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逃秦(一)28

  “嗯。”谢随道,“是皇帝御赐定下的娃娃亲,对方是宰辅之女,但远在长安,与我从未谋面。”

  秦念忍不住讥道:“很遗憾吧?”

  谢随侧过头,好像很奇怪似地看着她,“为什么遗憾?”

  秦念道:“娇妻美眷,良田广宅,你全都不要了,到头来,你赚了什么?”

  谢随轻声道:“我赚了什么?念念,你缘何会对我问出这样的话?”

  秦念见他眼中有一闪而过的伤楚,也自觉嘴欠了,但却不肯承认,只是哼了一声。“所以呢?你就听信了安可期的话,去延陵看望太夫人了?”

  “嗯。”谢随苦笑道,“我星夜而去,快马加鞭,午后便到了延陵。结果却只赶上了出殡。”

  时日已久,再回忆起过去时,似乎连心跳都已经钝了。秦念想问他,看见太夫人的灵柩,是什么心情?在外漂泊了十年回不了家,连自己的母亲临终都不能见上一面,是什么心情?

  但她终竟没有问出口。这样的问题已经没有意义,且因为没有意义,反而会显得刻薄。

  谢随道:“我心中挂念还在无锡家中的你,也不知你酒醒了没有……所以我见到灵柩之后,虽然……但心中到底,并不是一无所有。”

  他的眼中流光飞逝,温柔而沉静地凝视着她,可是她却并不愿去细看,只是倔强地道:“可是你没有回来。”

  可是他没有回来。

  他连视若生命的刀都没有带走,可是他却没有回来。

  他举杯欲饮,却被秦念压下了酒杯。她凝眉问他:“你遇上了什么?”

  谢随微微一笑,道:“陷阱。”

  秦念忽然明白过来:“太夫人,她并未真的……往生?”

  他摇了摇头。

  秦念默默地走上前,而他却忽然看向她,微微地笑道:“对不起,念念,擅自离开了你……对不起。”

  他一遍遍地说着对不起,笑容辽远如夜空,却又破碎如星子。

  曾经她最想听到的就是这句对不起,可是现在,这每一句,都仿佛化作了刀子割在她的心上。

  她想摇头,想说自己并不介意,可她知道这也不过是说谎。南辕北辙的五年早已划下太深的刀痕,真相不仅不能弥缝什么,反而还让伤口更痛了。

  这就是他为什么要说对不起吧?

  两人慢慢地靠近了,也不知是他先伸出了手臂,还是她先依偎了过去。

  她终于靠在他的胸膛,听见他沉稳而寂寞的心跳声。

  “念念。”他慢慢地开口,“我们……回无锡去,好不好?”

  秦念好像被这话吓住了,一时没有说话。

  他低下头,下巴抵着她的头发,声音在她耳畔发出轻微的震响,“房子虽然是烧了,但我们……总可以再建一座房子的。”

  她从他怀中抬起头,看见他的笑容温柔得发涩,但眼中却满盛着希望。

  (三)

  窗外的喧嚣终于渐渐被风雪声淹没,五斤黄酒也终于渐渐地喝完了。

  秦念今日似乎兴致很高,酒喝得比谢随只多不少。直到烛火都将烧尽了,谢随拿过了秦念手中的酒杯,秦念便半趴在桌上,喃喃地道:“我现在还清醒得很。”

  谢随伸出一只手:“这是几?”

  秦念哼了一声,别过脸去。

  谢随笑道:“你不是会酿酒么?待回了无锡,便多多仰仗你啦。”

  听见这话,秦念的目光一时柔软下来。

  回无锡去,回五年前的时光里去。

  那时候虽然辛苦、虽然危险、虽然总是在东逃西窜,但那时候她的心是轻松的,因为眼前的道路只有一条,她还可以跟他一起走。

  “谢随,”她忽然想起,“你说我五年前喝醉了,可那时候我喝的酒,一定不如今晚的多。”

  谢随道:“你那时候还是个酒力不胜的小姑娘。”

  她一听竖了眉毛,“那现在呢?”

  “现在嘛……”谢随想了半天,秦念不高兴了,扶着桌子站起,上身前倾过来逼问他:“现在怎样?”

  女子微醺的气息扑在他的脸上,迷醉的双眸映着将明将灭的烛光,里面全是他一个人的影子。

  谢随垂下眼帘飞快地扫了一眼,道:“现在是个酒力不胜的大姑娘。”

  秦念道:“你方才看哪里了?”

  谢随道:“看你。”

  秦念盯住他,半晌,慢慢地坐了回去。

  “你睡里边,我睡外边。”谢随一边说着,一边开始收拾,“喝够了吧?”

  秦念笑起来,“外边哪有床?”

  谢随瞥了她一眼,但见她笑盈盈的,好像全无心机一般。谢随在心里骂了一句,径自将外袍铺在地上,自己躺倒了上去,闭上了眼。

  秦念走到他身边,低头,歪着脑袋盯着他瞧。

  谢随只管闭着眼睛。

  秦念盯了他半天,最后大约是放弃了,叹口气道:“是因为你不开心,我才陪你喝酒的。”

  说完,她也往里间走去,哗啦一声响,是帘帷被拉上了。

  谢随终于松了口气,睁开眼睛——

  却蓦然撞上秦念逼近的脸!

