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夏秋交际,蝉鸣换作鸟啼。有的人开始对新体/位食髓知味,与此同时,窗外头的天儿也开始变了。

  “2019年9月9日,阿庆-小甜酒窝个站代表孔庆山(艺名‘阿庆’)全体粉丝现向全社会各界人士发起联名请愿书,请求当地税务局能够严肃调查千里娱乐有限公司(平京)的税务状况……”

  商品经济,商业社会。逐利而行,附势而立。哪家公司没有点原罪呢?

  都说娱乐误国,砭庸针俗者消极地哀怨道:新媒体时代下,人们习惯了省时的碎片化阅读和浮躁的泛娱乐信息,再也没人能静下心来思考一个严肃的社会问题。

  在他们的潜意识里,文化产业似乎被自动划分出了一座金字塔状的鄙视链,最顶层是尖牙利嘴的传统新闻业,最底层是充斥着靡靡之音的大众娱乐业。

  而衔接在这层鄙视链之间的最重要的媒介便是社交平台,二十年前还用着人人、博客,后来便有了微信、微博,新闻记者们的谨言慎行维持住了党民喉舌的稳定性,变数来自于普通人的靡靡之音。越来越多的信息量,越来越花样百出的传输形式,虽说仍有一墙之隔,但满园春色关不住,我们依旧可以当那一枝出墙红杏,享受各抒己见的快感,以及寻找志同道合的惊喜。

  过去,我们说流言止于智者,如今,流言不仅止于智者,也始于智者。其实这个社会给予平民百姓的话语权已经足够自由,只是很多人还是不满足。

  他们野心勃勃,企图将自己的声音打造成真理,在社交平台上如雪球般越滚越壮阔,直至变成一把噬人魂魄的武器,将有恃无恐之人拼命掩藏的污迹掘地三尺挖出来,摊在更多人的面前,此谓群众的“舆论监督”。

  有趣的是,即使是最明智最聪明的群众也并非永远都是火眼金睛,他们也会犯错,会误判,会冤枉好人。

  相反地,哪怕是盲目者的胡闹举动,也可以歪打正着。

  千里娱乐就是倒了血霉,带着一身的“原罪”,却胆大妄为,触了这批最疯狂的盲目者的逆鳞。

  孙可好时隔三年重回乐坛,发行了第六张正规专辑,主打曲《一个陷入悲伤的孩子》发行的同时也参与了Hertz公司的“音乐实验室”项目,共享同一条推广渠道,几乎是一瞬间,便占据了所有音乐流媒体的头版头条,微博上近百位粉丝数过万的音乐评论人对这首歌发表了自己的看法。

  其中近半数都是葛乔亲自联络的,交代的一清二楚,无论对这首歌曲的看法是褒是贬,最后一定要强调作词是谁。

  于是,这场营销似乎又变了味道。“孔庆山”三个字化为滋滋火星,蹦跳穿梭在危险的易燃易爆炸的粉尘之间,蠢蠢而动,蓄势待发。

  发展中社会不乏困顿之人,葛乔猜到了这首歌会引发无数悲观者的共鸣,猜到了孔庆山的粉丝会觉得作词栏的那个名字耀眼又刺眼,也猜到了一定会有饭圈里的“意见领袖”站出来质疑“上个月还在宣传‘音乐实验室’的第二位嘉宾是阿庆,怎么现在成了孙可好,还用的是阿庆写的歌”,但广袤天地下似尘似埃的他还是缺乏想象力了,竟对最后的结局始料未及。

  偶像尸骨未寒,千里娱乐就敢拿着原属于二十一岁的青年才俊的遗作大肆吹捧当家小花旦,欢天喜地,毫无人性。这能忍?

  满腔的愤怒几乎将她们送上了高/潮,正逢此时,一个小道消息从某处隐秘泄漏出来:听说千里娱乐做假账,财政税务肯定有问题。

  就一句话,也不知真假。

  可管它是真是假呢,坐实了那叫为民除害,诽谤了也能解我口舌之快。

  孔庆山的粉丝已经消沉了好几十天,在这一刻终于触底反弹,他们忍不了了,就要憋崩溃了,再坏还能有多坏?再糟糕还能多糟糕?不做不休,干脆就闹吧,闹大了,才对得起我对我偶像的那份真心!

