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将计就计还彼身(上)

  当下,崔莞纤眉轻蹙,微侧着头,颇为惋惜的道:“难得今日食膳丰盛,张家姐夫却不在,真是可惜了呢。”

  她的声音绵软娇憨,却让阿音心里一阵没有来的紧张,忙笑道:“无妨,我留了一些在锅里,待张郎回来也有得食用。”

  崔莞听了不由一凛,眼下正是三伏天,虽说村子四周环山傍水,比别处凉爽一些,但食膳存放也极为不易,往往还未到傍晚就会馊坏,可阿音却这么说……

  足以肯定,张康虽不在家,但也不似她口中所说,要到傍晚才会归来。

  如此转念一想,又不着痕迹的看了眼矮桌上的粟梁粥和野菜,崔莞心里隐隐有了明悟。

  “这粥要趁热才好吃。”阿音用木勺搅了搅正热气腾升的粥罐,端起一只空碗准备盛粥。

  崔莞见状,唇角弯起一抹浅笑,转身绕到矮桌对面,“阿音,我来帮你罢。”可话还未落,她脚下忽的打了个趔趄,身子失衡猛地撞了过去。

  “哐啷”一道刺耳的破碎声,阿音手里的陶碗被撞落在地,碎成几瓣,就连她本人也险些摔倒,但最终还是及时撑着矮桌稳住了身子,可目及散落在地上的陶片,不由露出心疼的神情。

  “对不住,我,我踩中了裙摆。”崔莞急忙站好,下颌微敛,惴惴不安的看着阿音。

  崔莞身上的粗布麻裙乃是阿音的旧裳,且阿音本就比她略高一些,故而不小心踩中裙摆这种事,落在旁人眼中也不觉突兀。

  阿音并未多想,勉强扬起一丝笑容:“无妨,我到厨下再取一个便是了,你先坐罢。”

  崔莞点了点头,这回是真的依言跪坐在了草席上,静静等着阿音取碗。

  作庖厨之用的小土屋离得并不远,来回不过几步路的功夫,但阿音好一会儿才捧着个和方才跌碎那只一模一样的陶碗出来,看着她小心翼翼的摸样,崔莞眼底闪过一缕精光。

  取了碗,阿音和崔莞一样跪坐在另一方草席上,两人隔桌相望,盛好粥,阿音略看了下,便将那只新碗推给崔莞,“快尝尝味道如何。”

  “阿音的手艺,自然是好的。”崔莞眉眼弯弯,将碗往自己面前挪了挪。

  “那你便多吃一些。”看见崔莞的举止,阿音笑眯眯的应声,又将那碟野菜和炊饼往崔莞那头推了下。

  “这是自然。”崔莞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弧度,执起木筷正准备夹菜,眼眸却有意无意的往边上一瞥,立即顿住了手:“阿音,你的帕子怎么掉了?”

  阿音一怔,沿着崔莞的目光侧过头,果然在草席边上看见了一方湖蓝色的麻布帕子,其中一个边角处还以红线绣着朵指甲盖大小的凤仙花,正是她平日里所用的帕子。

  “许是方才不小心掉的。”阿音忙屈身捡起,随后顺手塞入袖中。

  崔莞一听,自然又是愧疚告罪。

  阿音此时哪会计较这些,她看了眼崔莞面前盛满粟梁粥的陶碗,频频催促她快吃,甚至自己也端起碗率先动了筷。

  崔莞取下脸上的粗布帕子,一手抬起至鼻高,以长袖遮面,一手端碗,她虽将陶碗贴在唇边,但等阿音吃了两口,又小等了一会,才跟着张开嘴。

  粟梁粥本就不是什么好物,更何况里头还掺了少许麸皮,愈发让人觉得糙涩难咽,吃惯了珍馐美馔的崔莞强压下作呕之感,硬是将粥喝了个精光,同时在心中狠狠的告诫自己,若是连这点苦都受不住,还妄念什么反转乾坤?

