撼城(拾壹)

  容陌在屋顶上,就已看到了雇佣“私兵”的房间,房间内烛火高明,人影绰约。

  但他并不急得去查看邹明的兵力,反而在找打铁房和武器的储藏地。

  容陌捂住了半边耳朵,努力屏蔽着鸡鸭鹅围在他身边,愈发响亮的叫声。不自觉的皱起眉,避开地上的腌臜。

  他一向喜洁,见不得这般不净的场面,更别提身边还有一位眼盲的王爷。

  一时间,容陌对邹明的怒气更盛了几分。

  墨轩是眼不见为净,自是处之泰然。

  倒是苦了容陌,费心着牵着他,在前方走着,还要时不时转过头,看看他的情况。

  墨轩却也忍不住用手遮蔽着自己的双耳,他眼盲,其他感官倒是更为敏锐了,双耳更是灵敏。

  他虽被叫声干扰着,却也能清晰地听到铁匠的打铁声“乒乒乓乓”的,格外响亮。

  墨轩双脚一顿,就向着发出声音的客房走去。

  容陌虽不知他发现了什么,对墨轩却是全副信任,牵着他的衣角,默默让他避开地上的动物,就紧追着他的步伐,向前走去。

  一路走走停停,墨轩不断地停下脚步,以倾听,辨认周围的动静,校正前进的方向。

  最终,他们停在了一间简陋的房屋前。

  容陌也总算可以清晰的听到重锤击打铁块的响声,墨轩轻舒一口气:“到了。”

  容陌看着墨轩不自觉露出的浅淡的微笑,也下意识的舒展了眉眼。

  墨轩向他使了一个眼色,容陌意会地点头,领着墨轩离开,绕到了打铁房后面的仓库门前。

  容陌推开仓库的大门,月光的清辉一同照入了漆黑的仓库。

  容陌被盔甲反射的光晃得睁不开眼,只得用手遮挡着。

  墨轩亦是不适的皱眉,但好在他眼盲,也无容陌那般难受,只身先行踏入仓库内。

  谁料,他一踏入门槛,墙壁就猛然跳开了几个四方大的暗格,密密麻麻的箭矢就从暗格中冒出。

  容陌在屋外看得十分分明,面色煞白,正欲出声提醒。

  墨轩就灵巧的一转身,身轻如燕的躲过从四面八方,冲刺而来的箭矢,顺带接过几支,以用来研究。

  他一直是依靠本能生活的人,生活在黑暗中的人,其他感官也就相对得灵敏了。

  墨轩的两位师傅,自小就算出他命中必有这一劫。

  所以,自幼就开始训练他蒙着眼睛练武,与他们切磋。

  知生惑死在江湖闯荡惯了,出手自是狠辣,毫不留情,也不怕使用阴毒的手段,直打到他伤痕累累,才会停手。

  惑死为他疗了伤,次日就继续了这场开始就不公平的比试,也是毫不含糊。

  墨轩不懂两位太傅的心思,只得随着他们锻炼身体,难免也会觉得委屈。

  但是又不能和任何人哭诉,他也不允许自己那般软弱。

  他的母亲,虽自小就逼着他练舞,逼他做种种不是男子所应为之事,却也是最为厌恶他流泪的人,他也不敢哭。

  皇上政务繁忙,也不会经常干涉知生惑死的教学。

  两位太傅更是担忧,只想着让他尽快学会他们所传授的武功。

  不过是六七岁的孩童,墨轩却早已习惯将一切血泪与委屈往心里放。

  不对,魔怔了。怎会突然想起这些,大概是因为向那个人稍微敞开了一点心扉,就开始想着告诉他所有,将一切放下了。

  墨轩摇摇头,险些被一支侧面而来的木箭划破脸颊。

  他一惊,伸手接过箭,触及指尖的却是一片柔嫩。

  容陌笑道:“子卿,结束了。”

  墨轩一怔,紧接着轻舒一口气,笑道:“嗯。结束了。”

  他早已不是那个一腔委屈,无处诉说的孩子。他已经比其他人过得好太多。他一直都很知足,满足于现状。

  墨轩这一辈子,就曾经努力争取过两次,就是现在。

  墨轩:“屋中什么情况?”

