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正面交锋泥压云(上)

  “秦四郎君此言,又错矣。”

  崔莞抬起一双清澈见底的眸子,眼波轻转,淡笑道:“应当说,秦四郎君到底能许小女什么?”

  秦四郎微微一怔,嘴角最后一抹温润的弧度略略僵了几分,与崔莞对视片刻,他垂下眼眸,不着痕迹的掩下眼底那抹渐渐泛开的异样。

  一生至此,秦四郎自认行事当礌落落,如日月皎然,唯今一事,他心怀有愧。

  世人眼中,秦氏一族乃巴陵大族,华光熠熠,受人倾慕敬仰,可身为秦氏嫡系子孙,他心中无比通明,如今的秦氏,早已不是百年前,大儒备出的巴陵秦氏了。

  生而富贵,遂不思进取,**声色,穷奢极欲,秦氏后人,早便失去好学之心,余下的,仅是依赖祖先之名,**声色,生活骄奢的世家子弟罢了。

  虽受头疾之苦,但秦四郎心中未尝不觉庆幸,正因如此,纤尘不染的他,方能这般透彻的看出秦氏的结症所在。

  然,纵使他有心重振秦氏之风,却受尽阻滞与波折,几欲寸步难行。

  刮骨疗毒,必先破臂作创,即便他生为秦氏最得意的嫡系后人,可若想动摇秦氏陈腐却被上下奉为根基的族法族规,亦如痴人说梦。

  眼下,他不过刚有所动,便遭反噬。

  此次前往雍城,明为求学,实则寻医,原本消息仅他与楼叔,以及双亲知晓,可到底,还是出了差池。

  当他暗中得知陈忠与桃兮另有其主时,心中凉意,冷似隆冬。

  一路上,为不打草惊蛇的处理陈忠与桃兮这俩人,秦四郎与楼管事几乎食不知味,夜不能寐,直至崔莞的出现。

  一场寻常的争执,让秦四郎如拨云雾,而后便有了一出真假难明的“暗害”。

  可惜,螳前雀后,他到底,仍是失算了。

  见秦四郎不语,崔莞忽的又开口,状做无意的说道:“听闻年年阳春三月,草长莺飞之际,便是稷下学宫开讲之时,只是不知,明年三月,是哪位名士授人?又是哪位大儒解惑?”

  边说,她边侧了侧头,晶莹透亮的瞳仁里映出一张神情倏然大变的面容。

  秦四郎目光沉郁,盯着崔莞如嗔似笑的眼眸,心中骇浪惊天。

  百里氏,稷下学宫……

  这看似落魄的小姑子,手中到底还有多少底牌?

  且,能得知稷下学宫,她绝对不似表面所显,是一名庶民!

  沉默半晌,秦四郎眸光渐定,慢慢地,一字一句地说道:“只要无损巴陵秦氏一族之利,止桑愿倾力相助。”

  秦氏虽花重金寻出可治头疾的不世神医现下正在雍城,可并未有再进一步的消息,雍城人口何止百万,从百万取一,堪比海中寻针。

  而且,遣返陈忠与桃兮,无论理由再怎么冠冕堂皇,也难保能让人丝疑不起,故而时间于他来说,已然所剩无多。

  唯有越快寻到百里氏,便越有利接下来的谋划,尤其是稷下学宫一事!

  若想彻底在秦氏中站稳,他需做出一番引得天下人瞩目的盛事。

  在天下学子心中举足轻重的稷下学宫,无疑是最有利之处!

  故而,无论是为挫旁人所谋,还是为在明年三月开讲之前赶往临淄,他须得尽快医治好头疾!

