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章 一并摧毁（二更）291
“有你这么算的吗？”苏老头冷笑道，“你当秉诚是好糊弄的人？天一亮他看不到泽霖那几个孩子，就该反脸了。”
“我这不是在跟你商量吗，你要是没有留住他的心思，早就告诉他泽霖他们住哪了，又怎么会把他留下来过夜。”苏老太反问道。
眼下苏秉文不知道跑哪里去了，苏秉坤和苏泽轩也是三天两头不见人，家里就他们两个老人和苏泽宝住着，之前买来的丫鬟婆子早就卖掉了。
苏泽宝是什么性子？
好吃懒做，蛮横霸道，十几岁的人了，让他端个碗筷，提个洗澡水都不肯干，更别说帮他们两个老人家捡柴烧饭了。
原本赔完村民种巧茶造成的土地损失之后，他们家还剩下几百两银子，可这些银子都被苏秉坤和苏泽轩搜刮走了，一两银子都没给他们留下。
他们又回到了种巧茶之前的窘迫生活，甚至还不如先前，因为陶氏被抓去坐牢了，家里的活没人干，苏老头苏老太只能自己动手干活。
苏老头顶多上山砍点柴，苏老太却要洗衣做饭扫地浇菜喂鸡，她养尊处优多年，早就不干这种粗活了，累得腰都直不起来，一躺到床上就睡死过去。
饭桌上却经常连一片肉都看不见，母鸡下的蛋还没放凉呢，就进了苏泽宝的肚子里。
不过两三个月的时间，苏老太就觉得自己老了二三十岁，连村里同龄的老妇人都不如了。
之前村里只有他们苏家和里正家住着青砖大宅，儿子有出息孙子读书厉害，孙媳妇还是县城里的千金小姐，那些人羡慕她羡慕得要死，出门见着她无不使劲巴结。
这才几年时间，风水就轮流转了，连吴来那样的泼皮无赖，家里的宅子都盖得比他们好，吴婆子那种下贱货色都买了丫环伺候，可她却越活越艰难，一把年纪了，衣服都要自己洗。
这种落差，这种对比，苏老太这种掐尖要强的人能受得了？
她以前把苏泽宝当心头宝，舍不得他受一点委屈，现在日子难过了，她便开始嫌弃他了，瞧瞧人家苏泽浩，比他还小三岁呢，就去考院试了，可他呢，先生说他连三字经都背不出几首。
她下半辈子能靠谁？苏秉坤？苏秉文？苏泽轩？苏泽宝？还是苏含梅，苏含烟？
一个都靠不住！
苏老太可不觉得儿孙没用是她没教好的缘故，而是苏家这根不行，长不出好苗子，把她给拖累了。
要不是苏含玉手段狠辣，她不管用什么方法都会赖上去，他们别想撇开她过好日子。
好在老天爷给她留了一线希望。
秉诚竟然活着！
甭管苏泽霖苏含玉和那对孽障对他们有多大意见，只要他们还认秉诚这个爹，就得孝敬她，他们断亲了，秉诚可没有。
再说，秉诚自己也是有本事的人，刚才虽然只是匆匆一瞥，她也看到了他身后那十几辆马车，定是带了好多东西回家。
这说明什么？
说明他这几年挣大钱了啊，跟着他过下半辈子就不用愁了。
苏老头和苏老太是差不多的。
苏老太多半是贪图物质享受，苏老头更在意脸面尊严。
以前他们家日子过得好，他在族里也有声望有地位，虽然不如苏海通这个族长重要，族里各项事务也都会找他一起讨论，征询他的意见，很多时候，他的意见比苏海通的影响还大。
但秉诚出事后，这种日子就慢慢结束了，先是小事不过问他的意见了，后来连大事也都不找他商量了，他只有投票表决和接受通知的份。
族里小一辈的人以往见到他毕恭毕敬的，语气里满是讨好，现在则充满不屑，甚至端午节给他送几个粽子，还一副施舍的样子。
不就是见他们家落魄了，瞧不起他了么？
他又不是没富过，又不是不知道有钱的滋味，在他面前得意什么，他们现在享受的生活他早就享受过了，也没什么好稀罕的。
然而，若是能一直当人上人，谁会觉得当人下人好，又不是脑子有病。
苏秉诚的归来让苏老头看到了希望，他们家又能振兴起来，让所有人绕着他们转，再也不用看谁脸色了。
唯一的问题是，如何留住秉诚。
他可不像老婆子那么愚蠢，以为光靠养恩就能拴住他，这个养子他了解得很，最在乎的就是儿女，只要不伤害到孩子，其他事情都好说，反之，就没有转圜余地。
