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惭愧的回忆

　　对于A市，简凝其实已经非常陌生了。自从十二年前和赵宏海离婚，她就对这座城市再也没有任何留念了。离婚后的一个月，简凝离开A市，乘两个小时飞机进入E市与情人汇聚，然后火速再婚，时隔一个星期。

　　对于和赵宏海这段失败的婚姻，简凝和前夫有着高度一致的看法，他们都是要强的个性，在一起总是想着一较高下，而不是彼此后退一步给对方空隙。于是，事业上像杀红眼的竞争对手，生活里像无法停止争吵的邻居。于是，彼此心累了，想逃避了。

　　逃避去哪里？这对过往夫妇选择了相同的方式，找一个情人，各自安抚。再后来，这已经成了心照不宣的事情。

　　这一次互相出轨，没有让他们正视彼此的问题，反而叫他们更下定决心快快结束婚姻。很快，这段15年的婚姻宣告结束，他们突然觉得一身轻松了。

　　但是，还有个现实问题摆在眼前，孩子怎么办？赵逍当时只有8岁了，她没有自己的意志和看法，她有选择跟谁离开的权利。

　　夫妻两人此刻再次发生争执，他们不是要争夺这个孩子的抚养权，只是想尽快抽身奔往新生活，他们希望这孩子去选择对方而不是自己。他们闹得不可开交，在孩子面前不停地争吵和数落对方的错误，指着孩子的鼻子责问她为什么还不能独立？为什么要成为别人的牵绊。是的，他们都想做别人，而不是母亲或者父亲。

　　最后，老爷子赵建宣作了主，赵逍留在赵家，由赵家抚养到成年。简凝既然已经和赵宏海离婚就好聚好散，彼此就别再有交集了。

　　至于一直很想争取赵逍抚养权的奶奶，老爷子自然是要立刻打发的。按照老爷子的思想，既然赵逍是赵家的子孙，哪里轮得到你一个已经离婚的外人来管，所以，他始终没有同意赵逍由奶奶抚养。

　　从此以后，简凝过上了自己的新生活，有了新的家庭，一个小男孩和一个小女孩充实了她的家庭，她每天都沉浸在幸福之中，她早就忘记在A市还有一个叫赵逍的女儿。她不知道后来赵宏海换了几轮情人，最后和冯可结婚。她从来没想过再与赵逍有任何联系，一晃之间，竟然过了十二年。

　　简凝从回忆中回到现实，她目光有些失落。三年前，当她翻阅过往相册的时候，她看到了女儿的照片，想起她小时粉嘟嘟的小脸和小手，她突然变得非常思念赵逍，像是被唤醒记忆一样强烈而不能抑制。可惜她始终没有勇气再去见女儿，她害怕冷冷地拒绝，就像当时赵逍拉着自己的手，眼神渴望，可是自己只是抽出手，对她冷淡地说：“去你爷爷那里。”

　　两年前，她曾经和赵逍通过一次电话，留下了那串号码和奇缘湾地址。可是当时由于极度恐惧，她竟然都没有告诉过赵逍奇缘湾并不在A市，留的电话号码和邮箱也是物业的，她只说了自己在家的时间，她即害怕赵逍找上门来，又很期待女儿会突然出现，她怕自己无法面对，又渴望见一眼长大得她，矛盾而彷徨。

　　矛盾中的简凝没有等到赵逍的到来，时间晃得欢快，直到这一次赵逍找上门。开始的时候，简凝真的以为赵逍是思念自己了，万万没有想到，她是无法应付强势的奶奶，找自己做救兵了。

　　“但愿这次我能帮到你。”简凝低低自语。她又想，秦奕修是个什么样子的人，让赵逍愿意为他不远万里找到自己？他们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太太，到了。”司机把车停好，下车，恭敬地拉开车门。