  “大乔哥,您觉得这事儿会是怎么个发展走向啊?”郑西西捧着脸,蹙眉苦恼着问葛乔。

  这女孩共情能力太强,容易被外物影响,优柔寡断,葛乔在心里默默修改着对郑西西未来两年的培养方案。那日聚餐后与钟名粲云雨一夜,疯完他就偷偷给自己立了一个目标,两年之内把郑西西培养上位,自己功成名就,退休单干抱着男友享清闲去。

  此时,葛乔思索一下,回答:“还是看这群粉丝的耐力吧,请愿不具有法律效应,就算收集了足够多的签名,也肯定大多数都是粉丝在参与,就此止步不是没有可能。但要是真的闹大了,说不定真的会引起司法关注。”

  媒体部近半都是应届毕业生选□□的年轻人,那群孩子都知道下个月起葛乔就要休假两个月,两个月对于别人而言或许是白马过隙,但对于瞬息万变的媒体业而言却可能意味着改朝换代,说是休假两个月,但两个月之后的事情,其实谁也说不准。

  他们本就是善良单纯的小年轻,不熟世故,也藏不住心底情绪,平日里会因为葛乔的苛责而埋怨腹诽,但到了暂别之时却又会觉得加倍地舍不得。所以,为了躲避这群孩子时不时就亮出来的忧郁哀切的眼神,葛乔最近每天下午都会出现在办公大厅里,腾出两个小时时间,放下手头所有的工作,跟青春蓬勃的孩子们天南海北地聊天闲谈。

  葛乔原以为当兵的都怕指挥的,谁知真坐到一起说闲话的时候,这群初生牛犊丝毫不怵自己这头大老虎,那句“大乔哥”也不是白叫的,在每天下午不受上下级关系约束的这两个小时里,他们一个个的真的把他当成了“哥”,什么都问,什么都敢说。

  “大乔哥,这算是好事还是坏事呢?”付成问,他的工作位就在郑西西的后面,平时话就多,也活泛,头脑灵活,但缺乏耐性,不过未来占据组长、室长之位的可能性还是很大的。

  “好事吧……”说完,他又琢磨了一下,“其实不能用好坏来判断,火候合适,那以后就会被当作是舆论监督的典范案例,过火了就成了大笑话,到时候网民们会更加鄙视娱乐业,鄙视崇拜娱乐业的人。”

  “可是我大学里的时候,老师告诉我们说舆论绝不能干预司法,人们应该保留有限的话语权。”

  葛乔同意大学老师的看法,点点头:“舆论当然不能影响司法判决,不然岂不是乱了套?但是司法者也是人,他们也可能会遗漏某些证据和线索。舆论,可以弥补因一时疏忽而错过的细节,就和人民陪审员一个道理,也算是为司法多上了一层保险锁吧。”

  “舆论能有这么大权力?”有人瞠目惊呼。

  葛乔也同样瞪圆眼,望向声音的方向:“那可不!所以你们其实都是一群指挥作战的军官,肩负的可是重责,你们的一个行为,可能就会拨动舆论的某一环,改变一群兵的命运!”

  葛乔佯作庄重,他也就只是一时兴起,吓唬吓唬这群新兵蛋子,但几束明晃晃的精光突然射过来,闪得他不由一怔。这群天真的孩子信以为真了。

  他仓促笑一声,匆忙改了口:“但是舆论场也不全是战场,剑拔弩张总有伤到自己人的时候,你们大可不必把我刚刚的话当真,怎么快活怎么来,怎么开心怎么来。”顿一下,语气放柔,也更加真挚了,“你们自己的感觉才是最重要的。媒体业的工作其实没那么轻松吧,枯燥又精细,一个稿子改十回都是常事,一遍遍校正一遍遍审核,最后还可能投出去了没人看,毫无水花。”但入这行的人大多就是喜欢上了做这种苦差事的感觉,喜欢置身于舆论的磁场中,浸了苦连水,却甘之如饴。这是赤诚,是理想,是新时代的信仰。“在你们面前,多得是吸睛的机会,这里是Hertz,最不缺的就是业界影响力,但良心和底线不可违。违了良心,这工作也就没什么意思了。”

