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相见

  “她对人一向慷慨大方,一定给夜谷不少钱吧。”

  “呃,确实为夜谷出了不少力。”

  “她哪有什么银子,那些钱财都是从我这儿拿去的。”苏玉珩低垂眼帘,在烛光下面无表情,也猜不透心思。

  莫凡之握着脉搏的手颤抖了一下,他将衣摆置于身后,就要下跪。

  “微臣惶恐,殊不知那些都是尊上的钱财,微臣这就传书回去让人仔细盘算,还给尊上。”

  苏玉珩一把拖住正要下跪的莫凡之,轻摇头:“莫伯伯是我的长辈,别动不动就下跪,夜谷离京较远,有些需求我也不知,没成想已经穷困到需要纳钱收徒的地步。我等会让户部给夜谷加些俸禄。”

  莫凡之暗叹大事不好,带毒的糖不吃也得吃,这是在逼他供出摇姯来。

  “我是真未料到她胆子竟然大到盗取尊上钱财,那孩子这两年跟着我打打下手学学皮毛,平日里不是跟着我出诊,就是跟着她师母外出瞎混,见她没甚坏心,我才将她带在身边。”莫凡之明眼一瞧就知摇姯对他而言不一般,或好或坏,或恨或喜,但做了两年的徒弟也有感情,还是帮她说了些好话。

  “夜谷把她藏的很好啊,我竟然两年都未知你们添了个清风派的弟子做徒弟。”苏玉珩冷冷道。

  莫凡之连忙磕头:“尊上恕罪,是微臣见她当时无依无靠,又心思纯良,才收了她,和夜谷并无任何关系,如果要责罚,微臣自领。”

  苏玉珩的语气才带上了点温度:“莫伯伯说笑,天下人都知道您仁慈,只不过,夜谷捡了个清风派的弟子,整整两年都无人跟我提起这件事。”莫望星不说,萧风竟然也不提,枢接替的信息网都不提这事,所有人都在帮她瞒着他,这才是让他将气撒在夜谷的原因。

  莫凡之略一沉思:“尊上,微臣不懂江湖之事,确实不知这事有如此严重,还望尊上降罪。”

  苏玉珩摆摆手:“也罢,莫伯伯的性格我自然是知道的,这事不怪你。”

  莫凡之心里松了一口气,他才想起来此次之行的原因:“尊上,微臣此次前来是听闻您贵体抱恙,想替尊上诊诊脉。”

  “不用,我的身体我自己最清楚。”磁性的嗓音中藏不住的疲倦。

  莫凡之见他掩盖不住的愁容,身为医者那种对患者的心情掩盖住对魔尊的恐惧:“尊上,微臣知道您医术高明,但毕竟微臣经验丰富,还是斗胆想看看尊上的身体状况。”

  “莫伯伯既然坚持,做晚辈的应该感谢才是,那劳烦您替我看看。”苏玉珩闭上眼靠在座椅背上假寐。

  莫凡之松一口气,人情世故他最不喜爱,要论医术他才找回老谷主的模样。

  “尊上气虚体弱,近日定是气血尽失,加之疲劳过度,不容乐观。敢问平日还有无其他症状?”

  苏玉珩好似睡着一般,良久,才吐出几字:“食不下咽,夜不能寐,痛苦得很。”

  莫凡之眉头微拱,眉峰挤在一块:“已经到如此严重的地步了吗,我擅不敢下结论,还得多观察几日。”

  白衣公子点头,眸子未睁,满脸愁容。

  门外有声传来,苏玉珩声音不高不低,借了些内力传出去:“何事。”

  “禀尊上,□□沈二公子求见。”

  苏玉珩一惊,慌忙站起身来,竟然打翻了桌上的茶几,也顾不上身后诧异的莫凡之,冲出门去。

  门外摇姯站在一旁低着头不语,沈绍礼见着苏玉珩亲自前来迎接,有些受宠若惊,连忙作揖:“尊上,陇西有新消息。”

  “嗯,进来吧。”苏玉珩淡淡道,眼神轻轻瞟了眼乖巧模样的摇姯,正巧迎上她探究的眼神。

  摇姯这才瞧清他,清淡寡瘦的面庞,削弱的肩膀,白的像面粉般病态肤色,瘦骨嶙峋的身子,锁骨深深下陷。

  她想起刚刚那间永不见阳光的屋子,还有那个端坐在屋子里整三年的人,心里不禁悲从中来。

  那个如玉般公子,才短短三年时间,怎会变成如今模样,果然国事催人愁啊。

  莫凡之见苏玉珩对待沈绍礼如此热切和着急,连忙从书房中告辞走了出来。

  他站在门口思索,摇姯将一旁呆立莫凡之的拖走。

  他依旧一头雾水:“徒儿,你说,尊上见我时淡然的很,怎么一听阐天门求见就如此激动,莫非格局已变,我夜谷已不被重用?”

