷之处。

  “不曾。”

  闻言,王樊心头略安,只要人还在园中,定然能寻出,“荫华榭当职的侍婢何在?”

  “已将人捆在后院柴房中。”管事沉声回道,无论是雾亦楼还是荫华榭,均有当值的侍婢,屋中也断不会留下贵客一人,可偏偏此次却出了差池。

  他亲自审问过,并未得蛛丝马迹,只好将人暂且捆牢拘在偏僻的柴房中,等候主子发落。

  王樊颔首却不多问,悄声吩咐两句,那管事面色一愕,随即点头应声,匆匆退去。

  扫了一眼管事渐行渐远的背影,王樊心绪尽敛,神色如常的返回席间,略坐片刻,方寻了一个时机,将谢桓唤离席超级未来医术。

  听闻谢嫣失踪一事,谢桓神情骤然一变,当下便不顾一切地揪住王樊前襟,低声吼道:“你说什么?”

  “远之。”王樊也不反抗,任由谢桓动粗,唇角勾起一抹苦笑,道:“我已差人四下搜寻,想必阿嫣很快便会有消息,你当知晓,我完全可将此事掩下。”

  确实,倘若谢嫣安然无恙,事后谢氏也抓不到什么把柄,但王樊此时先发制人,将事情坦然告之谢桓,为的却是大局。

  谢嫣的身份非比寻常,若在王氏出了半分差池,那么王谢二氏的交情定会生出嫌隙,现下朝中风云莫测,士族之势好不容易方有一丝起色,一旦王谢恶交,于士族而言,打击不可谓不重,指不定多年来期盼的起色顿时便会化为乌有。

  他与谢桓相交多年,自是清楚谢桓为人,这才将事宜尽数相告,又刻意点明设局之人的用心险恶。

  “阿嫣最好平安无事,否则……”谢桓的才智不弱于王樊,岂会听不出话中暗含之意,他冷哼一声,紧紧揪在王樊衣襟上的手,缓缓松开。

  “多谢。”王樊无声的吁了口气,当即引着谢桓前往雾亦楼。

  崔挽离席,谢嫣失踪,男女席间,唯独少了这两人,事实不言而喻。

  王樊与谢桓虽是一副谦谦君子,弱不禁风的温雅模样,可疾行之下,却也不慢,不过路刚行到一半,两人就见那名管事迎面奔来。

  “寻到谢氏姑子了。”

  见那管事面色无常,王樊心头一松,事情未出他所料,谢嫣果然在雾亦楼,就是不知谢嫣与崔挽……

  “阿嫣如何?”谢桓急声问道。

  “姑子无恙。”

  此时此刻,谢桓高悬的心方缓缓落下,两人也不多耽搁,随着管事快步行向雾亦楼。

  “阿嫣!”踏入门,谢桓一眼就望见厅堂中,正软软坐在席上的谢嫣。

  “阿、阿兄。”强忍悲愤的谢嫣见谢桓到来,尤其是目及他身后那道挺拔的身影后,再也抑制不住,双眸一眨,一串晶莹的泪珠扑簌滚落。

  “莫哭。”谢桓上前,边劝慰边仔细打量,见自家妹子虽发髻散乱,但身上衣饰完好无缺,心头微定,张口欲问,却又生怕惊着谢嫣,略思片刻,转身道:“你怎会跑到此处来?”

  “阿、阿嫣不知。”谢嫣哽声说道,一张精致的小脸上怯意楚楚,“原本正与岚姐姐等姐妹们掷花签,阿嫣手气不盛,饮了两樽酒便觉得头昏眼花,待醒来,便在此处了。”

  直至这时,关心则乱的谢桓方闻及谢嫣身上浓郁的酒气,这股酒气,他未觉得有异,可落入王樊鼻间,却又是另一番深意。

  这是夜宴中,左席所饮之酒,根本不是右席上特意为姑子女郎们备下的果酿!

  难怪两樽下腹,略有几分酒量的谢嫣却醉得不省人事。

  屋中三人,皆非愚钝之辈,谢嫣一席话,透出的蛛丝马迹,已足以令谢桓与王樊心透神明。

  “意然,此事你须得给我,给阿嫣一个交代。”谢桓转身,直直的望向自幼相交,情同手足的王樊。

  王樊皱起的眉头却又拧紧几分,他的目光掠过谢嫣那张梨花带雨的小脸,坚声应道:“此事干系重大,非三言两语便能说清,不过,远之你且放心,若真是如此,王氏绝不会姑息!”

  有此一言,谢桓相信,以王樊的为人,绝不会食言,他点了点头,不欲多说,上前亲自扶起谢嫣,告辞离去。

  出了这等事,王樊自是不好开口留人,亲自引路,将谢氏兄妹二人送出王宅。

  就在王樊送人之际,被人攥着,在后园中不紧不慢,状似漫步赏景的崔莞,终于忍不住甩开手,瞪着眼前熟悉的面容,清声说道:“你并非是裴清本人,你,是谁?”

  ☆、第二百四十五章 一箭三雕计谋人(下)

  “你究竟是谁?”

  宛若玉石般清冷的嗓音划过僻静的林荫小道,崔莞止步,直直的盯着正与自己四目相对,扬唇浅笑的“裴清”,方才惊险的一幕不断自眼前闪过。

  就在她抓起玉枕,奔到窗前之际,厅堂外却传来门闩抽动的声响,这便意味着,极有可能是设局的人前来收网,此时莫说她能一击即中,砸开窗棂,就算真能如此顺利,巨大的响声也会惊动门外之人!