  想到此,秦四郎心中最后一丝犹豫,顿如云雾弥散,微微凉风下,唇角那抹优雅的弧度,坚如磐石。

  ☆、第六十八章 正面交锋泥压云(下)

  秦四郎一番言语,崔莞眸中轻漾的盈盈笑意,慢慢的褪去,静静看着眼前温润却不失坚韧的男子。

  “如此,足矣。”

  微凉的秋风习习入室,少女额前鸦发轻动,露出白皙如玉的前额,衬得一双点漆般的眸子愈发清澈灵动,她抿了抿唇,正色说道:“三日,抵达雍城三日内,我定会将百里氏寻至四郎君眼前。”

  秦四郎深深的看了她一眼,眸底晦暗难明,“你,不怕我出尔反尔?”

  如今在场的唯有四人,除去秦四郎与她,便只余下楼管事与观棠,而且这二人均为秦四郎心腹,若秦四郎失信,她还真是一时拿秦四郎无果。

  不过……

  “有何可怕?止桑公子乃君子也,自是信守承诺的大丈夫。”崔莞下颌微昂,轻轻一笑,清声道:“故,我愿信之。”

  秦四郎心头微微一暖,眼底漫起一丝连自己都不曾察觉的温和,“多谢。”

  世人皆知秦家有四郎,然,先秦家,后四郎,他身上的一切,均为秦家所赐。

  倘若他不曾出生于钟鼎世家,又有多少人会知晓这世上还有一个止桑?

  而且,这些年来,他虽顶着谪仙之名,受世人追捧,可从未有人得知,他在秦氏主宅中,除去双亲,竟再也寻不到倾信之人。

  叔伯手足,无不是面容和乐,嫉疑暗藏,吃过几次不大不小的暗亏后,他忽的便明白了,亦沉熄了心中最后一片热火。

  而今,眼前这小姑子非名士亦非大儒,可一句轻轻的止桑公子,一句我愿信之,竟让他心中闪过一丝难以自持的激动。

  秦四郎神情的细微变化,全然落入崔莞双眸中,可她恍若未觉,垂首淡声道:“若无他事,小女告退。”

  说罢也不待秦四郎君多言,自及时停稳的马车上慢慢爬下,抬头望了望后头的车队,寻出自己乘坐的牛车,缓缓信步而去。

  她走得不快,但身子始终笔直如竹,哪怕数不清的各色目光自四周唰唰投来,也不曾乱了半拍步子,直至爬上牛车,合拢门扉,挺得直直的身子瞬间一倒,软软地靠在了车厢上,胸口砰砰直响。

  方才在马车中,她看似平静淡漠,可心中仍是怕的,忐忑的。

  毕竟,百里氏是她手中唯一的底牌,而稷下学宫,不过是她凭据前世所经,臆测而来。

  犹记得上一世,秦四郎便是在稷下学宫,以诡辩论“白马非马”辩倒当时主讲大儒南公。

  至此,秦氏四郎一辩成名,传扬天下,彻底坐实了谪仙之赞誉。

  可当时,她已跟随曾信半年有余,也便是说,此次秦四郎雍城寻医并不似所想那般顺利,故而耽搁了明年的开讲时辰。

  而前世碰见秦四郎与百里氏,正是在春暖花开之际,秦四郎当街发病,百里氏现身施救,一手精妙绝伦的灸术,令得她至今记忆犹新。

  凭借这两件事,她才在秦四郎犹豫时,大胆的说出稷下学宫。

  对,便事成有望。

  若错,只怕连百里氏这张底牌也会全然毁去,且,以秦四郎连自己都可算计在内的性子,又岂会留下一个“意外”?

  好在,一切如愿。

  随着牛车慢慢晃动,崔莞的唇角勾起一抹浅浅的笑。

  车队缓缓前行,宽敞的官道两旁,金黄的田野内渐渐添上了各式的农舍,一座,两座,三座……

  最后,田野褪去,笔直的官道尽头,一座巨大的城池静静屹立在午后的暖阳下,自云中洒落的金粉,将一眼望不到头,高大古朴的城墙染上一层淡金色,愈发显得高耸巍峨。

  雍城,终于到了!

第六十七章 正面交锋泥压云(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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