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天色将暮,裴言昭甫一回到家门,就被告知卢氏寻他。他心中有数,凝了凝神,从容往福安堂去。一路也在思忖,玉桂才不见了一天祖母就着急,要是昨晚狠心杀了她,还不知怎么向祖母交待。

  福安堂里。姜珩跪在无阻隔的木地板上,眉目淡淡,聆听床上老人的教诲。

  “老太婆这一生遭逢遽变!没了丈夫再没了儿子,孙儿好强斗狠,也不同我亲近,我如今唯一的亲人就是玉桂!你们有什么不满冲我来啊,为什么逼走她!玉桂主动提出要去照看你们,我还不想让她受那个气,现在好了吧,果真被你们活活欺负走了。玉桂多好啊,即使在你们玉照轩,也没忘了每日来我福安堂晨昏定省,你们不喜欢就把她还给我老太太,何必赶尽杀绝!玉桂到底去哪了,你说啊,说啊。”

  姜珩不喜掺和裴家的事,更无必要为一个丫鬟承担罪责,昨日网开一面已是念在玉桂忠心的份上。她不咸不淡的重复:“玉桂想回乡下成亲生子,不忍和您当面别离之痛,就禀告了我们,我们准了。”

  卢氏气急攻心,猛力掀被,抬脚往姜珩肩上踹去:“首鼠两端的东西,以为我不知道你吗,嫌玉桂给太夫人打了几桩小报告,就挑唆靖宁赶走了她,还来我面前卖乖。”

  姜珩捂肩站起来,立远了些:“玉桂是家生奴才,与她喜欢的人门不当户不对,才想自赎远走。其次,她也知道您多舍不得她,也怕舍不得您,见了面走不了。事实就是如此。您既然心疼玉桂,她找到了归宿,应该为她感到开心。”

  “开心?你躲什么,过来,靠近一点,连你也想造我的反。”卢氏虎着眼睛瞪她。

  姜珩站定不动,出口劝慰:“动气对你身体不好,您好好休息吧。”

  裴言昭进来时,卢氏正喋喋不休的谩骂,他先看了姜珩一眼,继而走到卢氏面前,还没开口,被卢氏抢先扯出衣襟,质问玉桂所在。

  “被我赶走了。玉桂做了什么,您心里清楚。”裴言昭直言。

  卢氏骤然得知心中所想,一怔,凄凄低笑,手抓起一块半成品手绢:“这是她临走时绣的,现在永远也完不成了。”

  裴言昭觑了眼:“什么样式的巾帕,我都可以给你买来。”

  “滚出去,噗——”

  黄绸背面被溅染上星星点点的血迹。裴言昭大慌:“祖母,祖母你醒醒,我错了。我们凡事好商量。”

  跟着裴府的夫人媳妇一块涌入,叫的叫大夫,还有请法师来驱邪的,仆人堆在一角嘀嘀咕咕。姜珩在混乱的场面下,悄无声息的顺走了那块绣帕,退离福安堂。

  正逢孙氏照看四奶奶,医正把药方拿给她过目,孙氏看不懂,直接吩咐贴身丫鬟翠喜去梁氏医馆抓药。

  梁氏医馆就是长嫂娘家开的医馆。梁氏一听不乐意了,眼看老太太这一病不知什么时候能愈,一俟起了头,往后的药材不都让梁家包罗?

  “慢着,咱家中馈又不是没供给良医所的费用。梁氏医馆虽在城里,也离裴府隔两条街远,来来回回挺不方便,就在府上抓药吧。”

  孙氏听这话刺耳:“又不是单单到大嫂家拿药的,梁伯父是燕京的名医,我们每回拿药同他说说四奶奶的状况,定大有裨益。大嫂不会心疼那几个小钱吧?这要是传到靖宁他们耳朵里,不知怎么看我们笑话。趁他们不在,大嫂赶紧收起这话茬。”

  婆婆黄氏帮腔:“就是,现在是人命关天的时候,兰芳你还计较几两要钱,回头我差人把钱八抬大轿送去医馆成了不。”