  “不见得,他估计是怕自己见不得人的事情曝光。”摇姯翻了个白眼,她忆起刚才沈绍礼见她时一副稀疏平常的表情,还未等她开口,他便作揖叫了声‘尤姑娘来了’,将她的话头堵在胸口,没多久就见苏玉珩风一般卷了出来。

  这尤姑娘她从最爱八卦苏玉珩之事的萧风口中听到过,进宫即将其毒哑打入冷宫,甚至还经常被苏玉珩体罚虐待。但就连沈绍礼都见过她,想必也是谣传,不至于到打入冷宫地步。

  摇姯心里一想就通,苏玉珩这是怕他们两个突然相遇,自己主动和沈绍礼打招呼,露了馅。

  本来被苏玉珩恐吓辱骂于摇姯而言是家常便饭,她见他在气头上便顺着他意。沈绍礼那句尤姑娘倒是提醒了她,如今的苏玉珩不似当年良善模样,他将同自己长相相似的人毒哑虐打,那对她,肯定不会手软。

  摇姯在心里撇嘴,不就是最后抛弃了他默默走了嘛,又不是杀他辱他,何必这么记仇。

  夜谷在圣殿有专门的宫殿,他们被带到此处落了脚。

  许久未见儿子的莫凡之有些哽咽,同入宫为官的莫子黄聊到夕阳西下,直到被睡了个午觉的摇姯硬逼着用晚膳才作罢。

  因宫中尤姑娘同摇姯长相实在相似,为了不惹争议,她这回很自觉地带上一顶黑色面纱。

  宫中本就八卦多,于是开始谣传她本是绝色,后被毁容便师承莫凡之老谷主门下,终日以面纱示人,就连尊上都被她丑陋的脸吓得不允许她入殿内。

  每每听到如今言论,摇姯都感慨人们丰富的想象力。

  虽被子民称为暴君,但苏玉珩却是勤政为民的,莫凡之入夜端着药膳前去梦溪斋才发觉他竟一日未进食,摆在厅中央方桌上的午食早已冷却,手边晚膳还带些温度,依旧满满未动过分毫。

  “尊上您这样废寝忘食,臣真不知是江山之幸,还是不幸,”莫凡之将药膳轻手放在一旁,端起带些余温的晚膳道:“空腹饮药伤胃,您先吃几口饭菜吧。”

  白衣男子目光依旧在手中书卷上停留,许久,见莫凡之端着饭始终未放下,叹气道:“我这几日觉得好许多,不需服药。”

  莫凡之眉头紧皱,轻言轻语:“我今日把脉,您体尚虚,还应调理,加了些麻山药增气血。”

  “劳莫伯伯操心,你放在这儿,我等片刻便喝。”书卷又翻新一页,苏玉珩语气里透着些不耐烦,莫凡之只得将碗也放下,躬身告退。

  莫子黄同摇姯在庭院门口等待着他,只见莫凡之只身一人,身后连个小厮都无,深灰色布衣上明显的土渍,就连他最爱的花白长胡都脏兮兮。

  摇姯心里难受,从莫凡之手中接过包袱,递给他一块热毛巾。

  莫凡之一边拿毛巾擦脸,一边唉声叹气:“听闻尊上好几日未进食,药膳也是放一旁未动过。”

  摇姯嗤之以鼻,默不作声。

  苏玉珩不食不喝这事儿她不是不知道,说不定人家不进食是在同天女闹脾气呢。

  莫子黄摇头:“这事儿也不怪父亲,尊上对我态度也是极其冷淡。”

  “我在外听闻,尊上对夜谷有疑心,子黄你是否有所察觉到什么。”莫凡之将毛巾丢在一旁的水盆里,洗净尘土的莫凡之从连夜赶路的疲劳中清醒过来,他轻蹙眉头,抬眼瞧一旁缄默不言的莫子黄。