幸好他们两个老人跟那几个孩子没有多大矛盾，主要矛盾都来自大房，而大房跟他们会闹成这样，要归罪于蔡氏这个恶妇，秉坤和泽轩也是被她连累的。
捋清思路之后，他警告苏老太，“明天我来说，你别随便插话，绝对不能流露出任何对那几个孩子的恶意，清楚了吗？”
“孩他爹，我就知道你有主意。”苏老太夸赞道。
她高兴得合不上眼，只睡了一个时辰，天一亮便起来做早饭，平时她可没有这么勤奋。
苏秉诚早上醒来之后，用随身携带的洁具洗漱了一番，很快察觉到家里的状况好像有点不对。
厅堂挂着的山水画全被财神像糊上了，桌椅底下都挂满了蜘蛛网，显然很久没有打扫过了，地面上东一泡鸡屎西一泡鸡屎，有些地方坑坑洼洼的，也没用石子补一补。
他记忆里的家不是这个样子啊，三弟妹是个勤快人，里里外外不是收拾得挺干净的吗？
就算她撒手不干了，家里也应该买得起下人打理家务吧，有一百亩良田在手，他们的日子怎么过都不可能这么窘迫啊。
他还在发呆呢，一个瘦削的少年从内院走出来，盯着他看了两眼，惊叫道：“二叔！您，您还活着？”
第三百九十八章 半真半假（一更）
“你是小宝？”苏秉诚有点讶异，“长这么高了呀，怎么看着这么瘦？”
苏泽宝确定这是自家二叔之后，便扑过来一把抱住苏秉诚。
“二叔您可回来了！我们现在过得好惨，连肉都吃不上，我每天都饿死了，睡觉都睡不着……”
“怎么会这样？”苏秉诚惊愕，难道家中出了大变故？小玉小香小浩是不是也都饿瘦了？
正要问个究竟，苏老太端了一大锅粥从厨房里出来，招呼道：“秉诚，小宝，吃早饭啦。”
“好的。”苏秉诚应道。
他扯开苏泽宝，笑道：“小宝，先吃饭吧。”
苏泽宝撇了撇嘴，满脸嫌恶之色，郁闷道：“我才不要吃，天天白粥咸菜，难吃死了。”
苏秉诚心中又是一阵惊讶，以前家中的早饭最不济都是瘦肉粥，如今怎么……看来这六年家里肯定发生了大事，经济状况特别糟糕。
“小宝，怎么只有你一个人？小玉小香小浩呢？他们还没起来吗？”他问道。
苏泽宝疑惑地看着他，“二叔，你不知道吗，他们……”
话没说完就被苏老头打断了，“小宝，今天有小龙虾和烤鱼。”
苏泽宝一听有肉吃，立刻冲进了厅堂，苏秉诚因他那句未完的话心沉了下去，迈开脚步往内院走去，想要看个究竟。
却被苏老头叫住：“他们不在这里。”
不在这里在哪里？苏秉诚顿住脚步，眼里满是疑问。
“我们坐下来慢慢说吧，这六年发生的事情太多了。”苏老头叹气道。
他把苏秉诚带去内院正房堂屋，只有他们两人了，才说道：“这要从六年前说起。”
“你遇难的消息传回来之后，泽霖就退学去当了镖师，然后出了意外，断了双腿，被送回来之后，你大嫂蔡氏找了神婆过来给他看，说是青砖大宅火气重，不利于养伤，就让他搬去老屋住了。”
苏秉诚听到这里就忍不住了，青砖大宅要是不能养伤，那京城的人受伤了难道都要跑到荒郊野外去？京城里可没有什么泥砖房茅草屋。
蔡氏分明是让泽霖去送死吧！
他以前怎么不知道这个大嫂这么恶毒。
苏老头安抚道：“你先别气，这事我和你娘觉得不妥，但那时候蔡氏当家，家里的的事都是她说了算，我们那时候还沉浸在失去你的悲痛之中，整天浑浑噩噩的，做什么都不上心，没能阻止她。”
“泽霖被送去老屋之后，小玉为了照顾他，也搬了过去，小香小浩两个自然跟着过去了。”
苏秉诚心头那把火烧得更旺了，好得很，这就把他四个儿女从他花钱盖的大宅子赶出去了，真是他的好大嫂。
“你们阻止不了，秉坤也阻止不了吗？”他质问道。
“你留下的那摊生意遭到对家打击，秉坤在外奔波，哪里顾得上家里。”苏老头维护道。
苏秉诚脸色一片阴沉，不知道信没信。
苏老头继续道：“而且神婆的话，有时候也是要信一信的。泽霖搬过去老屋后，虽然伤势没有好转，但运气却很好，碰上了一位神医。”
“这位神医不光治好了他的腿，还治好了小香的脑子和小浩的眼睛，现在四个孩子都健健康康的，我觉得和他们搬到老屋是有关系的，那块地毕竟住过我们苏家十几代人，有祖先保佑。”