  说送,哪回经她爹那个老好人一客气推阻,他们就顺势收了回来。即便哪回真的收,裴家给的也远远不够,明着要过一回却大吵了一架。梁氏憋在心里,忿忿不能语。

  天色彻底黑下来时,裴言昭已不知是几时了,记得在福安堂里听三更梆子声已然敲过了。不想到步入拱桥上时,见屋内窗纸还映照一层淡淡橘光,不知是里面的人没睡,还是忘了熄灯。

  裴言昭推门而入时,多盏灯聚拢的盛光照射来,他定睛一瞧,是姜珩坐在桌边缝补东西。

  他关了门,再往近了看,原来不是缝补东西,是在做刺绣,那绣品看起来还有几分眼熟。

  裴言昭落座对面,眼圈带了淡淡倦色,看了她好一会,出声:“你缺丝巾用了?”

  “玉桂留下来,没绣完的。”姜珩捏针在发梢上摩了摩。

  裴言昭哦了声:“绣它做什么?”

  姜珩说:“万一祖母一病不起,只得先骗她刺绣是玉桂回来做的,迟早玉桂要回来跟她团圆。”

  “你确定她会回来。”

  “不回来就给祖母留个念想,让她撑着别倒下。”

  “然后呢?”

  姜珩蹙眉抬眼,蓦然却撞进一双深邃如海的眼瞳,与他问话的疑惑并不同,直直凝着她,那句然后,倒像闲扯家常。

  为这个念头感到怪怪的,姜珩摈弃思绪,正视看他,冷硬道:“本是你闯下的祸,之后你自己想办法。”

  看着她穿梭针线说这句话,裴言昭忍俊不禁。

  继而,屋中陷入一片沉默,然有温馨烛火相照,女子巧手翻飞出绿茎花蕊,趣味盎然,不觉寂寥。

  不声不响的,裴言昭望了她足足半个时辰,四更天的玉漏敲响时,他心头微惊。

  姜珩也不管他睡不睡,兀自绣自己的,怕卢氏病情恶化,明儿赶着要用。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次日在姜珩拿着绣了整晚的绣品去福安堂时,满屋子人正吵得不可开交,当着卢氏的病床前吵。

  裴言昭使出解数也拉不住,又看祖母习惯了这架势不觉为然,才由得他们。

  姜珩更显澹然,充耳不闻的穿堂而过,陡然被梁氏拉住:“弟妹你快来给我评评理,我快要怄死了!”

  裴宛凝将梁氏拉扯过来,恶狠狠道:“清官难断家务事,你请什么外援,咱俩一对一把事情弄清楚咯,我才要评理,我要撕烂你这张口没遮拦的臭大嘴。”

  三个小孩围在边上哇哇的哭,数梁氏的儿子裴绍哭得最厉害,看不得母亲被欺负。

  姜珩扫理一番被梁氏抓皱的琵琶袖,继续往里走,来到卢氏身边,挨床沿坐下,将昨晚酝酿了一晚的话,说给卢氏听。

  卢氏一听,灰暗的眸子乍现光彩,抓住姜珩的手:“你说的是真的,她回来过,没被你们赶走。”

  她松开,又攥住那方绣帕翻来覆去看,不禁热泪盈眶。

  姜珩静静等老太太完全相信,唤来蝉衣:“玉桂没回来之前,先让蝉衣伺候您吧,她心性沉稳,行事伶俐,祖母若用不习惯,我再另挑人,”颔首对侍婢道:“蝉衣,好好照顾祖母。”

  蝉衣喏喏应是。

  这时,姜珩方被屋中吵得头大的声音吸引过去。

  “明明就是你臭男人的弟弟!梁家刚从镖局签收的一颗血参,就放在后院,袁灏去水井边讨口水喝,眨眼功夫血参就不见了,不是他拿走的还是鬼拿走的!”