  温热的粥滑入体内,崔莞顿时觉得身子舒坦了不少,发软的手脚似乎也多了一丝力气。

  阿音见她吃得“香甜”,又笑着给她添了一碗,崔莞自是不推辞,当然也不忘顺手给阿音盛一碗。

  于是两人你来我往的,不一会儿,那罐粟梁粥便见了底。

  ☆、第六章 将计就计还彼身(中) 祝大家平安夜快乐

  瞅了眼见底的粥罐,阿音心里舒了口气,染上眉梢的笑意愈发浓了,好不容易才压住上翘的嘴角,细声道:“阿莞,你昨夜魇着了,怕是没歇息好,眼下天色尚早,你再回榻躺一会儿罢。”

  “不必了,怎能事事都劳烦阿音?”崔莞轻巧地将遮面的粗布带好,似笑非笑的看了眼阿音略微恍惚的神色,伸手就要收拾矮桌上已经空了的碗蝶。

  “你我之间,无需……”阿音哪会让她动手,忙支起身子阻拦,不想双腿突然一软,整个身子一歪,“砰”的一声趴在矮桌上,甚至撞落了摆在跟前的陶碗。

  刺耳的破碎声落入耳中,崔莞面容平淡如水,收回即将触碰到陶碗的手,幽深的眸子静静望着挣扎的阿音。

  “阿,阿莞,你……”阿音心中一片骇凉,吃力的抬起头望向崔莞,却只看见一双清冷的墨眸,她张了张口,尚未吐出半个字,眼皮便往下沉沉一阖,彻底软倒在矮桌上。

  崔莞缓缓站起身,寒冽的目光扫过阿音身旁的碎碗,嘴角勾起一丝冷笑。

  以阿音和张康吝啬的性子,决计不会在膳食中下药,那么剩下的能动手脚的地方,无非就是食粥用的陶碗。

  方才她特意踩中裙摆撞向阿音,便是为证实心中猜想。

  果不其然,一切与她所料相差无几。

  至于那落下的帕子,也是她故意为之,趁着阿音弯身拾帕,她当即将两人的陶碗互换,做得神不知鬼不觉。

  “阿音,既然累了便歇着罢。”崔莞看着阿音沉睡的面容,冷冷一笑,随后将她扶到自己居住的土屋内,上榻褪鞋,侧脸朝内,又将那张破棉絮盖在她身上,接着将支起的窗棂放下,虽然破旧,但还能挡去些光亮,这样一来屋内骤然变得有些昏暗。

  一切布置妥当,崔莞抬眼冷冷的扫了下躺在榻上的阿音,转身退出屋,又将两扇破门板虚掩好,随后收拾矮桌上的碗碟,除去一切遗留的疑迹。

  接下来,她只需在一旁静静候着好戏开场便是了。

  ******

  暖阳当空,村尾一颗大槐树下的宅院内,张康**着身子撩开花布帐子,捡起散落在地上的衣物,可还未套上身,一双丰满的玉臂自身后萦绕到他胸前,如摸似捻的逗弄着那两粒小肉芽儿。

  感受到背后贴过来的温香软玉,张康喉结上下一滑,腹下一股邪火隐隐有了复苏的势头,但他到底没忘了正事,抓住那双极不安分的手,低声道:“别闹,一会还有要紧事。”

  “什么要紧事?怕是心里惦记着你那新欢罢!”那女子冷哼一声撒了手,也不遮掩泄露的**,就这么赤身裸体的往后一仰,半靠在木枕上,两团白腻晃得人眼底直生晕。

  “除了你这小心肝,还哪有什么新欢?”张康盯着她胸口,狠狠的咽了两口唾沫,若非那事耽搁不得,他还真舍不得离开这温柔乡。

  听了张郎的软语,女子的脸色渐渐缓和,张郎见状,又哄了几句才得以脱身。

  只是当他离去时,根本没察觉到大槐树后隐约藏着两道身影。

  待张康照计划,假借尝酒的名义寻了村里一些德高望重的老翁回到家门口,已是正午时分。

  “阿音,还不快出来待客!”张康还未踏入院子便故意扬声大喊,可偏偏阿音并未和事先说好那样迎出,就连矮桌上也是光可鉴人。

  他心里无端一紧,又拔高声喊了一遍。

  结果仍是无人应声,整座院子里静悄悄的,弥漫着一股诡异的气氛。

  跟在张康身后上门的众人看到满院冷清,心中多少生出些许不满,一名莫约六十出头的白发老翁不悦的开口道:“怎么?不是说摆好了新酒待我们来品,眼下酒在何处?”

