撼城(拾陆)

  听到温涵说出这个名字,邵延脸色一变,急忙上前,拽住了他的衣领,急切地问道:“你是不是认识我们寨主,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你快说啊!”

  邵延死命的摇晃着他称不上健壮的身体,温涵却好似浑然不觉一般,只是痴痴的看着那瓶透明的玻璃瓶,突然扯住了他的手,哀求的看着他:“你能不能把他送给我,能不能把他还给我?好不好?”

  我连他都失去了,不想要连最后一点关于他的念想,都错过了。

  邵延一怔,拒绝的话刚要说出口,就看到了他熟悉的眼神,一瞬间竟是不忍拒绝了。

  但是他是答应了寨主,一定要将他亲手交给那个姓温的秀才的,怎么可以毁约?

  邵延想到这里,又硬起心肠,回答道:“对不起,我是一定要亲手交给那位姓温的秀才的。所以,恕我拒绝您的请求。”

  温涵听了他的话,也不管什么任务不任务了,连忙说道:“我就是那个姓温的秀才。”

  他停顿了片刻,又接着道:“在下姓温名涵,字寒洲。你手上的骨灰属于我的爱人,姓常名樾,字孤鸿,上任招远城城主之子。

  “父亲被现任城主诬告,并取而代之之后,将他赐死了。他当时气不过,索性就带着家中的家丁抢了城主府中的宝物,又一把火烧了它,带着他们上山当土匪去了。”

  “他自幼就有一心爱之人,乃是邻居秀才家的温公子。他们家没落后,温秀才就打发着温公子进京赶考了。”

  “二人分别时,温公子与他说好了,只要他一回来,就准备成亲了。可当温公子回乡后,看到却只是破败的一座山寨,他不敢出声,怕知道爱人惨死的消息。只得悄悄地离开。”

  “这样,够了吗?”

  在他讲述的过程中,温涵的神色一直是淡淡的,仿佛事不关己,只有那双星眸亮得惊人,执拗的盯着邵延的脖子。

  其实,世界上大多的哭泣皆是在无病呻吟。许多事乍一听十分难过,其实也就是无处倾诉,才会情郁其中。

  邵延愣愣的听着,又慢慢的点头,够了,真的足够了。不仅一切都属实,而且还让他恨不起来那个姓温的秀才了。

  他就说嘛,寨主的眼光怎么可能会差到那种地步?临死之前,还对一个不喜欢自己的人念念不忘。

  毕竟,人都是趋利避害的生物,若是一直那般坚定的付出,收到的尽是冷漠以对,怕是会累的。之后,就会放弃了。

  邵延沉默地解下吊坠,轻轻的放在温涵的双手上。

  温涵不禁红了眼圈,攥紧了自己手中的小瓶子,泪流满面。

  他究竟是做了什么荒唐事啊,才会舍得离开那个不懂得说话的傻子啊。明明到了最后,情愿将一切都留给自己,还舍不得说一句责怪的话。

  他究竟是何其有幸,才会遇上这么一个人。

  世界上总会有一个人,会让你觉得一切都配不上他。甚至在献出自己的真心时,还会觉得诚惶诚恐。

  容陌将最后一块烤肉咽下,突然站起身,给火堆洒了一圈沙子,又用靴子踩灭了最后一点星火,说道:“我们该走了。”

  温涵看着他,轻轻的唤了一句:“公子,我······”

  容陌忽然展露出一个温暖的笑颜,垂眸轻笑道:“”温大人难道不想为常公子报仇,为常大人洗刷冤屈吗?

  温涵听了他的话,眼中本是充斥着热切的光,却又在一瞬间冷了下来。

  他思索片刻,又低着头,轻声拒绝道:“不劳太子殿下费心了,我自己可以解决。自己的仇还是要自己来报,不必牵扯上殿下了。”

  容陌也是难得被别人这般直白的拒绝,笑容一僵,却又迅速恢复了正常。

  容陌反问道:“难道温大人以为孤是自愿帮助您的?”

  温涵虽不甚了解容陌,却也知道无偿的帮助是不太可能发生的。

  所以,他也只是摇头拒绝:“不必了,我不认为,也不需要殿下这般在意。”

  容陌见他那般倔强,也不好再说什么,但又确实需要温涵,只好道:“那就算了吧,孤就在背后默默支持温大人了。”

  温涵:“那就多谢太子殿下了。”

  邵延也是感激地连连鞠躬,却突然发现温涵话中的不对,不可置信的重复道:“殿下,您是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也是僵硬地转头,难得这么想否认自己的身份,低声骂了句:“干!”

