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会谈

  赵十七从匪洞中走出来:“草头,我要去鹰嘴堡帮那位夏将军取东西,这几天都不回家,你们凡事莫要妄动。”

  草头正在和三傻子、秦麻子教着石头搓麻将,头也不抬:“知道了。”

  “别赌太凶了。”十七摇头。

  等赵十七走远,草头的丑脸朝她的方向深深看一眼,继续若无其事地搓麻将:“谁输谁做饭啊,不准赖。”他的大当家的,已经开始离他们越来越远了……“哈哈!草头,你打了个昏牌,不许反悔不许反悔!”秦麻子大叫大嚷起来了。草头推了麻将要反悔,兄弟们不答应,大家便掷打了起来,匪洞里一片狼藉……豆豆一个人蹲在洞门口看着十七姐姐离开的方向……

  这样的生活里,也许,不久以后再也没有一个叫做赵十七的人了……

  与此同时的漠山屯外,南煦旌旗飘扬得威武,夏泠坐在马车的软卧之中,带着自己的兵将,迟缰驰行。

  星随原野尽,江入大荒流,漠北的春天,虽比不上江南的秀润,毕竟是南煦的一方土地。

  他带着副将姜逖、太守娄烦进入已经预备好的漠山屯会谈大帐。

  迎面便看见了北祁牧野将军路朗和羌零王恩波,夏泠的视线并不在他们身上停留,而是转到路朗身边随行的官员,他略打量了其中的几个,慢慢和心中的某些图像重叠着。

  最后,他微微一笑,走上去……

  鹰嘴堡上,十七悄悄出现在山崖上边,她在此处吃过迟丹的亏。小心翼翼地藏了形迹来到了山崖边,向下一看,但见山脚下云烟缭绕,灰蒙难辨。她又不知道从何可以绕进去,只怕又碰上迟丹的人。

  数十日前,关九郎乃是凭着自己混迹大漠十数年的那点根基,强行进入鹰嘴堡下方救了夏泠。十七不可能步入鹰嘴堡下方。

  她咬一咬牙,将一大捆绳子扛在身上:为了夏将军肯帮爷爷们说话,她决定拼了……

  漠山屯的会谈进行了整整四天。

  会议的气氛仿佛这大漠的三月天,一忽儿风沙顿起,一忽儿静如蓝天,一忽儿闷雷滚滚,一忽儿又云散日出。

  此事的谋断,起于君莫语,立于夏泠之手,其间筹划已达七八年,此时对付起来自然游刃有余。

  这一切都是事先布了局,留了空的。

  北祁国庆帝派来的司笔官员如实记下了漠山屯议事大帐中的每一个点滴,回去都有可能在某些人的推动下,成为一把杀人不见血的刀。

  饶有紫花芗续草的支持,议事议到了第四天,夏泠还是开始感到了体力不支,腰椎仿佛要断掉一般。好在一切都在收局,他看着两个文官签字,与对方互换文书之后,自己坐到马车之中,准备回盛云城……

  与此同时的鹰嘴堡下。

  赵十七历尽艰辛来到山崖下,饿了吃干粮,为了尽量节约自己带来的那囊袋清水,只能嚼些草根上的一点水气抵御干渴。

  她低头在杂草枯木中寻找着古初剑的断茬。寻觅良久,她在一片石板上停住了脚,只见那里草木枯折,似有血迹隐隐。

  ……

  漠山屯外,盛云城的兵马正待离开。

  夏泠掀开车帘回头看天连山。

  只见雪山如莹,高空白云点点流过,官道平平延绵到远处,风沙万里漠漠寒洲。

  忽然,他看到有一匹白马立在风沙之中,白马上端坐着一位俊美的羌零少年。

  姜逖对马车中道:“回夏将军,且先部的小王苍木要见你。”

  夏泠示意千羽出迎:“请他过来。”

  苍木在千寻的引领下,骑马来到他的车前。夏泠已打开车门,坐在车前迎接他。

  车前停住战马,苍木上上下下打量着夏泠:“你。”

  夏泠对他了解得不算少了,还是第一次近距离与他平静相见,亦如他一般上下打量着对方。

  苍木道:“你在岂兰崖赢了我。”

  夏泠为了顾全苍木小王在羌零人中间的军事地位,已留心尽量赢得不露声色,但看起来苍木仍然对此耿耿于怀。

  夏泠说:“你武功并不差,只是少了临阵经验。”

  “我知道。”苍木深紫色眼眸中透出坚毅的神情来,“总有一天,我一定能够打赢你!”

  夏泠哑然失笑:说话还这般孩子气。他便寻隙堵他:“你的中原话说得很好,谁教你的?”

  苍木回答:“这不用你管。”

  “是你阿母其雅王妃对不对?”

  “你怎么会知道?”苍木脱口。

  夏泠故作讶然:“这难道是个什么秘密?”