  容陌早已爱不释手地抚摸起那些做工良好的装备,哪里顾得上细数,只是粗略地扫视了一圈屋内摆放的盔甲盾牌,竟还能看到几只黑皮大炮。

  不过,也就一两只,也就一会。

  容陌敛了心神,低声念道:“五十,六十,三十,二。”

  五十套盔甲,六十张盾牌,三十把弓箭,两只大炮。

  并非许多,但也是“慢工出细活”,顶得上朝廷的配置了。

  再加上之前从店家那得知的失踪铁匠的数量,他们若是再晚来数天,邹明就可组建一支优良的军队了。

  墨轩面色凝重,显然也是想到了这点,但他同样还想到了另一件事。

  他与容陌对视一眼,墨轩的声音低哑干涩:“他若是要反,那些强掳而来的外乡人,如何心甘情愿地为他打仗?”

  容陌沉思片刻,沉声道:“钱,权,亦或是命。”

  墨轩:“他们人多势众,若是要反抗,绝非不可能。”

  容陌思索片刻,突然福至心灵:“你说,他们外出求生,定也有可能拖家带口······”

  墨轩眸中的冷意愈发浓重,默念在唇间停留的二字,迟迟不开口。

  “无耻。”容陌冷哼一声,算作是为墨轩开了这口。

  容陌平复了一下心情,顾及着身旁的墨轩,他不敢把白辰教的那些市井粗话说出口。

  就算是谈那般不在意形象的人,在自己喜欢的人面前,也同样说不出口。

  墨轩揉了揉自己的眉心,下意识地皱起了眉。他已经有一点点纹路了,容陌有一些无端的烦躁。

  容陌拉开了他的手,扯着他的眉,变成了月牙形。

  容陌带着些嗔怪意味开了口:“别皱眉了。美人皱眉,是为了惹人垂怜。若是子卿独允我怜惜,我也就允了。但也是难免会···心疼。”

  他轻飘飘的二字,落在墨轩心头,不痛不痒地揪了一下,心尖软得快要滴水了。

  容陌的耳尖也快红透了,烧得他直难受。

  他揉了一把发烫的脸颊,生硬的转移话题:“接下来去哪查看,打铁房还是见见那些私兵?”

  墨轩哑着声:“私兵。”

  容陌转过身,僵硬得同手同脚,就向门口走去,准备向自己之前早已摸清的私兵歇息的厢房走去。

  墨轩牵住他的手,将他拥入怀中,摸索着他的脸,不由分说的吻了下去。

  容陌一怔,唇也被他咬个正着,混着些铁锈味。

  他下意识的伸出舌头,正巧撞上墨轩的唇角。

  容陌索性就反客为主,轻轻按住那人的肩,将他圈在怀中,顶着墙,舌就顺势而入。

  直到将他的唇中的津液一并卷走之后,容陌才放开他。

  他手抚着墨轩微肿的唇,眸色渐深,直将他苍白的唇色,掐出点健康的殷红,才可罢休。

  容陌眉眼弯弯,桃花眸亮的出奇,道:“谢谢款待。”

  墨轩眼角泛着红,就像釉色渲染一般,闻言,无力地瞪了他一眼,不凶,平白的勾人。

  容陌真怕再不走,自己就要忍不住再亲上去,亲到他双腿发软,向他求饶,再停下。

  今晚怎么就是来办正事的呢?

  这么好的月色,又有心上人作陪,怎就不曾想到去赏月呢?

  容陌心中的千百种念头千回百转,牵着墨轩的手,却是毫不含糊的向自己本要去的方向,快步走去。

  走到门前,容陌停下脚步,将自己的披风解下,披在墨轩肩上,又绑好了绳子,才继续向前走。

  墨轩被他稳稳地牵着向前走,眼中溢满了笑意。

  容陌走到一间仍透出些许昏黄灯光的厢房前,才停下自己的步伐,沉声道;“到了,要直接进去吗?”