  “周老莫急,许是阿音将席设在屋内。”张康似乎对这位周老颇为忌惮,连连赔笑两句,心里已经将阿音怨了好几遍。

  眼下这种情形,他不敢再大声叫喊,以免让人起疑,干脆先将众人请入院内,领到崔莞所居的小土屋前,又趁着旁人不察,迅速瞥了眼摆在院里的矮桌。

  罢了,矮桌既然收拾得如此干净,阿音定是将药下给了阿莞,只要推开那扇门,让众人看清屋内的情形便算大功告成。

  张康越想越兴奋,抬手放在门板上,当即就要用力推开,可就在这时,一道淡漠的声音自众人身后传来:“张家姐夫要寻的,是阿音还是我?”

  ☆、第七章 将计就计还彼身(下) 祝大家圣诞快乐

  听到声,张康下意识回头一看,院门处不知何时已经围绕了不少妇孺,站在最前面的少女一身荆衣草鞋,面上覆着一条粗布帕子,仅露出一双漆黑如墨的眼眸,不是崔莞还能是谁?

  只是尽管她这般俏生生的站着,却让人觉得好似一抹春日里的浮光,看不清,摸不着。

  张康不管旁人怎么想,此刻他心中翻起惊涛骇浪,高昂吼声不自觉脱口而出:“阿莞,你怎么会在此!?”

  她不是应该……应该昏睡在榻上么?

  崔莞缓步轻移,踏入院门后先是给众人福了一礼,接着似笑非笑的望向僵在门前的张康:“张家姐夫以为,我应当在哪?”

  轻柔的嗓音中含着一丝冷到极致的漠然。

  “不,不是……”张康瞬间便慌了,额头上唰的冒出一层涔涔冷汗。

  事已至此,他如何还想不到其中的蹊跷,贴在门板上的手猛地缩了回去,可崔莞又怎会轻易的放过他。

  只见崔莞面巾下勾起一丝玩味的笑容,错眼看向虚掩的门板,脆声道:“张家姐夫既然邀请诸公上门品酒,又岂能怠慢?阿音不在,崔氏阿莞自当为诸公效劳。”

  “甚好。”周公捋着三尺白须,满意的点了点头,周围的老翁显然以他为首,也跟着纷纷赞声。

  张康面色青黑,抖着唇,心里又气又惧,气的是崔莞不顾情面,惧的是今日之事不能善了。

  眼前这些老翁在村中声望极高,若是叫他们得知自己算计崔莞的事,只怕在村里再无容身之处了,更何况屋里……

  一想到屋内之事,他牙根都要咬碎!

  虽说大晋国风气浮靡开放,但也仅是限于婢妾歌姬,对正妻仍就十分看重,倘若阿音真替代崔莞在屋内,事情一旦暴露,莫说阿音,即便是他,往后的日子也定不会好过。

  张康越想越恨,可偏忘了这一切都是他与阿音咎由自取,若非两人心怀不轨算计在先,又岂会生出这等事端。

  “既然如此,诸公这边请。”他狠狠的剜了崔莞一眼,伸手一引,就要把众人带往正屋。

  “咦?”崔莞侧过头,眸光流转,看了眼正屋又转回对上张康阴冷的眼神,淡笑道:“阿音一早便收拾好了侧屋,张家姐夫怎的要去正屋?”

  “还是正屋宽敞些。”张康咬牙恨恨道了一句,不等崔莞应声,直径朝正屋走去。

  “啊——”

  张康刚迈两步,小土屋内突然爆出一声凄厉的尖叫!

  “怎么回事!?”众人惊诧,离得近的周老抬手就推向那扇虚掩的门扉。

  张康脸色煞白,看见周老的举动不由想冲上前阻挡,可他到底还是慢了一步。

  那两扇本就摇摇欲坠的门板被周老情急之下用力一推,轰然倒下,腾起一阵灰扑扑的尘埃,也将屋内的一切尽数呈现在众人眼前。

  狭小的木榻上,两道**的人影骤然分开,一道跌滚下榻,一道扯着被子往里缩。

  “李提!?”周老看清那从榻上滚下,试图寻地方藏身的赤身男子,不由愣了下,接着瞥见坐在榻上揪着被子遮挡的阿音,旋即明白过来,面色立时难堪到极点!

  “你,你们……”他指着李提与阿音大喝:“光天化日之下竟然……伤风败俗,简直是不堪入目!”