  太子殿下丝毫没有发觉自己脱口而出的话究竟有何不对,虽然这是他第一次痛快地骂粗话,感觉是挺不错的。但是,比起这些,还是自己的身份莫名其妙就被曝光了,比较重要。

  邵延的神情从不可置信变成了惊惧,而后又变成了紧张。

  容陌有几分好笑,却也可以大致推导出他心中所想。

  无非就是:妈耶,眼前这个普普通通的少年,居然就是太子殿下。虽然自己之前就已经对他的身份有所猜测了,但也没想到,竟然是这般显赫厉害。

  不对啊,一介皇族为何突然来到招远城,还找上了自己,究竟是为什么?难不成是我犯了什么事了?

  我貌似也没干过什么事,除了坑蒙拐骗寨主的糖吃,也没干什么了。对了,我前面是不是冒犯过他,还叫了他“贼人”。怎么办啊?我不会因为这个被定罪吧。

  容陌有些被自己的想象逗乐了,忍不住轻笑一声。

  邵延一怔,回顾了一下自己的心路历程,也是止不住的发笑。

  两个相差无几的少年,笑得那般纯粹,直晃得人移不开眼。

  温涵也忍不住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

  墨轩轻轻勾唇,本就白皙的肤色愈发苍白。

  他垂了垂眉眼,不着痕迹的盯着自己修长的手指,轻轻阖上眼,吐出一口浊气。

  不行,再撑一会儿,就结束了。所以,绝对不可以······

  “子卿!”容陌转过身,笑容满面的神情一僵,即刻换成了担忧与惊惧,甚至有一丝一闪而过的懦弱。

  也不知是不是邵延眼花了,他似乎看见了一滴泪水悄无声息的流出了他的眼眶。他眨了眨眼,就发现容陌的神情自己是愈发看不明白了。

  容陌只是阴沉着一张脸,扶起跌倒在地的墨轩,翻找着他身上的伤口,终于在他手心中发现了一道已经浸满了毒液的伤口,甚至已经开始凝固了。

  与之前他在王建山身上发现的伤口痕迹,分毫不差。

  容陌感觉自己的心脏在那一瞬间停止了跳动,血液也开始冰冷凝固。

  又过了三秒,容陌狠厉的打了自己一巴掌,强迫自己从恍惚的状态中恢复正常。

  他闭了闭酸涩的眼,轻声默念道:“他不可能出事的,我还没有封他做摄政王,他还没有看着墨秋凉出嫁。还有,我们也还没有······成亲。”

  容陌睁开眼 ,眸中已经恢复了清明。细看,才能看到他眼中深藏的血丝,混着他发黑的双珠,格外的可怖。

  容陌摸索着墨轩的手,回忆着黄藤中曾经教授过的临时解毒的方法:第一步,用布条扎紧伤口。

  容陌毫不留情地撕开自己的衣服,哪怕只剩单薄的里衣了。他皱皱眉,脱下了中衣,并用皎世分割成布条。

  布条在墨轩的手上紧紧的缠绕了几圈,又扎成了结。

  第二步:在尽可能的情况下,封住全身的穴位,避免毒的扩散。“此举,有可能会造成假死状态。”

  容陌的手指迅速点过墨轩身上几个重要的穴位,才惊愕的发现这些穴位早已被封住了。而且,不像是人力封住的,反而就像是一进入他的身体,就被身体中积淀的那些物质控制了。

  容陌抿唇,放弃了细究的想法,无论是什么都好,只要能救他。

  只要他能活过来,无论会变成什么样都好,他都不会怕的。

  最差的也就是半身不遂,精神痴呆,成为只有知觉,无法活动,说话的废人,他都愿意养着他。这样,反而还会更好些,他就不必担忧他离开了。

  这是他一辈子都在不断经历的事,所以,他从来不奢求长久,只看现在。

  那时候,就算他要离开,他也会逼着他留下的。

  不对,现在不是提这些的时候。容陌使劲的晃晃头,回想着下一步。

  第三步是什么来着?似乎是在中毒的一个时辰之内就医,否则就回天乏术。

  容陌脸色煞白,他就是不去回想,也知道自己早已错过了时间。

  现在,还能做什么?

  容陌拼命地在记忆中搜寻有用的消息,但是没有。

  他有些绝望地闭上眼,一定还会有什么办法。墨轩竟然可以平白多撑一个时辰,那就一定会有其他办法。

  但,那会是什么?