　　“你先把车开走吧，我办完事还想到处逛一逛。”简凝抬头看一眼下车的地点，是A市花园酒店，门童已经为她把门拉开。简凝走进去，坐电梯，去了一百层天幕宴会大厅。

　　穿过鲜花点缀的长过道，服务生替贵宾拉开大门，眼前突然豁然开朗，同时还有热闹的人声和悠扬的音乐灌入耳中。

　　只见一座玻璃穹顶下，一场宴会正自缓缓舒展，宾客们一身华服，手中捏着酒杯，或三五成群低低聊天，或独立于三角钢琴边闭眼倾听。

　　“简女士您来了！”不远处，嘉作集团陈佐唯举着酒杯带着太太大步而来。他是宴会的主办方，也是简凝和赵宏海的共同好友，听说简凝回来A市，连夜致电相邀，才把她请过来。

　　“恭喜恭喜，又接了好案子。”简凝点点头，表示友好。她的目光在宴会厅里游移，她在找一个人，如果这个人不来，她今天一定会婉转地推掉邀请。

　　陈佐唯和简凝聊了五六分钟，礼貌离开招呼其他客人去了。简凝换了杯酒，在偌大的宴会厅缓行。偶尔她会遇到几位熟人，停下来寒暄几句，然后继续缓步移动。

　　终于，在一座香槟塔后面，简凝发现了目标。她兴奋地快步向那个人迎过去：“婆……马太太”简凝看着赵逍奶奶，礼貌地微笑。

　　“你？”马太太似乎有点惊讶，但很快恢复平静：“来A市玩？见过逍逍了吗？”

　　简凝点点头：“她来E市找过我。”

　　“E市？”马太太似乎意识到什么：“她终于想去查你的地址了，你那地址可不好找。”

　　简凝面露尴尬：“我们能……出去聊一聊吗？”

　　“你知道事情的详细经过吗？”马老太太犀利地发问。

　　就在简凝想表示自己对整件事都还不知情的时候，一声尖锐的叫声刺入两人的圈子，紧跟着赵娜和她的母亲一身浮夸装扮，端着酒杯假模假样挤进来。

　　“哎呦，多少年没见你了简凝？”赵娜母亲刘丽面笑皮不笑地说。

　　简凝依旧保持着优雅地姿态，微微颔首算作打过招呼了。

　　“奶……马老太太，你也在呀？”赵娜母亲望着奶奶，故意把马老太太那几个字说的很重。

　　“陈佐唯是排错名单了吗？什么人都往名单里塞。”马老太太不是低调的简凝，她眼里容不进脏东西。她征战商场几十载，气场无人可与其匹敌，区区刘丽在她眼里简直连蚂蚁都不如。

　　“马老太太可真是自信满满。”刘丽冷笑一声，昂起头一副你能拿我怎样的架势。

　　奶奶笑笑说：“当然自信，我是掌控，你是手捏；我集团公司跨三大城市，你家作坊不过区区一层商务楼；我今天是莅临，你只是来访。按理说，这种名单排出来，我是完全可以拒绝的，若不是看在邀请方的面子上给你一级台阶下，你还打算开染坊了不成？”

　　刘丽当时脸就白了，她也是一集团公司董事太太，哪里容得下被别人如此数落。一边的赵娜头脑倒很是清醒，她知道胳臂绝对拧不过大腿，这位老奶奶的脾气整个赵氏集团都害怕着，自己母亲和她杠上，最后吃亏的还是她父亲的公司。

　　“不好意思奶奶，我妈妈就是脾气冲，您别介意。”赵娜拉住母亲，使眼色加摇头。

　　“看你这德行我也可以想象，每次你是怎么欺负我们家赵逍的。”奶奶却是不想停止这场争执：“仗着长辈的破身份欺负一个小孩，脸要不要？”

　　刘丽的脸已经拉得老长，要不是这种公众场合发作有失体统，她是准备和这位老太太斗一斗。

　　赵娜只是笑笑，并不多作辩解。这位老太太的手段她有所耳闻，自己父亲几个重要项目都和老太太的公司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为了一次不痛不痒的口角就坏了赚钱的好事，绝对是得不偿失的。

　　刘丽在老太太这里捞不到便宜，转而又拿简凝出气：“你都离开A市了怎么又回来？是想着复婚吗？”

　　“个人建议，”简凝淡淡地说：“你现在闭嘴，我还把你当逍逍的婶婶看，从前你如何对她，只要以后不那样，今天都可以一笔勾销。如果你还不罢休，我不介意和婆婆一起从这里算作起点，一个月的时间，”简凝优雅的伸出一根食指：“让你先生计算计算因为今天的冲突，一个月他的损失会是多少？”

　　“简阿姨，我妈妈知道轻重，打扰了。”赵娜替母亲挡下来，然后用力扯母亲手臂，刘丽在极不情愿的情况下愤而离开。

　　二货。简凝和老太太相视一笑，没有再多做计较。

　　两个小时以后，简凝和老太太已经坐在一间优雅的咖啡馆里聊天。她们简单寒暄，说了些有的没的，便正式进入主题。

　　在简凝没有正式切入之前，马太太说：“你先别提出你的要求，这之前，我要和你详细讲一下赵逍在A市的生活。”

