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锈锁

  那黑云里仿佛藏满了魑魅魍魉, 透着股不祥的气息, 浮在半空中,突然猛地一沉,像是被什么东西吸了下去, 瞬间不见了影。

  天空恢复晴朗,平静如常, 如无事发生,然而沈知弦的心却是一沉,不安的情绪浮现,让他怔了一瞬。

  竹林隔着, 沈知弦看不清那边有什么, 只依稀辨别出那还是府上地界。

  他招手让晏瑾过来,晏瑾取了他的外衣, 过去给他披上:“怎么了?”

  “我觉得那边不对劲。”沈知弦微微蹙眉, 为着心底的不安。他已经很久没有过这种情绪了, 那团诡异的黑云莫名地让他在意。

  可那黑云到底诡异在哪里, 沈知弦也说不出来,只本能地觉得不妙。他推开晏瑾,略略退后了一步,手往窗沿一撑,就轻松地翻出窗外去:“去瞧瞧吗?”

  虽是疑问句, 但他话音落下时已朝着那边走了两步,显然是非去不可。晏瑾二话不说也跟着翻窗而出,紧紧跟在他身后。

  穿过竹林, 是一个小花园,大概是废置许久的,无人打理,以至于枯叶满地杂草丛生,一片荒芜。

  两人一边走一边注意着周围,没发现任何人——这么晚了,那些巡逻的护卫,并不会走到这偏僻的地方来。

  越往那边走,沈知弦心底的不安就越强烈。夜色沉沉,四周寂静无声,惨白的月光落在两旁布满灰尘的嶙峋假山上,无端森然。

  正悄无声息地走着,忽然一声枯叶被踩碎的声音响起,两人立时停住了脚步——那声音,是从拐角处传来的,似乎有人将要转过弯来了。

  沈知弦眼角瞥见身旁高大的假山里有一处凹陷,当机立断地拉着晏瑾躲进去。

  小凹陷很浅,但那恰好是月光照不着的地方,不仔细看还真看不见里头有人。

  位置狭窄,两人不得不紧挨着。晏瑾在外侧,沈知弦怕他躲不好要被发现,勾着他的腰将他往里带了带。

  这下两人挨得更近了,身高体型的差异让沈知弦的举动看起来仿佛是在主动投怀送抱,还是很热情的那种。

  然而反应迟钝的当事人之一并没有发现这一点,他只发现晏瑾太高了,挡住了他的视线,让他不得不扒拉着对方,凑过去踮起脚尖来往外看。

  视线擦过晏瑾的脸颊,准确无误地捕捉到了拐过弯来的人。

  ——是那位邀他们入府的孟夫人。

  这座府邸的主人——也就是流连画舫的那年轻男人,姓孟,单字云,是一位富商。

  他父母前几年为山匪所害,孟云在为他们的丧事奔波时认识了一位同样父母双亡的女子,几番来往之后两人情投意合结为夫妻——那女子,便是如今的孟夫人。

  孟云经商的本事不错,为人也算可以,唯有一点,就是他极其热爱流连花丛,闲了就爱往烟花之地跑,还要学那些个文人才子,没事就倚栏吟诗,给美人们填词谱曲……虽然画舫里的美人们从来不会吟唱他的作品。

  这些都是沈知弦状若无意地从孟府管事嘴里打听出来的,他对孟云的为人行事不做评价,他只好奇,这位敢上画舫找人的孟夫人,这大半夜的,独自一人来这里做什么?

  她来的方向正是黑云出现的地方,沈知弦悄悄地看着她一步一步往回走,十分疲惫的样子,微微眯了眯眼。

  孟夫人……似乎藏着小秘密呢。

  孟夫人很快走不见了影,沈知弦又等了一会儿,确定没有别的动静了,才推推晏瑾:“出去罢。”

  从黑暗狭窄的小凹陷里出去了,就着浅淡的月光,沈知弦才发现晏瑾的耳根子不知什么时候红了个透,像是要滴出血来。

  他驻足,惊奇地盯着晏瑾的耳朵,看了又看,意味深长地哎呀一声。

  然而晏瑾很镇定,脸上没什么表情,就这么静静地看过来,仿佛耳朵红的不是他。

  只是那微微捏紧的拳头泄露了他的些许紧张。

  沈知弦忍不住想笑,晏瑾这反应也太有意思了。他有心想逗晏瑾,但此时时机不对,黑云和孟夫人是怎么回事还没弄清楚,他只能暂且压下心底作死的恶趣味,主动拽着晏瑾的手继续往前走。

  循着孟夫人走出来的方向,两人又走了一会,忽然眼前一暗,四周景象模糊了一瞬又恢复正常,只是那月光仿佛是被什么无形的屏障隔绝在外了。

  气温骤然下降,草丛假山之后,藏着一个看起来很破旧的小院子,沈知弦轻声道:“有阵法。”