  他摇头,不解道:“平日里尊上凡事都会问夜谷的建议,但现在他对我有所保留,就连同僚见我都会绕道而行。我夜谷平日从不同其他门派有过多来往,更别说参与政变其中了。”

  她将手中从莫凡之那儿接过来沉甸甸的包袱提起往正厅走,苏玉珩一向变化莫测,但他认准的死理是谁都改变不了,既然他真认为夜谷有异心,那只有他自己找到证据了才能证明夜谷的清白。

  厅中只准备和两人的饭菜,摇姯本想着莫凡之回来正值午膳时分,苏玉珩不管怎样都会留他用膳,谁料他三言二语便打发莫凡之走了,本还想替苏玉珩把脉的他如今坐在上座不住地唉声叹气。

  几人都没甚胃口,两人分量的饭菜三个人剩了大半,大家筷子动了几下不约而同放下。

  “爹,您别担心这件事了。”莫子黄正襟危坐,扫了眼前方的莫凡之,低下头。

  “我到时候向尊上请示,让我和摇姯来接管双生草。”莫凡之将身子往外靠,闭上眼倦意袭来。

  “爹,”他话未说完。

  “等望星从灾区回来,你们就回夜谷。尊上身体每况愈下,我长留在圣殿照顾尊上的起居。”莫凡之深深叹口气,将碗中未几口的鱼翻了个面。

  莫子黄想了想:“摇姯师妹,你先出去,我有事同爹说。”

  摇姯点头:“我正好也不饿,你们先吃。”

  她知道,他们定是有事要商量。

  隔了好一会儿,屋里才传来声音。

  “这分明就是在挟您来制约夜谷!要留也是我留,官场的腥风血雨我不懂,才惹得夜谷一身骚,你们即刻动身,我留下。”莫子黄推开凳子哗地一声站起身来,长袖打翻桌面上的竹筷,掉落地上清脆的声音被他的焦灼掩盖。

  莫凡之夹起一块鱼肉在空中仔细瞧了一圈:“俎上鱼肉,宰谁不是宰,我这把老骨头,好歹是他长辈,也不会在这圣殿生存得太难看。”

  “那我同您留下,互相有个照应。夜谷有大哥和望星堂哥就够。”莫子黄双拳紧握,眼神却是从未有过的坚定,从他进入圣殿为官那刻,他就没想过能活着回夜谷。

  屋内再无声音,莫子黄走出来,一脸愁容:“师妹,进去吃饭吧。”

  她点头,进屋坐在莫凡之身边。

  “徒儿今日不说话我都不习惯了。你觉得尊上情况情况如何?”

  摇姯心有怨气,咬着牙:“师父您未必心胸太开阔了吧,他都要将咱们置之死地,您还在关心他的病情。”

  他摇头,嘴角挂着笑:“徒儿戾气不可这么重,他是尊上,为国家带来安定本就是职责所在。我是医者,关心病人也是我的职责所在。况且,保护好明君,其实就是在医天下百姓。”

  “师父你放宽心,他这种妖孽只要不把自己活活饿死,就等着寿终正寝了。”她摊手。

  莫凡之揉了揉太阳穴,面上疲惫更甚,他推开座椅站起身来:“我今日做些小点心去,看能否劝尊上吃上些,这样下去可不行。”

  “师父你就是太好心。”摇姯眼睛盯着鞋面,一字一顿快速说道。

  莫凡之也未停留脚步,朝着厅外走去。

  十年前四大门派还算和谐,那时莫凡之还是夜谷的谷主,和苏玉珩的父亲相处甚欢,待如今苏玉珩称帝,夜谷才幸免于难。但从小时看着长大的少年如今沉稳有加却又冷淡陌生,何能不感慨万千。

  “尊上,该要药了。”莫凡之毕恭毕敬。

  苏玉珩瞥了一眼:“放这儿吧。”

  莫凡之依稀能在苏玉珩的眉目中看出当年他父亲的影子,始终不忍心撒手不管,硬着头皮道:“臣过半时辰再来。”

  正要翻页的手停顿在空中,瘦骨嶙峋的关节格外突兀。苏玉珩有些讶异,自上位后,已经许久无人敢忤逆他了。

  “好。”他点了点头,应下声,目光从书上轻轻瞥到那个老人离去的背影,黑眸在手边的药膳转了转,依旧回到手中书卷。

  “尊上,双生草的情况,子黄昨日同微臣说了,但微臣认为,您万不可拿自己的身体去做赌注。”莫凡之又折回来,叹了口气说道。

  苏玉珩摆摆手,示意他离开。

  莫凡之提脚想走,但又想起什么,站立在原地,小声试探:“尊上,微臣让徒儿来照顾您的日常饮食吧,她是女子,心比男人细。”