  介时,哪怕已破窗而出,她也会被当做贼人捉住,而且这般狼狈,更似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才仓惶逃离,如此一来,怕是真余下脱衣验身这一条出路了。

  眼下进退不得的情形,非但她束手无策,便是锦榻上的小姑子,亦是一脸绝望。

  可偏偏就在这时,紧紧合拢的窗棂“啪嗒”一声轻响,竟无声无息的被人从屋外打开,尽敞的窗外,探窗而入的大手后,是一张熟悉的面容——

  “裴清?”

  崔莞低呼一声,来不及细思裴清为何在此,又为何得知她被困屋中,急急抓住裴清伸来的手,借力攀上窗棂,继而咬牙纵身跃下!

  原本握着她双手的大手,一紧一松,转瞬间,一只手臂已扶上那即便缠着好几层细棉布,却也比寻常少年纤巧的腰肢。

  短短几息间,崔莞跃窗,裴清一手揽住崔莞,一手飞快将两扇洞开的木窗合拢,一心二用,不但稳住好似飞燕还巢般,纵身扑向自己怀中的人儿,竟还将木窗合得悄无声息,这其中恰到好处的力道,非寻常人可持掌。

  跌入宽厚温暖的胸怀中,一丝熟悉却若有似无的冷香扑鼻而来,崔莞的身子不由一僵,可待她下一口气吸入,那股子香气却又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方才只是她惊慌下的错觉一般。

  挣扎着自裴清怀中退开,崔莞尚未来得及出声,便被攥住手,快步从阁楼后的一条小道离去。

  一路上,裴清好似对此地了若指掌,弯弯绕绕中,不但避开在园中当值的侍婢仆从,甚至连崔莞所不知的,藏身暗处的护卫也未惊动,直至行到僻静的林荫石道上,她方回过神,一把甩开裴清的手,出言询问。

  不过,崔莞顿住身子后,一连两声追问,裴清只是静静的站着,目光幽然,浅笑不语。

  今夜庭院中设宴,各处悬挂的明灯比起往常要多,即便绝大多数置于前院,但后院的各条小道,每隔一段也挂上一盏华灯。

  此时崔莞与裴清所驻足之地,恰好是两盏灯火最为薄弱的之处,昏昏暗暗的,令人难以看清五步外的景致,更别提融在树影下的两道身影,不刻意行近,只从远处看,若想察觉,难如登天。

  “我虽与裴兄相识不长,可他的为人,脾性,也略知一二。”崔莞见他不言,心头未免有些惴惴,但一思及方才他出手相救,又觉得并无大碍,想了想,唇角一抿,继续清声说道:“裴兄性情直爽,为人热忱,宴席上,你虽落座于我身畔,却未多言一句。”

  这也正是崔莞起疑之处,若是无那名侍婢生出的事端,她早已将此事问出口。

  现下忆起宴席间,这人的种种举措,加之方才撞入他怀中时,那一丝若有似无的冷香……崔莞心中乍然生出一道模糊的念头!

  “殿、殿下?”

  宛若喃喃自语的低声溢出唇角,“裴清”眸光微闪,略弯起的唇角渐渐勾起一抹优雅的弧度,磁沉的声音缓缓响起:“卿卿,果真没叫孤白白期许。”

  居然真是刘珩!

  崔莞眼底止不住浮起一片愕然,“殿下怎会来此?还是……”这般模样。

  被识穿身份,刘珩倒也不慌不恼,仍是顶着裴清的容颜,扬着薄唇挑了挑眉,笑吟吟的道:“怎么?卿卿都可扮作男子,孤就不能易成他人?”

  “殿下!”闻及刘珩这番漫不经心的笑言,崔莞低低一喝,谨慎的左右张望一眼,才道:“既然殿下在此,真正的裴清又在何处?”

  由不得她担心,刘珩的手段,她见识过不少,生怕他为混入王氏府邸,而对裴清不利,且即便眼前之人并非是刘珩,她亦会出声打探裴清的下落。

  这也是为何她耿耿于怀,非要这般急切

  “裴清”的面容上虽已然笑意连连,可那双方才还似春意延绵的眸子,此时已是冷若冰霜,温柔磁沉的嗓音传来,令人心头止不住凉飕飕,寒颤颤。

  “卿卿与裴氏,似乎走得颇近。”

  这人真是……崔莞稳住心神,平静的道:“裴氏虽还未决策,但以裴清最近的言行来看,理应不会靠拢寒门。”

  “这也是孤今夜会以此番面目出现的缘故。”刘珩深深的看了崔莞一眼,不再多言,转身沿着林荫石道,绕向前院。

  这一句平板微冷的言语,却令崔莞的心彻底落实,而裴清也确如她所想,正安然的候在健康城某处密宅中,等待散席归家的时辰。

  沉默片刻,崔莞抬足追向缓步慢行,显然是在等她跟上的身影。

  两人行回前院时,宴正酣,席未散,似乎未曾有人察觉方才后院中那一幕幕峰回路转的险境。

  送谢氏兄妹离去的王樊已然回到席间,此刻见到一前一后慢慢入席的“裴清”与崔莞,目光微微一凝,尤其是目及崔莞身上那被美酒打湿,却未换下的衣袍时,眼底陡然闪过一丝莫名的精光。

  就在方才,他送走谢桓与谢嫣后,于返回前院之前,又亲自去了一趟雾亦楼,里里外外,仔仔细细的查看一番,门窗摆设皆如管事所言,无一丝受损痕迹,然而他却在窗棂之上,发现了一枚淡淡的履印。

第二百章 山有木兮木有枝(中)18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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