  他们闯入到一个阵法里了。

  不过这阵法应当只是起了个屏蔽作用,不太高级,只是让普通人无法发现这个院子,对于有修为在身的他们来说,起不了什么作用。

  院子四周种着几棵大树,沈知弦认出那是槐树,枝繁叶茂树影重重的。院子的门是对开的木制小门,年久失修灰尘仆仆,还有点儿歪,挨着地面的地方露出好大一条缝。

  门板上挂落着一把锈迹斑斑的锁,沈知弦捡了根树枝戳了戳它,看似脆弱的锁晃了晃,没断,倒是掉下来许多细碎的锈块,隐约露出藏在锈迹底下不甚清晰的纹路。

  沈知弦心头一动,这门锁这般老旧而布满灰尘,显然是很久都没被打开过的,那孟夫人来这……总不可能是散步吧?

  眼角忽然瞥到了一点暗黄色,沈知弦弯腰,从草丛里捡起来半截以朱砂绘纹的符纸——符纸的断裂处边缘泛着焦黑色,像是被火烧的。

  那符纸看着还很新,也许就是方才孟夫人带来落在这的。沈知弦端详着这符纸,越看越皱眉,片刻后拿着树枝,又轻轻地刮蹭着锁上的锈块。

  锁上的锈块被刮得差不多的时候,沈知弦终于能确定,这符纸上的符纹,和锁上的纹路,是基本一致的。

  “这是……”

  瞧着有点眼熟,但沈知弦一时没想起来,晏瑾就着他的手仔细看了看,沉稳开口:“引灵符。”

  沈知弦轻吸一口凉气,蹙着眉重复了一遍:“引灵符。”

  普通人家怎么会弄这么些个玩意儿?孟夫人知道这是什么吗?

  引灵符,顾名思义,是能引来各种“灵”的符箓。所谓灵,妖魔是灵,游魂也是灵,根据制符者修为高低,这引来的“灵”也各不相同。

  制符者修为越高,引来的“灵”便越厉害,像沈知弦和晏瑾这样的人,绘制出来的引灵符,十有**会召来厉鬼大妖,而眼下这符纸上毫无灵力,显然只是一个普通人类制造出来的,约莫只能召来一些刚修炼成的妖和小游魂。

  倒是这锁上还带着些灵气,也不知是谁留下来的。

  沈知弦想起方才那团黑云,心下微沉,四处观察了片刻,果不其然在一片杂草中树根间看见了许多焦黑碎片。

  是符纸过度使用后燃烧殆尽剩下的灰烬碎片。

  孟夫人方才在这做了什么?

  再微弱的引灵符大量使用时,召来的东西也不容小觑……那团黑云八成便是这些引灵符召来的,那么那些个被召来的灵都去了哪里?

  院子里究竟藏着什么秘密?

  无数疑问翻涌而上,沈知弦倏地想起画皮妖的话,惊觉自己居然是不知不觉地入了个误区——照画皮妖的话,能入不死城者皆为非人,入得不死城,当以忘归花为记,再离开,是要付出代价的。

  孟夫人手腕上有朵未绽的忘归花,她该是曾入过不死城的,只是后来不知为何离开,又是付出了什么代价。

  可沈知弦瞧着她身无灵力,竟是下意识地就把她当成了一个普通凡人!

  晏瑾显然也是想到了这一点,握着剑柄的手微微一动,长剑就要出鞘破锁,忽然一声微弱到几不可闻的啾啾声从脚边传来,打断了他的动作。

  两人同时往出声处望去,却见那因门歪了而裂开的一条缝里,正有一团小小的毛团使劲儿挤出来。

  那缝隙很狭窄,那毛团挤得很艰难,沾了一身泥巴,才从里头钻出来,累得一屁股坐下,唧唧啾啾地小声叫唤着。

  ——是一只婴儿巴掌大的小鸟儿,满身泥巴,看不出羽毛颜色。

  这般荒凉的地方,居然还能见着活物,还是看起来这般弱小仿佛随手一捏就能让它丧命当场的小家伙。

  沈知弦半蹲下身,手中树枝戳了戳小毛啾累得发颤的小爪爪。

  那浑身泥巴脏兮兮的小毛啾这才发现旁边还有两个人,吓得魂都要飞了,只以为是要伤害它的,挣扎着站起来。

  它的翅膀不知是受了伤还是什么的,扇动了几下,都没飞起来,只能连滚带爬地扑腾着要逃跑。

  可它鸟小力微腿还短,哪里快得过沈知弦的动作,才扑腾了两步,就被沈知弦用树枝在周身画了个不大不小的圈。

  微弱的光芒一闪,小毛啾一头撞上了无形的小屏障,后仰摔了个倒栽葱。

  “啾啾啾啾——!”

