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条(贰)

  张择瑞面色凝重的翻看着手中,白航找到的一叠信纸,上面仅仅有着一些蝇头小字的批注,字迹十分潦草,像是被人极为匆忙记下的,或者说是不想让人认出他的笔迹。

  翻到其中一页时,张择瑞突然倒抽了一口凉气,右手颤颤巍巍的抚上了那一行字迹:丰生甲子元年,八月初七,蒙古骑兵,粮草万担,共计白银四万九仟两。

  丰生甲子元年八月初七那天,是他一辈子也不敢遗忘的日子:那一年,恰好是西北蛮夷侵犯祉国边境,联合蒙古骑兵,与祉国将领士兵在西北荒漠短刃相接。

  这同样也是他穷困潦倒的开始,令他后悔了一辈子,也记了那个人一辈子。

  祉国一向是粮食短缺的大国,每年一入冬。总会因饥荒而饿死几十万人。

  祉国人口众多,是一个泱泱大国,但全国上下,可供人耕种的土地仅有二亿九十万七千八百多亩。

  而其记载在册的人口就有四亿人,相当于蒙古族的百倍。

  甚至没包括那些黑户与孤儿,足以令人发愁。

  再加上祉国时不时地发生雪灾,山洪,凌汛等天灾人祸。

  还未入秋,农民就颗粒无收,再没有粮食过冬,也是时常有的事。

  官吏腐败严重,下发的粮食到不了百姓手上也是习以为常的事了。

  而那年八月初七,是一个张择瑞永远没有逃出去的噩梦——

  七月廿十五,张择瑞正好随镇西将军,严辞前往西北边境视察战况,慰劳军队。

  当时,西北的战事顺利,即将以祉国的胜利而宣告结束。

  蒙古兵已经弹尽粮绝,而西北蛮夷抛弃了他的盟友,早已向朝廷递上了降书,声称,愿以西北的四座主要城池换取与祉国和平建交的机会。

  张择瑞是与严辞一同作为钦差大臣,准备耀武扬威地前往西北谈判议和。

  说是议和,本质上也就是接受他国代表的赔礼,外加被人盛宴款待一番的。

  他们同样也背负着另一项任务,就是劝告蒙古军队不要再负隅顽抗,趁早投降的。

  当时他与严辞走在西北的茫茫戈壁大漠中。

  张择瑞当时三十有二,虽是人至壮年,本该是精力旺盛的年纪,但他却因体弱多病,又不适应大漠变幻莫测的天气,才走到一半的路程,就染上了热疾,只好病殃殃的坐在轿子中。

  而严辞将军与他年纪相仿,正是建功立业的年纪。

  他倒也不负重望,年纪轻轻,就凭借着赫赫战功,稳坐了镇西将军之位。

  他自幼习武,身强体壮,武艺高强,自是不曾感染上这些顽疾。

  至今,张择瑞仍在内疚:若是他不曾如此无用,他们可能不是现在这般颓废的样子了。

  张择瑞至今仍对那几日发生的事历历在目,至今仍记得镇西将军雄姿英发地端坐在大宛马上,一声不吭,埋头赶路,年轻的脸上满是坚毅刻下的线条,精神奕奕。

  他们这次出行十分隐秘,使团的规模,阵仗皆不是十分隆重,甚至简陋得如同出行逃难的平民,或是一队普通的商队。

  这同样也是他们此行用的身份。本该是万无一失,根本不会引起他人的怀疑的一次出行。

  使团的人皆是由朝廷命官亲自挑选的,——其中就包括了了木尧,——号称绝对真实可信。

  一路上的吃食,住宿皆是从简,但他与这位自小锦衣玉食的镇西将军皆不曾抱怨,甚至是心甘情愿。

  当然了,这一切也都是出于安全的考虑。

  西北边境近年来,并不太平,贼匪横行乡里,四处敲诈滋事,挑起事端。

  边城内,四处充斥着不安与贫穷。

  边城的每一位住民皆是衣衫褴褛,瘦的就像只剩一层皮包着瘦弱的骨似的。

  城中只有沉默以及随处可见的尸骨。

  对了,还有黄沙,一眼望不到尽头的黄沙。

  他们投宿在一家靠近大漠的客栈中。

  人生地不熟的,他们也不敢住驿站。

  毕竟客栈是人多耳杂,聊胜于无,也无法引起他人多大的关注度。

  张择瑞坐在椅子上,与客栈老板套近乎,借机了解最近的战况。

  客栈老板一听他们要穿越大漠,就吓破了胆,急忙警告他们:“千万别去啊,这片沙漠可是一片著名的‘死亡地带’。我在这里住久了,见过很多像你们这样的旅人,自认为无所畏惧,结果都有去无回。”

  “没办法,生活所迫嘛。”张择瑞假装颓废的说道,配着那副惨白的脸,倒是极有说服力。

  客栈老板摇摇头,坚决地说道:“那也不行。是讨生活重要,还是命重要?”