  余下的老翁无一不是横眉怒目,出了这档子事,若传出去,毁的可是整个村子的声誉。

  李提虽是村中一霸,可也是个欺软怕硬的茬,此时面对周老等人,哪里还横得起来,更别提面如死灰的阿音和张康。

  崔莞站在众人后头,静静的看着眼前熟悉的一幕幕,明媚的阳光倾斜落在窈窕纤细的身子上,却化不去她心中透骨的冰寒。

  当年这场闹戏,不但毁了她的清白,亦给了她惨痛的一生!

  如今,你们又当如何了结?

  ☆、第八章 颠倒是非强夺理(上)

  面对众人的口诛声伐,李提虽有些惊慌失措,但脸上并无过多惧怕,一双三角眼滴溜溜的转,试图寻出脱身的法子。

  反倒是阿音,垂着一张惨白着脸,心中又惧又慌,双手死死地抓着身上的破棉絮,整个人抖成一团,不断往榻角缩。

  哪怕裸露的后背叫粗糙冰凉的土墙磨出一道道红印,她也无知无觉,恨不得后头裂出条墙缝能钻进去才好。

  明明躺在这儿的该是崔莞。

  明明受众人唾弃的也该是崔莞。

  怎就成了她?

  那陶碗,那陶碗……

  阿音脑海中倏然闪过昨夜与今晨的种种——

  “崔莞!是崔莞害我!”

  阿音忽的尖嚷一声,猛地抬头朝外看,想从中寻出崔莞的身影。

  可门前让张郎特意请来的周老等人围得满满当当,哪能窥出去半分。

  不过这声尖利刺耳的叫嚷震得屋外的声音戛然而止,众人虽心存疑惑,但仍不约而同转过头,看向站在最后方的少女。

  崔莞一脸淡然,哪怕对上周老等人审视的目光,也没有半点退缩,纤细的身子宛如一株苍秀碧竹,挺直耸立。

  “阿莞,阿莞,我待你不薄,又有救命之恩,你为何要害我!”阿音顺着众人的目光,看到立在暖阳下的窈窕身姿,心中不由大恨,但又不敢表现得太过露骨,于是掩面的泣道:“诸公,阿音自幼在诸公眼下长大,言行举止众人皆知,又岂会无端做出这样不知廉耻的事?实乃,实乃是崔氏所害啊!”

  哀婉的哭诉和一滴滴渗出指缝的泪水,使得周老等人心思动摇起来:“阿音这小姑子素来憨厚,理应不会做出这等下作之举。”

  “是啊是啊,想当年……”

  “如此一来,这其中定有什么内情。”

  ……

  张康从这一声声窃窃私语中看出了一线生机,他趁人不觉,忙冲李提使了个眼色。

  李提自然不是愚笨之人,赶紧套好滚下榻时顺势捞入手的内裳,从藏身的衣柜后探出半个头,大声喊道:“不错,就是崔氏捣的鬼!”

  李提的喊声让门外再度一静,周老虽不齿他平日的做派,但自持身份也不愿冤枉了人,于是冷声喝道:“李提,你说话可有凭证?”

  不过是胡编乱造,哪来什么凭证?但事已至此,李提只能壮起胆,做出一副信誓旦旦的摸样:“自是有的,张康可为我作证,当日是崔氏亲口所说,邀我今日上门做客,谁曾想一进门便昏厥,醒来竟,竟成了这样!”

  张康连连点头附和:“确实是崔氏阿莞相邀。”

  有了张康和李提的合力,阿音慌乱的心稳定了几分,放下掩面的手,缓缓抬起头,惨白的脸上泪珠连连,失了血色的唇瓣哆哆嗦嗦,看向崔莞的眼神,似受了天大的委屈。

  好一会儿她才哽咽着道:“阿莞,当日在荒林,我好心救你,这段时日更是待你情同姐妹,我若是做错了什么,你,你大可明说,为何要这般害我……”

  话到最后已是泣不成声。

  阿音长相平凡,但此时梨花带雨的摸样让她比平日添了几分楚楚动人,而且刚才那番哀戚的哭诉,让原本就摇摆不定的人心彻底倒戈相向。

  包括周老在内的众人皆对崔莞怒目相视,更有心直口快的老翁忍不住叱喝:“崔氏小姑子,你知恩不报也就罢了,心思竟然这般恶毒,真真是留不得!”

第五章 将计就计还彼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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