苏秉诚满脸惊喜，“爹，您说的是真的？他们真的好了？”
“当然，这个爹还能骗你不成。”
“他们是不是还在老屋？”苏秉诚恨不得立刻见到他们。
“你放心，他们都好好的，你先听我把话说完好不好？”苏老头瞪了他一眼。
苏秉诚勉强按捺下来，“好，爹您长话短说吧。”
“他们的好运道不止于此，小玉还在河里发现了一种新鲜吃食，小龙虾，便捉到田里养了起来，卖出去赚了不少钱，开起了酒楼。后来村民也跟着养小龙虾，大家都富起来了。现在全县都养起了小龙虾。”
苏秉诚听得目瞪口呆：“徐宜县的小龙虾是小玉带头养的？”
苏老头点头，“不光是她带头养的，所有虾苗都是她给的，她还买了一大个湖，叫什么小东湖来着，湖里养出的小龙虾特别受欢迎，比别家卖得都贵。”
小东湖！
苏秉诚没想到在虾肆看到的那家生意很好的“小东湖”竟然是他女儿的，太能干了！完全意想不到啊。
“他们刚搬去老屋那半年，吃了不少苦，所以对你大哥和蔡氏很大意见，不肯卖虾苗给他们，他们就找了别的营生，种起了巧茶，也挣了不少钱，你大哥出于补偿心理，送了一百亩山地给他们。”
苏秉坤听到这里，皱起了眉头，那个巧茶可不是什么好东西，吃了会让人上瘾，还会搞坏身体，朝廷特地下了禁令禁止。
引进巧茶的是佘家，佘家又是他亲娘的外祖家，要不是佘家人找到他，他现在还在海岛呆着。
这丝丝缕缕的关系也有点扯不清。
“这么多地，蔡氏当然不舍得，心疼得要死，找小玉闹了一场，后来得知小玉知道她害了白氏的事，起了杀心，伙同陶氏设局杀她，被巡捕抓到了，送去衙门判了刑。”
苏秉诚如遭雷击，整个人都僵住了。
好一会才艰难开口：“瑾娘她，是给蔡氏害死的？”
苏老头点头，“这事我也是探监的时候从陶氏口中知道的，蔡氏在她熬的安胎药里做了手脚，所以小香小浩才会生而残缺，白氏才会难产身亡。”
蔡氏和陶氏被判刑后，苏老头想不明白她们为什么要杀苏含玉，特地去大牢探望过她们，蔡氏自然什么都不肯说，陶氏却把真相告诉了他。
“蔡氏为什么要这么做？”苏秉诚厉声问道。
“应该是出于嫉妒。”苏老头回道。
他自然不会说是因为苏秉坤觊觎白氏才引起了蔡氏嫉妒，他还指望秉诚拉秉坤一把，好光耀苏家门楣。
苏秉诚满腔愤怒、哀痛、懊悔、愧疚，犹如一头被困牢笼的老虎，想要仰天长啸，发泄一番，却一个声音都发不出来。
第三百九十九章 何等愚蠢（二更）
仅仅因为嫉妒，蔡氏就要谋害瑾娘吗？
何等恶毒！
他的妻儿被人害了这么多年，他却一无所知，还对仇人照顾有加，最后一次出海还把孩子托付给这样的人照顾！
何等愚蠢！
他们要是没有碰上神医，岂不是要傻一辈子，瞎一辈子，断一辈子腿！
何等凄惨！
苏秉诚在京城听过不少大户人家宅斗故事，当时还感慨，富贵人家真是闲着没事干，整日勾心斗角，拼个你死我活，都是一家人，就不能和和睦睦过日子，非要让被人看笑话吗。
现在才知道，人性都是一样的，不管有钱没钱，贪婪嫉妒傲慢愚蠢无处不在，父子亲情，兄弟情义，全都不可靠！
他的瑾娘，就因为他的信任，被蔡氏这样的恶妇害了。
将来到了九泉之下，他有何面目见她！
苏老头见苏秉诚眼里一片血红，心里有点担忧，秉诚该不会连他们一并怪上吧，这些事可全都是蔡氏和陶氏做的，和他们没有一点关系啊。
“诚儿，你冷静一点，人死不能复生，蔡氏下半辈子都在大牢里受折磨，也得到应有的报应了。”
这算什么报应！
蔡氏要是站在他跟前，他一定会忍不住捅刀子，瑾娘经受的痛苦，小香小浩经受的痛苦，泽霖经受的痛苦，他要她全部体验一遍！
只是坐几十年牢怎么足够偿还她犯下的罪孽！
苏秉诚暗自攥紧了拳头，他要亲自报复回去，决不能就这么放过这个恶妇。
“爹，还有什么事吗？”
“没有了，也就这几件大事，其他都算不了什么，泽霖他们几个因为我和你娘没护好他们，心里有点怨言，跟我们断了亲，我们没脸见他们，即便日子过得艰难，也没有跟他们伸手要钱。”
苏老头说着，脸上露出一丝苦笑，笑容里满是无奈和辛酸。