　　简凝点点头，认真地听，那是她始终很想知道的细节。

　　于是，马太太便将赵逍在A市不顺利的生活，以及如何认识秦奕修，如何被秦奕修利用，又如何受骗上当、被利用等等和盘托出。说到激动的时候，马太太还低低地骂了一句脏话。

　　马太太花了足足一个多小时来详述事情的经过，最后，她看着简凝的眼睛问：“你听完这些，还会提出你的要求吗？”显然，马太太已经料到了简凝的来意。

　　“之前来A市我是做过一些调查的，”简凝眼神里有些伤感和内疚：“只是没想到，整件事会是这样。这个秦奕修的确是让人恼火，不惩不快。”

　　“他已经受到惩罚了，只是还不够。”马太太冷冷说。

　　简凝看着茶杯杯沿，在没有知道事情前因后果之前，她的确一口答应了赵逍的请求，来和奶奶谈放过秦奕修的事情。可是，当她知道了所有一切，她却很难说服自己去帮一个这样伤害自己女儿的人。

　　“现在你还认为有帮助秦奕修的必要吗？”马太太问。

　　简凝皱眉，沉吟片刻说：“您能放过秦奕修吗？”

　　“你……”马太太很惊讶，原来她以为简凝会放弃替秦奕修求情，可是，她还是坚持了她的想法：“为什么？”

　　简凝叹口气说：“诚然，秦奕修这个人是极其可恶，我作为母亲知道他这样对我的女儿我也很生气。可是，您有没有想过，这么多年她都没有想过来找我，却只为了秦奕修这个人不远万里找我来替他求情，这是为什么？”

　　“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这么傻。”马太太无奈地说。

　　“我想，第一赵逍很善良，即便秦奕修伤害过自己，她都没怎么恨他；第二，赵逍其实已经想开了，事情已过，她不想再计较，是放过对方也是放过自己；第三……”简凝苦笑：“我想她一定曾经非常爱这个男人，所以即使没有缘分了，也不想他再为过去的事受到伤害。”

　　“切，爱不爱都已经过去，伤害凭什么说过去就过去？！”奶奶不快地说。

　　“赵逍想他就此过去，所以，我想帮她完成这心愿。”简凝淡淡地说。

　　“你的这种妥协让我很不解。”奶奶更为不快。

　　“其实，听完整件事，我也和您一样气愤。”简凝无奈苦笑：“可是，自己女儿不远千里到我面前，恳请我帮她的忙，我真的无法拒绝。所以，我只能恳切地求您，放过那个叫秦奕修的人，就算是我对赵逍的一种补偿。”

　　“她还真是想到哪出就出哪出。”奶奶嘀咕，一点也不想放弃报复行为。

　　“她一定是非常了解您的性格，所以才……”简凝没敢继续说下去。

　　“我有那么可怕吗？”奶奶不快地撇撇嘴，内心无奈：“行了，我知道了，我会从全局考虑的。”

　　简凝心中大喜，看来奶奶是松口了。

　　“就这样彻底放过他我还是心理不痛快，”奶奶又说：“给我点时间消化消化，我会想好怎么处理的。”

　　“好。气自然是要慢慢消除的。”简凝迎合奶奶的话说。

　　奶奶点点头又问：“今天你也算替你女儿办了一件好事，你要不要晚点自己去和她说一说？也加深一下你们之间的感情。”

　　“她……其实没有和我约时间碰面，我也不敢去打扰。”简凝有些失落地说：“我曾经和她讲来A市就找她，可是真的来了，她却还是以功课繁忙婉转拒绝了。她对我心存芥蒂，她需要时间适应，而我也需要时间去了解。”

　　奶奶点点头，没多说什么，她心里理解。这么多年简凝都没有想起过赵逍，等赵逍突然出现在她的眼前，才勾起她的记忆和母性，其实有点晚了，她们之间的沟壑需要时间和诚意才能慢慢填满，不是一时半会能解决的。

　　“不过她给了我手机号，是件好事，”简凝看一眼自己的手机：“至少她把自己的联系方式给我了，我们还互相加了微信，有空我会多和她联络感情，等有一天时机成熟，我再来A市与她碰面。”

　　奶奶笑笑，劝慰道：“这是个循序渐进的过程，你放心，逍逍心软，她不会记你一辈子仇的。”

　　简凝终于没忍住，鼻子一酸掉下眼泪。她太内疚了，离婚的时候她放弃了赵逍，之后她就真的完全放弃了女儿，不闻不问，直到今天她才发现，自己是如此自私，发现所有过去自以为是的决定，都成了今天无法挽回的后悔。

　　奶奶轻拍简凝颤抖的肩膀，默默安慰，她什么也没说，她懂一个母亲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