  苏玉珩抬眼看他,冷冷道:“不要让她出现在本尊面前。”

  莫凡之点头,微微鞠躬:“遵旨,微臣告退。”

  莫凡之回去后,就被摇姯缠住了。

  “师父,我们为何不去照顾双生草,而是在照顾那个人。”摇姯有些不高兴,这不是她来这么的初衷。

  这几日她在圣殿没事干,也没地方去,每日都在房间看点话本解闷。

  她也不想出门,倒不是怕死,她知道苏玉珩不会杀她,但万一碰见那个魔头,还是挺令人尴尬的。

  莫凡之瞪了她一眼:“你说的那个人是我们的尊上,虽然没人听见,但徒儿私底下也不能对尊上无礼的。”

  摇姯轻轻嗯了一声:“我想去照顾双生草,它开完花,我就要回去夜谷。”

  莫凡之皱眉:“我已经跟尊上说,我们两个留下来照顾他的饮食起居,替他治病。”

  摇姯大惊:“为何?师父您知道的,我对照顾人没有经验,也就跟着您一起养养药材。”

  莫凡之将摇姯拉入书房,他用笔写了几个字。

  花已开,尊之计,勿声张。

  摇姯看完这几个字,点头。原来双生草已经开花,她算了算时间,虽然没有她的血,但过去了六七年,加上有莫子黄悉心照顾三年,双生草也是要开花了。

  莫凡之将纸放进水里,知道确保纸上的毛笔字全部晕开,看不清痕迹。

  他对摇姯眨了眨眼睛:“徒儿,我们照顾双生草就是为了替尊上治病,那这和我们直接替尊上治病有何区别。”

  摇姯乖巧接话:“师父教训的是,只要夜谷将尊上照顾的好,也是可以洗脱我们的嫌疑。”

  “嗯,你能想通就好,”莫凡之点头:“这段时间你跟我一起吧。”

  摇姯使劲摇头:“我可以帮忙煎药,但是并不想去尊上那里。”

  莫凡之笑:“好,其实尊上也说不想看见你。”

  摇姯耸肩,表示无所谓。

  这两个人,真是有意思,莫凡之想着想着就出了神。

  这段时间春意正浓,万物复苏,庭院里各式各样花开争奇斗艳。

  摇姯除了一日三次的煎药,在圣殿无所事事。

  她偶然发现一处风景绝佳的圣地,一边青绿色的山坡,另一边是一望无际的湖水,摇摇晃晃的秋千在绕满青藤的亭子里,随着清风微微荡漾。

  她在食盒放在一旁,卧躺在宽大的秋千中,湖水吹来带着潮湿味道的春风,露天的亭子有月光透过青藤洒落在她身上,她甚至好像闻到了月光的清香。

  微风配上摇篮般的荡漾,摇姯竟然浅眠了好一会儿才醒来。

  “小丫头,这样睡会着凉。”妇女模样的嬷嬷在摆弄手中的青藤,侧过头望着她笑。

  摇姯坐起身子来,顿时觉得神清气爽:“这是您安的秋千吗,真是太美了。”

  嬷嬷将插在青藤上的小花一朵朵摘下来,她嗓门有些大,想来应该是个性子开朗的人。

  “圣殿刚建时尊上就让奴婢在此修建个秋千。”

  摇姯环绕四周,感慨苏玉珩的眼光:“秋千美,风景也美,我怎么早没发现这么个风水宝地。”

  她抬起头露出个笑颜:“那可不是,这秋千建了又拆,大大小小改了数十次。”

  摇姯惊叹,没想到苏玉珩是个如此鸡毛的人,一个秋千竟然要求如此高。

  “一个秋千至于这么兴师动众吗?”

  嬷嬷摇头:“尊上的事奴婢不敢猜测,只不过主管大人说秋千的样式不重要,但先别急着完工,剩下最后一步等到时机成熟再修好就行。”

第82章 相见

-/-

上一章 下一章

更多好书

养只魔头做青梅全文最新+番外章节

正文卷

养只魔头做青梅全文最新+番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