  “没错,就算是鬼拿走的也不可能是我家小叔子!”裴宛凝争得脸红脖子粗,声气儿越吵越响,“袁灏是谁啊,是外地来的大房商,人家名下的别庄宅院不胜枚举,会贪图你一株血参?你家请的学徒杂七杂八,说不定他们中间有手脚不干净的,偏袁灏去喝了口水,你就诬赖是他,什么烂人啊。”

  “大姐,这事开不得玩笑。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唯独这株血参,是医会集资买的,交不上货我爹的医馆赔了钱是小,以后名誉扫地,无法在杏林界立足,你让他一个医者怎么活!”梁氏一会骂一会求。

  裴宛凝乐见其成的模样,“是吗,我要钱,要很多很多钱,这些钱你不用给我了,再拿去买株血参不就完了吗,血参又不止一颗,别在这纠缠我没完。”

  梁氏为难道:“大姐有所不知,血参贮存条件苛刻,再从别地儿买回来赶不上交货时间了。你要是不肯归还,我就去衙门告你。”

  裴宛凝哟呵:“那你去告啊,我还可以反告你诽谤呢。”

  “啊,我要跟你决斗!”

  “娘,娘——”

  梁氏气疯了,被亲儿子哭哭啼啼的绊在身前,她保留一丝清醒,左看右看,只得将裴绍推给了姜珩:“弟妹麻烦你帮我照看着,让我打个痛快。”

  姜珩“……”

  姜珩没有去拉架,带裴绍回了玉照轩,叫丫鬟多弄了一人份早食。

  姜珩将甜辣口味各一碗小菜推到裴绍面前,侑以清粥。

  “吃吧。”

  裴绍眼睫挂着一排泪珠子,呜咽摇头,见小婶婶好相处的样子,软声恳求:“我要我娘,婶婶去帮帮我娘,别让她被欺负好不好。”

  姜珩用银勺挖了块蒸豆腐,细细品尝,不急不慌道:“我不懂医馆,也不懂房产,爱莫能助。你好好待着吧,你娘没事。”

  裴绍小胸脯一抽一抽的,委屈巴巴。

  姜珩见他还不肯吃,兀自吃自己的,用完了餐点,吩咐青黛等裴绍喊饿,随时给他拿吃的,就去了屋里看书。

  看书也看不好,身后总跟着条小尾巴,乞求的眼神时刻发光。

  姜珩又烦又倦,选择去睡觉,两眼一闭,高高挂起。

  姜珩辗转侧身,从一个梦境跳到另一个梦境,睡眠不安稳。

  腿侧痒痒的,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蹭她,姜珩胸口如压重石,拳头攥得紧梆梆。

  跟着,一片温热肌肤摸索到她腰际,与她肌肤相贴。

  姜珩被那股恶心感刺激醒来,眼前还是黑茫茫一片,就随手狠抡去一巴掌。

  “呜呜呜呜……”

  裴言昭正在桌案边处理公文,听闻动静忙过来。

  撂过纱帘,裴言昭看到滚趴到地上的侄儿,哑然半晌,恰路过盆架,随手拧了冷毛巾拿过去给他擦脸,抱起侄儿轻哄。

  “怎么回事,站不稳摔了?”

  裴绍往小叔怀里紧缩,捂着磕痛的鼻子:“我困了,想睡觉。小婶婶身子很暖和,我朝她靠过去,她就把我打下了床。呜哇。”

  裴言昭怔了一怔,好笑的挑眉:“阿珩,我还不知道你有梦中打人的习惯。”

  后知后觉的姜珩捏了捏眉心,讷然开口:“我不是故意的。”

  裴言昭又哄了侄儿半天:“好了,婶婶也是不小心,她不会再打你。要么你找青黛玩去。我要出去帮你娘查案,你乖乖的知道吗。”

  裴绍立开笑脸,重重点头,挤出小叠双下巴,喜滋滋应:“嗯!”

  姜珩忙趿鞋下床:“我同你一起去。”

  与其让她带孩子,不如去查案,早日将祸源了断。梁氏如今对裴府上下草木皆兵,黄氏、孙氏、裴宛凝都是她的死对头,交给分量不重的丫鬟,又怕孩子受欺负。梁氏跟她们吵一天,想必都要将孩子托付给她。

  孩子真不好带。

第4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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