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此情此景甚是熟悉,宛如回到了,她为谢照岚尚在闺阁中时,他偶然从蓟州镇回来,潜入闺闼与她相会。
姜珩没有喊叫,忆及往事,淡嗤:“裴公子做这等偷香窃玉的事很是熟稔。”
裴言昭表情兴味:“你将自己比作香花美玉?”
“你”
“你要是长个两岁,我倒还能考虑。”
“你住口。”
裴言昭果真停住调侃,合抱执掌,行礼致歉:“小姐勿怪。令尊是御史,上达圣听,一道密奏就能把在下革职查办。我欺负谁,也不敢欺负到他千金的头上。”
少女仍漠视他,丝毫不为他的话或骄或傲。没讨到姑娘欢心的裴言昭面色泰然,如履自家地盘,闲庭信步的走过去,在她面前,抬手抖出一面粉绢,微微笑:“给你变个戏法看。”
他常年习武,掌上有淡痕薄茧,但不细看,指节颇为匀称修长。持惯大刀的人,穿梭于细织软缎中,竟也流畅。
不一会,一朵孔雀草的雏形出来。
姜珩趁他不察,掠走未成形的孔雀草,三两下编织完剩下的部分。
一朵栩栩如生的孔雀草亭亭玉立。
姜珩掐着花茎,轻嘲:“就这点骗人的把戏。”
花儿挑衅的在他眼前转动,裴言昭也不恼,将花拿了回去,轻嗅:“多谢小姐赠花。既然你有赠花美意,可否答应我另一件事。”
果然无事不登三宝殿,姜珩懒得理会他的赠花之说:“什么事。”
“在下的表兄裴渠,乃晋江府卫所百户。昨日犯了桩杀人案,颇为蹊跷,未查清就被收押重监。我盘查了一夜,找到一纸亡者生前服用的药方,料想亡者的死跟药方大有关联。想请你爹凭持这一药方,跑一趟晋江府,督查他们转犯人到普通间,剩余案情我再一一查明。”
姜珩公事公办的回绝:“晋江府自有行御史台监管,我爹是京官,管不到那么宽。”
裴言昭摇头:“行御史台的人要是管事,裴渠不会那么快被收监。地方官自降京官一等,何况御史一职,职权广泛,天下大小事无所不包,无所不含。你爹理应去这一趟。”
这说的倒不错。御史是天子耳目风纪所在。去祭祀场可审视房屋祭器,到户部可巡视仓库,至吏部可抽查官员升黜名单,朝会上可纠正礼仪,凡政事得失,军民利弊,都须直言不讳。
御史虽无决策权,但相当于皇帝视察的眼睛,百官无不惧之。晋江府的牢狱要是无故羁押人,姜世洵去无权利插手他们的行政,却能起震慑作用。
姜珩顿时烦躁,不想给他好脸色:“听则有,不听则无。请回,否则我要叫人来,先治你私闯官宅的罪。”
裴言昭抿唇沉吟,谛视她:“昨日你还叱我是一介匹夫,对在下所作所为深恶痛绝,今日,也要变成我这样的人。”
“你出去——”姜珩面热耳赤的驱赶。
裴言昭捻动绢花,将它轻放置在桌上,肃然化为一笑:“作罢,你不过是个小姑娘,喜恶随心,不失为一桩幸事。告辞。”
耽误了练琴的时间,姜珩兴致蔫蔫的回了正房,练描红。
天将亮,蝉衣跟青黛侍候在旁。青黛反复瞧了自家小姐好几眼,才开口:“呀,这种花怎么折的,赶明儿我折一篮子让姑娘开心开心。蝉衣是你叠的吗。”
蝉衣坐一旁绣绷子,闻言抬头:“什么?折花儿?我只会绣花。你在说什么呢。”
青黛手指桌上的粉雏菊:“就这,小姐一会功夫看它好几回了。我瞧连顾公子带来那四样宝贝,都没让小姐这么稀罕。”
蝉衣好奇伸头瞧:“哪呢。”
姜珩搁下笔毫,郑重的盯二人:“我只是在想一件事。爹应该醒了,我去给他请安。”
她转身之际,余角一抹粉红牵眼,她顺手把不小心带回来的孔雀草拾起,投掷到青黛怀里:“喜欢就赏你了。”随即快步出了屋。
青黛捧着花儿,一脸纳闷:“我看明明是您喜欢啊。”
季春伊始,荷塘菡萏蹿出一个个骨朵,满园涩涩清香。数条花斑鱼成群结窜的浮游池面,翻腾跳跃。
姜珩坐于石砌池沿上,撒了会面屑,引小鱼抢食。
未几,主卧门开,姜珩搁下瓷碗,提裾迎上:“爹,我有事情禀报。”
姜世洵整理鞶带、青衿,步调未停:“什么啊,不重要的事等我回来再说,我有公事要去办。”
姜珩追在他身侧,闻言疑惑:“您还没去都察院,几时接的公事。”
“裴言昭往我屋里送了封信,夹带一张药方,晋江府那边出了点事,让我过去看看。”
“……爹,他无缘无故跑我们家来,你不起疑他怎么进来的?而且你前些天在公堂上恨不得揭发他诬陷谢家,现在说帮就帮他?”