“爹，我刚才就想问了，家里的日子怎么过成这个样子了，我不是留了不少银子给你们吗，加上田地的租金，不至于维持不了生活吧。”苏秉诚问道。
苏老头叹了口气，“唉，泽轩运气不好，被人盯上了，诱他去打赌，害他欠下高利贷，这利滚利就滚了几千两银子，断了泽轩一根手指不说，还冲到家里，把我们的现钱和田契都抢走了。”
“你大哥运气也不好，好不容易靠种巧茶翻了身，结果一个禁茶令下来，所有茶树都要销毁不说，那些跟着他种茶的村民还告到衙门，索要赔偿，家里的钱都赔光了，我们只能吃糠咽菜。”
“我和你娘心灰意冷，一度想过寻死，可是到底舍不得子孙，还没看到泽霖泽宝和泽浩娶妻，我们怎么能撒手而去呢。”
“你回来了，我们就有了轴心骨，相信我们家一定能重新站起来的。”
他半真半假地说了这么多，无非为了最后这句话，这是告诉苏秉诚，苏家还要靠他撑着，他是他们唯一的希望。
苏秉诚看着他衰老了许多的面孔，心里有点发酸，“嗯，爹您放心，我会让你们重新过上好日子的。”
苏老头等的便是这句话，脸上皱纹微微舒展，招呼道：“我们先去吃早饭吧，你娘把你带回来的小龙虾和烤鱼热好了。”
苏秉诚现在哪有吃早饭的心情，“爹，我想先去看看孩子，他们还在老屋住着吗？”
“在那，不过早就盖了新房子了，他们这会估计还没起床呢，你先吃了早饭也不迟。而且你惦记着孩子，爹娘也惦记着你啊，你还没说这几年怎么回事，先给爹好好说一下。”
苏老头可不放心他一个人去见那几个孩子，他肯定要跟着，免得他们胡乱告状，至于见面时间，能往后拖就往后拖。
秉诚六年没回来，感情都淡忘了，不多相处一下，怎么能唤起他对他们的感情呢。
苏秉诚却等不及了，“爹，到见到孩子一块说吧，也免得我说两次。”
苏老头没辙，只能带着他往苏泽霖家里去。
苏家大宅靠着田野，苏泽霖家挨着山边，中间隔着整个村落，苏秉诚这一路走来，村子里其他人家便都一目了然。
他发现，不止徐宜县他认不出来，下榕村他也认不出来。
脚下的土泥路变成了水泥路不说，两边的泥砖屋也都变成了青砖大宅，家家户户都是前院后园，院子里种着花花草草，园子里种着瓜果蔬菜。
有的宅子有两三进，看着跟他们苏家大宅差不多，显然都富起来了。
村子中心的私塾也改建了，他记得原先是一栋平房，有三个课室，如今居然建成了三层楼高的石头建筑，看着巍峨而又气派，一楼除了私塾的牌子还挂了个“下榕村农学大讲堂”的牌子。
他不由得纳闷，“爹，村里的人现在都做什么营生，感觉赚了不少钱啊。”
“还能做什么，当然是养小龙虾。”苏老头回道。
这些人日子过得蒸蒸日上，还不是他孙女的功劳，可他们眼里只有苏含玉，半点都没有他，要不是他和老婆子收养了秉诚，又怎么会有苏含玉，他们又怎么可能过上好日子。
一点感恩之心都没有。
苏秉诚唏嘘不已，女儿比他有出息多了，不光自己赚了大钱，还带着那么多村民都赚了钱，不错不错，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
从家门出来的村民见到苏秉诚，个个都跟见到了鬼似的。
“天哪，我是没睡醒还是撞了鬼，竟然看到秉诚了？”
“应该不是鬼吧，跟苏老头有说有笑呢。”
“不是说遇到海难，丢了性命吗？”
“可能运气好，被人救了吧。”
“那怎么这么多年都没回来？”
“谁知道呢……”
有几个胆子大的村民跟苏秉诚打了声招呼，见他应了，全都震惊得不得了，居然真是本人啊，他们还带着一丝幻想，以为只是长得相像呢。
没有什么比死而复生更让人好奇的了，他们全都扔下手头的活，跟了上来，想知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是以，苏秉诚和苏老头走到苏泽霖家院门口的时候，半个村的村民都围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