  见他这般坚决的阻止他们,张泽瑞有点来了兴趣,半是好奇,半是玩笑的问道:“难道沙漠中有吃人的怪物?就像那些人常说的‘死亡蠕虫’不成?”

  客栈老板摇摇头,唇上抵着一根手指,一脸神秘,示意他凑过来听。

  张择瑞凑了过去,老板用一种神经兮兮的口气,贴着他的耳朵,轻声又害怕的说到:“那可比吃人的怪物还要可怕,大漠里,有沙盗。”

  “噗,哈哈哈!”

  张择瑞乐了,指着严辞,学着他的样子,一脸神秘兮兮的问道:“那你知道那人是谁不?”

  老板摇摇头,还是第一次注意到那个身形颀长,俊逸的白衣男子。

  “那就让我告诉你吧,他啊,可是这里的沙盗头子,这一片都归他管的。实话告诉你吧,我们就是专门来打劫你的。”

  “啊!”话音未落,老板就吓了一跳,大惊失色,一个猛跳,撞倒了柜台旁的一把椅子,跌倒在地。

  张择瑞望着老板的窘态,终是忍不住哈哈大笑,连不苟言笑的严辞也是忍俊不已,轻轻勾了勾唇角。

  那客栈老板才知晓他在戏弄他,倒也不恼,绷着大半天的脸,也笑出了声。

  等他们笑完,老板才正经的说道:“我是说真的,那里真的很危险。之前也有一个侠客,途经此地,恰好投宿在我的店里,也是坐着你这个位子。我也将今天所说的话重复了一遍,谁知他听了我的话,不信这个邪,还大放厥词:‘就是要真的遇到他们才好玩呢!我正巧会会他们,为民除害。’谁知,那伙强盗正巧也在那,听着他说了那番话,跟踪了他大半月,直至他即将走出荒漠时,才突然出现,杀了人,抢了钱,扬长而去。”

  张择瑞似乎深以为戒的点点头,老板见他似乎真的听进去了,正欲欣慰的点点头,感叹一句:“孺子可教也。”

  他却突然道:“我也是说真的,他真是这的沙盗头子。”

  客栈老板咧了咧嘴,忍不住笑骂了一句,眉宇之间仍是挥之不去的担忧。

  第二天,老板仍然是忧心忡忡的送他们上路。

  张择瑞在出使之前,其实并不曾考虑过这些问题,因为实在是不可能再出什么纰漏,他们已经将所有的一切不定因素和风险,计算在出使的准备工作中了:

  随行的人员很少,仅有十多人,其中有俩三个随从,以及几个士兵,皆是严辞在绝对值得信任的人中,一再的精挑细选出来的.

  随从的人身上也没有什么财物,素面朝天,穿着朴素。就他们俩个伪装老板的,穿得好一些,就是一些粗布衣服而已。

  只有一队镖局的人为他们押镖,压的镖也不是什么特别贵重的金银珠宝,就只有普通的十几车,都拴在运输货物的骆驼上。也不是很贵,就是恰好合万担粮食。

  但他绝对想不到,有些事物甚至比盗贼好可怕。

  张择瑞比较自来熟,偶尔在路上精神好些时,也会与镖局的人聊聊天,戏称“你们可要保护好这些骆驼了,毕竟它们运输的物品,就算是他们加起来,也没有他们重要。”

  当然,他并非在于他们开玩笑,因为事实就是那样。

  那十几车的粮草的确就是那般重要,甚至说,他们前往西北军营的根本目的,就是送去他们所带的这些粮食。

  毕竟,打了几个月的仗,不仅是蒙古部落,祉国军队也即将弹尽粮绝了。

  以接受求和的方式,来掩盖向军营输送物资的真实目的的方法,正是木尧提出的。

  他当时就已经是兵部尚书了,而张择瑞作为侍郎,是他的下属。

  毕竟,若是大张旗鼓的向前线运送粮草,定会让敌人察觉。

  而那些蒙古骑兵此刻最缺的是什么?

  粮食啊!

  如果此刻,他们同样知道祉国军营也是将近断炊之日了,而且还有十几车正在隐秘地向战争前线运来。

  那群饿疯,又凶残成性的游牧民族会做什么?

  实在是再明显不过了,而这同样也是张择瑞所担心的。

  但木尧在出发时,一直信誓旦旦的保证,发誓说:这一趟绝对没有问题,他们一定能安全送达。

  他甚至还愿意以项上人头作保,以证明他的忠心。

  既然他已经发了毒誓,张择瑞也只得姑且相信他,忧心忡忡地上路了。

  作者有话要说:  接下来很长的一段故事都是在将他们当年的往事抽丝剥茧,不会有太子殿下他们的戏份了。慢慢看吧,毕竟,我写这篇故事也还没写到结尾。大致是在二月之前写完这篇故事,然后一次性或分上俩三次发完。个人还是挺喜欢的。

荆条(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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