  这一下将谢随吓得不轻,脸色都白了,好在还不至于丢脸地叫出来。秦念看他反应,笑得不可自抑,身子往后跌坐在地上,一边笑还一边道:“谢随啊谢随,你未免太不警觉了。”

  谢随这一晚受到的惊吓实在是有些多,而这回他缓了许久,都没能说上话。

  秦念又道:“地上冷,去床上不好么?”

  谢随沉默。

  秦念道:“我保证不会用枕头闷死你,也不会拿刀子杀你,更不会在空气里下毒。”

  谢随仍是沉默。

  秦念道:“方才韩复生在我床底,遭你发了那么大一通火,我以为你有多稀罕那张床呢。”

  谢随终于开了口:“念念。”

  “嗯?”

  “趁着酒醉欺负人,不算什么本事。”他平静地道,“你要是厉害,就在清醒的时候,再邀请我一次。”

  ***

  秦念哑了口,片刻之后,她终于放过了他,自己回里间去睡了。

  大人都是狡猾的怪物。她在心里恨恨地想。

  她在床上坐下,却在黑暗的虚空之中安静了很久。

  秦念是直到第二日日上三竿了才终于醒来的,宿醉过后,脑袋还在隐约发痛。她喊了几声谢随,却没有人应声,掀开帘帷在房中找了一圈,才确定他是出门去了。

  她回到窗前,想了想,铺出纸笔来写了一封信。

  而后她招来店小二,“将这封信,送到扬州绝命楼,高千秋的手上。”一面往那信封上压了一锭碎银。

  ***

  谢随又去了一趟延陵侯府。

  他仍旧站在地藏堂的屋脊上,看着他的母亲烧香。

  站了片刻,他默默沿着屋脊往前走。佛堂之前是一座庭园,园中有小桥流水,此刻正是一片银装素裹。庭园再往前是一进厢房,正中供着祖宗灵牌,侧门后最大的那间便是延陵侯夫妇所居。再往前便到了花厅,这里是热闹的源头,时不时便有客人来拜访,由谢家如今的主母、他的弟妹沈氏在前迎接,谢随能听见他们高声互通姓名,许多还是他旧日的朋友。

  所有人看起来都是春风满面的样子,笑容温煦地打着哈哈,沈氏矜持地掩着笑,一旁的随从们指挥着礼品进出,换了新衣的丫鬟们在廊上忙忙碌碌地穿梭,所有这些人,他们看起来都比屋檐上那个带刀的浪客更像是此间的主人。

  昨晚大约是没有看真切吧,今日再看这一切时,谢随却很平静了。自己确实也已不是此间的主人了。

  他终于转身离去。

  廊檐之下,笑容优雅的谢家主母抬起头来,看着瓦当上落下的簌簌积雪,目光一时深了。

  待到早起拜年的客人渐渐都散去,沈秋帘一路穿庭过院,走到了宅后的那座佛堂里。

  谢老夫人正在主堂里念经。

  沈秋帘站在抄手游廊的阴影里,耐心地等到她念完了,才笑着开口道:“娘亲,你往后,不能再留在这里了。”

  谢老夫人闭着眼睛,沙哑着声音道:“这里是我家,我在这里活了大半辈子了……”

  “谢随可能已知道了。”沈秋帘虽然是笑着,语气却冷断得没有一丝温度,“我虽不知他在何处,但吹金断玉阁的安老板已经被他杀了。”

  “安可期?”谢老夫人似乎也吃了一惊,“那小子死了?”

  “是呀,便吹金断玉阁也毁了。”沈秋帘拧着眉扬了扬手帕,“安老板原本一直跟谢随在一块的,现在谢随便不见人影了。总之安老板一个做生意的,也没得罪过什么人,再加上武功高强,若不是谢随下的手,他怎么会死呢?而谢随明明一直和安老板称兄道弟的,他若不是知道了什么别的事情,又怎么会对安老板下手呢?”

  谢老夫人不再说话了。

  沈秋帘静了静,又无辜地笑道:“我也只是听说,具体不甚清楚,还要等侯爷回来再细细商量。”

  谢老夫人抬起头看向那金装的如来,喃喃:“吹金断玉阁就在扬州,扬州离这里也不远的。”

  “是啊。”沈秋帘柔柔地道,“不远的。”

  ***

  谢随回到客栈,秦念正在一楼吃饭。

  他走过去坐下,点了一碗面,便听见秦念道:“你那弟妹,好看么?”

  谢随一愣,“什么?”

  “你看见她了吧。”秦念的话音平平无奇。

  谢随静了静,他不是很想聊这些事,于是道:“我没看清楚。”

  秦念不说话了。

  “你头痛不痛?”谢随问她,一边伸出手去欲探她额头,却被她避开了。

  谢随轻笑,“看来是酒醒了。”

  她低低地“嗯”了一声。

  “还记得你昨晚说了什么吗?”谢随道。

  这话像是打趣,谢随的语气很轻松,但他的眼神却透出一丝微妙的紧张。但是秦念低着头,没有看见。

  “记得,我们要去无锡。”她说。

  “还记得别的吗?”

  “去无锡还不够吗?”她闷闷地道。

第27章 逃秦(一)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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