  他偏过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墨轩,笑容灿若春花。

  容陌默默把之后的话吞了下去。

  这人啊,怎么就这么按着自己喜欢的模样长呢?

  不。容陌微微笑起,带走了星辰,他就是自己喜欢的那个人啊。

  分明就是,喜欢这个人,才会让自己喜欢的模样与他无异。

  墨轩看不见容陌的神情,仍是一板一眼地应道:“不必了。先不要打草惊蛇,就在门口观望吧。”

  容陌牵着他,轻手轻脚地向前走着,听着屋里的动静:

  “要我说,我们就应该团结起来反抗,杀了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邹明,再将我们的夫人孩子抢回来。”

  说话的是一个粗犷的男声,他们似乎正在喝酒,可以清晰地听到他们啜酒瓶的声音。

  随之而后的是一个年轻的声音,带着挥之不去的忧愁:“可是怎么办?我们不知道那些恶徒将我们的亲人藏在哪里,而且,我们虽然天天练武,准备着上场杀敌,但我们同样不知道武器的所在位置。”

  “那个混蛋将那些牲畜四处饲养着,又布置了十几个打铁房,谁知道,那些武器都在哪?”一个斯斯文文的声音响了起来。

  容陌透过窗户的投影,粗略的算了一下,大致有二十二三人。

  不过,他眼神一冷,十几个打铁房,那就意味着两种可能:

  一·他们刚才看到的那部分就是真正藏匿武器的地点,这是不幸中的万幸,他们误打误

  撞找到真正的库存了。

  二·那只不过是冰山一角,十几个打铁房皆不是虚设的。这虽然悲观,却是最有可能的。

  那么,按照刚才的库存估算,他们的储备已经可以抵上一支小型军队了。

  容陌皱眉,他们来得也未免太晚一些了。

  再想起早已被劫走的赈|灾|粮,容陌就止不住的皱眉。

  容陌忽然想起了什么,下意识的舒展了眉眼,心虚的看了一眼墨轩。

  他也是面色凝重,容陌顿时有了一些头疼。

  众所周知,太子殿下一旦觉得不好过了,他就开始想着让别人也不好过了。

  容陌解下自己的大衣,细心地披在墨轩肩上,问了一句:“子卿,累吗?”

  墨轩无奈,他也不至于那般娇弱,但也是知晓他的脾性,定是有求于自己,又觉得不好

  开口了。

  墨轩尝试过许多方法,掰正了许久,也不曾让他改掉这个顽性,索性也就放弃了。

  大不了,就看着他一辈子,总也不会闯出太大的祸来。

  因此,墨轩也只是直截了当地问了一句:“何事?”

  容陌挽着他的手,在他耳边嘀咕了几句。

  墨轩一怔,无奈扶额,也只得点头应允。毕竟,也称不上坏事。

  而且,还可以为邹明添点堵。就为了这点,他也乐意做此事。

  邹明戏弄了一城百姓,又愚弄了朝廷,未免也太过顺风顺水了。

  总得要吃点苦头,才知道适可而止。

  次日清晨,魏衍习惯性的踏出客栈,准备与平日一般,继续收集情报,却看到周围本是愁眉苦脸的老百姓,近日却无一例外地换上了一副喜笑颜开的脸。

  客栈老板心情极好的与包子铺老板聊天:“你也收到了吧?”

  “是啊,今天早上一出门,就看到了那袋米。这下可好了,全家人都可以再撑一周了。”那人的眼中满是欣喜,戳得魏衍心中涩涩的,直想将那个狗官拉出来,斩首示众,以解心头之恨。

  老板娘也是欢天喜地地赞同着:“那可不。肯定是我前几天拜菩萨时,菩萨听到了我的祈求,就显灵了。”

  魏衍越听越不对,抬头看一眼身旁的巷子的墙壁上,柱子上都没有通缉令。

  与此同时,城主府上收到了一枚玉佩,以及一封极尽张扬的书信。

  城主邹明听着手下汇报昨晚仓库失窃的米粮,揉碎了手中的信纸,脸色煞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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