  其雅王妃会说中原话,这的确是个秘密。苍木开始沉吟不语了。

  夏泠顺势说:“为了救一个姑娘,置整个部落的实力于不顾,这样的事情,以后还是要掂量了再做。”

  苍木本是来向他示威的,如今已然半点气势全无,他沉沉地盯着夏泠看。

  苍木思索了一会儿,面容开始缓缓舒展:“原来如此……”

  夏泠知他已明了,遂也淡淡回笑:“明白就好。”果然如雁南行所说,苍木此人年轻热血,但并不缺乏头脑。

  苍木不再多言,挺腰抱拳,向他行了一个中原之礼:“夏将军,告辞。”

  苍木拎转马头,向着大草原飞奔而去。远远看去,犹如一团云朵,在疾风中飞舞,渐渐混入了天连山的翻滚紫烟之中。

  夏泠目送着他的背影,久久凝视。

  他正要拉上车门,忽然漠山屯官道上又是一层烟尘滚来。

  夏泠便没有回到马车中,静静远观着那正驰骋而来的马匹。

  那马匹上的人看到了盛云城的马队,远远便停住了脚,驻马而立。

  此人身材高大,遮在一身深青色的南煦大氅之中,连脸面也以兜帽遮盖。他的马极好,蹄若巨碗,足若粗柱,身高腰轻,马目炯然,只是满身灰尘仆仆,显然赶了许多路。

  那一人一马,站在漠山屯的大道上,仿佛擎天一柱。

  他并不过来,也只是远远看着夏泠的马车。

  “夏将军?”姜逖不知道要不要将此人驱走或请来。

  夏泠一摆手,示意毋妄动,姜逖是有军职之人,稍不慎重,容易礼节不妥。

  他只与那人无声对望着。

  俄顷,夏泠传来笔墨,龙飞凤舞一番,抬首扬绢,让手中的一幅字在漠北的天空中,随着干燥的沙风而逐渐变干。

  千羽看到上面写的是:“千里其何如,微风吹兰杜”。千羽识文断字,知道这是一幅写给好友的字。千羽跟随夏泠已经有五年了,却从未曾见过这样的一个人。

  千羽一边暗自揣测来人的身份,一边走上去将字递给那人。

  那人伸手接下。千羽看到:他的手结实修长,略有薄茧,是出身矜贵,只练弓马之人方能有的双手。此人姿态十分淡然,更无一字相吐。他收起字,策马便向着来路而走。

  烟尘滚滚来,又烟尘滚滚去。

  此人来过,又仿佛从没来过……

  夏泠吩咐一声:“无事了,随我回盛云城。”

  姜逖一声令下,惊云骑整齐上马,旌旗飘飘,战队赫赫。夏泠靠回马车的软卧中,疲惫地闭上眼睛:“千寻,到了盛云城再叫醒我。”

  ================

  入夜,盛云城的将军府书房内,灯火通明。

  屋子中西边有放着青瓷珍玩的博古架,东面挂着以出谷山人笔风绘就的《大涤草堂图》,中间一张苦梨木瘤花大案桌,上面均窑笔海、珊瑚笔架、湖州羊毫、徽州松墨一应俱全。

  夏泠坐在一盏红纱罩子的纱笼灯前,扶着头看书。

  千羽千寻送上一盏青瓷斗彩碗装的太平银针,见他没什么吩咐,两人便默默退了出去。千寻说:“这事情得去问问师娘。”又责怪千羽,“你乃师父的关门弟子,怎么如此重要的药材也不知道?”千羽一向自居仙风道骨:“我如何能够知道,跟着公子有五年了,师父这五年鼓捣出来的新药我如何得知?”……

  两人互相埋怨着慢慢走远了。

  夏泠喝一口茶,合拢书本,抬头看到那张《大涤草堂图》,题字中有“樗散数株”四字尤其触目。

  这张画是他在岚京清蓼画院的义弟纪子瞻所作,他们都昵称他纪子。

  纪子自小体弱多病,弄得多愁善感,小小年纪便常以“枯朽”自喻,常被朋友们嗤笑。夏泠望着画卷,只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也会有“樗散数株”的境地,不由兀兀出神。

  他打开一个抽屉,两节断落的玉簪出现在深处,簪身断头处曾经染过他的掌中血,此时血痕难消,莹白的玉质上有暗红的横纹。

  夏泠在一张浅黄色厚笺纸上,写下一道军谕,仔细通读了两遍,才将自己的帅印压放在信纸上。然后,一个人,慢慢走到府门,向着深深天连山,茫茫西域土而去。

  荒野春风从他的衣袍边掠过,掀起他的衣衫袍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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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紫薇星动,北极天狼。

  万草伏低的大草原上,一队人马正在悄悄靠拢南煦朝的矻赤堡。为首的男子黑发浓目,须发虬张,正是羌零王恩波。

  岂兰崖战败,漠山屯会谈又得不到北祁的支持,导致草场损失。恩波知道,明刀明枪他不是那些肚肠子弯弯绕绕的南蛮子的对手,唯有铁骑突袭才是他们游牧民族的武器。

  “王爷,前边有人。”有斥侯踏着茂草回来禀报。

  恩波道:“看看什么人?”

  “好似是南煦朝的夏泠。”

  “什么?再探!”恩波眼眸中闪动着狐疑。

第十九章 会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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