  他想起来了——容陌突然睁开了眼,将皎世拿起。

  温涵以为太子殿下这是想不开了,就万念俱灰的想要寻死,随七王爷一同去了。

  他正想开口阻止,却发现太子殿下只是在左手手腕上划了一道口子,血液喷溅而出。

  容陌满不在乎地皱着眉,将自己的衣服往后一推,厌恶地看着流淌出的血液。

  他一向觉得自己的血脉肮脏,事到如今,反倒是自己这身不洁的血才能救自己心中最高尚的那个人,也真是极大的讽刺了。

  容陌有些自嘲的笑笑,轻柔的掰开了墨轩的唇,耐心地将血滴进他嘴中。

  血流的速度比容陌想象的慢多了,但越到后面,就越大的吃力。

  容陌有些不耐烦地挤压着自己的手,以让血流的更快一些。

  墨轩的唇已经被溢出的血染红了,口中甚至无法吞咽。容陌无奈的俯下身,吻在他唇上,用舌尖推动着鲜血。

  啧,满嘴的铁锈味。自己的血果然够难喝的,但好歹有点用场。

  容陌满意的发现自己的血被他咽了下去,却未发现自己的伤口仍在潺潺流血,几乎打湿了墨轩的白衣。

  容陌直起身,发冠散了,他正欲将墨轩背在身后,赶下山去。没想到一起身就眼前发黑,直接倒在地上。

  “太子殿下!”

  容陌醒来,发现自己独自一人坐在黑暗之中,他只对方自己是在做冗长而又无意义的梦。

  容陌不喜欢做梦,因为梦与现实毫无关联。只要善于分辨,就不会对现实有多大影响。

  同样是梦,不愿沉睡的人很快就会清醒;而不愿面对现实的人,才会选择沉沦其中,无法自拔。

  恰好,容陌就属于前一种人。更何况,现实中还有人在等他。所以,他就更不想停下来做梦了。

  突然有一束隐隐约约的光亮了起来,只让人发颤。紧接着,整个世界都亮了起来。

  容陌不适眯眼,看向了远处的山,一轮圆日正斜卧在山麓上,橘黄色的光芒映照着大地,似乎正在冉冉升起。

  这是在日落,容陌突然冒出了这个念头。

  这里是东宫,亦或是凤仪宫。容陌认不出来,即使他很少遗忘自己记忆中任何一次变故与记忆,但他确实记不清了。容陌讨厌这种不确定性。

  场景再次转换,容陌发现自己坐在卧房中,身边还躺着一个面容精致的孩子,还未长开的五官,却可以看出之后的俊朗。

  容陌却是一脸冷漠,厌恶的看着那个孩子,伸手想要掐住自己的脸。

  双手却穿过了他的脸,容陌这才想起来,他是在做梦。深陷梦中,是无可奈何的。

  容陌给自己换了一个相对舒服的姿势,半撑着下巴,等待梦的发展。

  房门口突然出现了一个人,身材高大魁梧的女性,绝对不是他的母后。她身着一件藕花裙,摇曳生辉,手中端着一个小瓷碗。

  啧,又来了。容陌看着露出不耐表情的自己,忍不住心中发出了一声同样的感叹。

  容陌知道那个女人是父皇派来,准备暗杀他的人。

  他人皆以为,母后去世后,父皇悲痛万分,对自己这个独子更是百般爱护;最有自己亲近一点的人知道皇上是差点痛下杀手,多亏了几位大臣的劝阻,才逃过一劫。

  其实,他们都猜错了。皇上确实是要杀他的,只是他命硬克父,偏不随他愿。

  祉国的习惯是:皇子十二岁前不得出阁读书的。所以,容陌在那两年中,是相当于被皇上变相的囚禁在东宫中,被一个来自西域的女性伺候着。

  说是“伺候”,其实就是被变相的谋杀了。每日的毒打没有折腾死他,索性就换了一种方法,以调养的方式,在他每日的汤药中下毒,慢性的,依旧没用。

  所以,在最后一天,她终于还是选择了据说绝对是无人生还的毒。

  容陌在一旁悠闲地坐着,因为他不会死的,这是早已经历过的,当时没怕过,现在就更不紧张了。

  何况,最后卫宪还是来了。

  太子将汤药一饮而尽。

  “这下,总该死了吧。”

  “真可惜,我还活着。”

  容陌睁开眼,见一人长发逶迤,坐在他的床头,意识模糊地失声叫出:“母后。”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这里面的原理是抗体来着的。大多数都是胡扯的,你们千万别信。

  还有,太子殿下的想法真挺危险的。

撼城(拾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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