姜世洵岿不动摇,一派正色:“这两桩事岂能混为一谈,有不公的地方被我知道了,我就不得不管。”
裴言昭定然也摸透了姜世洵的性子,原来只是碰巧路过耳房窗前。既他早已找上了姜世洵,还逗她说那些话做什么?!
姜珩压下不满的情绪,折服拜会:“爹大公无私,女儿不及你万一。”
姜世洵听着没头没脑的,不作它想:“对了,你找我通秉何事。”
“无事了。爹去晋城路上小心,那的卫所兵凶悍。”
“嗯,晓得了。”
旭日东升,至晚间,查明了所有事情,裴言昭踩着西斜的落日归府。
府中庭院一草一木皆渡上橘黄的晚霞,也给他披上一层金衣,除这,却有一股看不见的冷寂萦绕,浸髓入骨的凉。
隔廊庑的侧院,是裴府的宗祠。裴言昭略眺一眼,转廊庑下走去。
“侯爷,你可回来了侯爷!”
裴言昭被打断步调,见是玉桂,忍下疲意:“慌慌张张作甚,祖母有吩咐?”
玉桂说急也不急,只是纳闷:“老夫人被窦家的夫人请去吃茶。老夫人昨个儿担忧四公子的事,夜间睡不好没精神,想辞了的。可窦家人态度强硬,非把老夫人请去不可……”
“祖母她去了?”裴言昭问结果。
“哎。”
裴言昭不再多说,转身又出了府门。
窦府。
广梁大门门牗洞开两侧,似已预料到有客登门。
门房等候见礼:“侯爷。”
裴言昭像来到亲戚家,经门边时,随意敲了两下铺首,姿态闲适:“你家家主可有空,替我通传一声。”
门房引手:“家主等着侯爷,请。”
“哦,甚好。”
正厅里,靠内壁设有罗汉桌,上摆十九路棋盘。窦邯正与长子窦蓝秀对弈,次子窦知章在旁观战。
窦邯将近不惑之年,三十九,面庞端正,眼窝微深,即便端着一张周正的面孔,多年在官场练就的老练狠厉不容遮掩。
已成家的二十三岁的窦蓝秀在父亲面前,恭恭敬敬,一丝不苟,还余几分畏惮。
裴言昭站了一会,方出声:“搅扰尚书父子对弈的雅兴,我来拜访窦尚书。”
窦邯头也不抬,招手:“靖宁啊,过来,我长子棋艺不精,你过来看能否解他这残局。蓝秀,退一边去,让你裴兄好好教你。”
窦蓝秀恭谨点头,趿鞋下了炕桌。
裴言昭替上,盘膝落座,观棋局,边说起道:“最近外面有几起捧喝太子的流言,大人是否听过。”
窦邯紧紧捏了下白棋,语气颇淡:“不曾听过,说来听听。”
“传言,太子对舅家谋判一事处变不惊,未有怨言,在东宫勤勉刻苦,辅佐朝政,君子之风为世家公子楷模。”裴言昭观好棋局后,落下一白子。
窦邯有些不以为然,轻哼:“君子之风,舅舅死了都不落一滴眼泪,心硬似铁倒是真的。”
裴言昭笑笑:“还有人言,四皇子是潜龙于渊待云聚,稚虎藏林等风起。古时尧舜传贤之策,前朝君王多有效仿。凡事不一定绝对。”
窦邯眼睛一亮:“是谁说出这等妙论?”
“我。”
“噢?”窦邯捻抚颔须,眼神变得饶有兴致。
裴言昭闷吃掉一块黑棋,打开死路:“四皇子的好我能看得见,圣上龙眼灼灼,自然也看得见。可不知为何有人,鲁莽激进,未等时机纯熟,差点折掉四皇子的羽翼。”
窦邯眼皮跳了一跳,面色转严:“是谁。”
裴言昭:“晚辈不知。只是前日碰巧被您叫去兵部,看到了一件事。四个卫所兵在打一个新进士兵。”
窦邯眼神淡又深:“那又如何,那兵部士兵跟你有关系不成,你去留意他。”
裴言昭:“没有关系,但当时旁边藏匿有一都察院的人,被我发现。趁那都察院的人未发作,我找人阻止那五人缠斗。一经盘问,那四个人全体统招,竟供出——文熹,刑部侍郎?我想,那不是与四皇子走得近。”
都察院。窦邯心脏猛跳:“所以你就把那四个人做掉了。”
“呵呵,真是什么都瞒不过大人。那四人也快把打的人弄死了,死有余辜。”
窦邯连连点头,面泛怒意:“这都察院的人真是无孔不入,靖宁以后多盯着些。”
裴言昭垂眸不语,低头看棋盘。
窦邯似是想起了什么,客气道:“天色已晚,带你祖母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