  它大概是摔疼了,可又没力气,小爪爪蹬了又蹬,都没能翻过身来,小声叫唤着,豆大的眼睛里哗啦啦地掉泪,委屈得不得了。

  沈知弦没想到它娇气成这样,忙不迭地用树枝帮它翻了个身:“好了,你别哭。”

  小毛啾好像在担心着什么,压抑着不敢大声叫,站起身来后委屈巴巴地往后退了两步,靠在屏障上,防备又警惕地看着两人,再出口时居然是人语:“你们,你们是什么人!”

  “我们是什么人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怎么在这,里面又有什么东西?”

  也不知是那句话戳到了小毛啾的害怕点,它打了个冷颤,豆子眼里流露出巨大的恐惧,疯狂地摇着脑袋,颤颤地压低着声音:“你,你不要乱说话……里面的……嘘,不能乱说的!会吵醒它的!”

  它惊慌之下语无伦次,沈知弦没听明白,但看它的反应,大概猜到里面也许是关着个很厉害的东西,这东西对这只小家伙产生了极大的生命威胁,以至于它连大声啾啾都不敢。

  看见沈知弦站起身来,似乎要去碰那个门锁,小毛啾慌得不得了,也顾不得许多,跌跌撞撞地就扑过去,小爪子勾住沈知弦的衣摆,将他使劲往后拽:“不行啾!不能进去!啾啾!可怕的!”

  沈知弦的手都已经快碰着那锈锁了,忽地一顿,脸上显露出错愕来。

  停顿片刻后,他手腕一翻,一把长剑出现在他手上。

  清冷的剑气四溢,长剑颤抖着,像是碰见了什么令它兴奋的存在,沈知弦甚至能感应到沉睡已久的霜回剑灵……

  竟有一丝想要清醒的意思。

  小毛啾吓得噤声,晏瑾望过来,也愣了一瞬:“这是?”

  沈知弦一手握住剑身,一手握住剑柄,微微一用力,□□一小截,剑身寒光泠泠,不住地震动着。沈知弦是霜回之主,能很清晰地感受到剑灵的躁动。

  “有魔……”沈知弦喃喃。他的长剑霜回对魔的存在最是敏感,昔日严深试图用魔气陷害晏瑾时,只一点儿魔气,都能让霜回颤抖不已。

  而这回不仅剑身颤抖,连沉睡许久的剑灵都被惊动了——这里面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刚被压下去的不安感又冒了出来,且还有愈来愈烈的趋势。沈知弦刷地收剑,冲晏瑾摇了摇头,竟是再也没要打开这门的意思,弯腰捉起小毛啾,示意晏瑾一起离开。

  晏瑾迟疑了一瞬,回头望了眼那锈迹斑斑的锁,抿了抿唇,没说话,跟着沈知弦离开了。

  两人如来时一般,悄悄往回走,唯一不同的是这回沈知弦手里捉着只小毛啾。

  小毛啾也不知是吓傻了还是怎么的,一路都不说话,直到沈知弦两人走过方才短暂藏身的假山时,小家伙才突然挣扎起来,细小的啼叫声里藏着痛苦:“啾啾啾!”

  沈知弦顿住脚步,低头看它。

  小毛啾很小只,还没有沈知弦半个手掌大,而沈知弦的手平摊着,也并没有捏着它。

  可小家伙突然就挣扎起来了,翅膀扑腾着,拼命仰着头,两只小爪子乱蹬,发出痛楚又凄厉的啾啾声,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掐住了喉咙,沈知弦能从里面听出一点濒死的绝望来。

  沈知弦心念一动,往回退了一步。

  效果立竿见影,小家伙的挣扎立时便弱下来了,片刻后缓过神来,疲惫地躺在沈知弦手上,翅膀尖微微颤抖,小胸脯不停起伏着,鸟嘴儿半张,颤巍巍地吐出话来:“疼疼……”

  ——它不能离开那院子太远。

  ——院子里有东西限制了它的离开。

  沈知弦轻声问:“你不能离开,是吗?”

  “疼疼……”小毛啾委屈地看过来,绿豆眼里泪汪汪的,十分伤心:“救救我……”

  它本来还对沈知弦他们很防备的,但方才的疼痛大概是终于摧毁了它的意志,它顾不上许多,将事情一股脑儿都讲了出来。

  “我被捉在里面好久了,出不来……”小毛啾抽抽搭搭,“还有很多和我一样的……被吃掉了……”

  越听,沈知弦神色便越沉。

  听小家伙的意思,这院子已经存在不短时间了。隔一段时间,这儿就会有许多小妖游魂被召来,然后被里面的某个东西“吃”掉,无一能幸免。

  除了这只小毛啾。

  这小家伙并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它只是某日一觉醒来就发现自己身处可怕炼狱,一团浓稠到近乎实质的黑气在咯吱咯吱地吞食着小妖怪小游魂,它吓得两爪直抖,又无处可逃,只能蜷缩在离黑气最远的角落里,瑟瑟发抖。

第48章 锈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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