  葛乔告诉他们:“悬壶济世不是你们的任务,用笔杆子救国也不是你们能做到的事,从前弃医从文者多,如今弃文从娱者也多,娱能用来做什么呢?只是用来取悦或迷惑大众吗?这才是你们这代人要解决的课题。”这段听起来有些沉重的话让这群孩子陷入了沉默,分不清是困惑迷惘还是在沉心静思。

  无论听懂与否,至少能给面前这十几个孩子的心里留下了一点警示吧。葛乔这样想。

  这个社会确实不需要有第二个葛乔,他不过是一个投机取巧的幸运儿,需要的是成千上万颗为娱乐业正名的赤诚之心。如果面前这十几个孩子之中出了这样一颗心,才是真的荣幸。

  但谁知还没等教育气息散去,话题就立刻被这群闲不住的熊孩子掰扯远了。

  先是郑西西打头阵:“大乔哥,您有没有女朋友?”还是讨论这种私生活更有趣。

  可问题来得太突然,葛乔没反应过来,“啊”了一声。

  “您有女朋友了?!”小女生心思多,最爱擅自解读别人的意思,听葛乔发出一声不明意味的单音,立刻就吼出来了。

  “没有没有。”葛乔头手并用,摇得像个拨浪鼓。

  “那您打算什么时候交女朋友啊?”

  葛乔打着哈哈:“唔,还没这想法。”

  “因为眼光高吗?”郑西西问完,又兀自合理化了,“也难怪,哪个女人会愿意男朋友比自己还好看啊……”

  “那您缺不缺一个男朋友?”再是付成断后,笑嘻嘻地,把这个葛乔想要含糊过去的问题给堵死了后路。

  葛乔堂皇,又“啊”了一声,但紧接着又补了一句:“不缺。”

  一群小女生忽然咯咯笑出声,调侃他:“一般不都该奇怪‘男朋友’这个词吗?怎么到了大乔哥这里就是这么认真的一声‘不缺’呀?”

  单打独斗,这群孩子在葛乔面前绝对一个字都不敢多说,但现在十几个人怼他一个,胆子全肥了起来。这群小孩笑得没个正形,东倒西歪,情绪一被带起来,就都跟喝高了似的。

  葛乔忽然觉得心里不服气。他也知道自己这么想就是耍孩子脾气,可就是挡不住内心啾啾冒头的小火苗越燃越亮,烧断了他绷在心头的一根弦,让他忽然就失了往日的怯懦。

  “对呀,就是不缺,”他随意地冲电梯方向抬抬下巴,努一努嘴,“喏,七楼那位钟总,就是我男朋友。”

  一瞬间的死寂,接着是更狂热的疯笑。

  一个女生尖着嗓子喊:“哇!我的正主发糖啦!乔粲is real!”

  另一个女生故作夸张地捂住嘴瞪圆眼睛,倒吸一口气,用力过猛呛到了自己,一阵猛咳后没绷住表情,又笑出了眼泪。

  付成摆出一副苦瓜脸,模仿起深闺怨妇:“看来我们是都没机会了……”

  郑西西起立缓缓鼓掌,口中啧啧不已,她说:“大乔哥,好眼光呀好眼光!”

  葛乔轻哼一声,跟着他们一起嘻嘻哈哈,还特意强调了两遍“真的”、“没骗人”。可惜的是,他越真诚,那群孩子笑得越猛。

  *

  “你就这么‘出柜’了?还挺轻松。”钟名粲笑着拨拉着葛乔细软潮湿的发丝。

  吹风机在他的手里嗡嗡狂叫,盖住了葛乔的声音。热风将他的头发吹得乱七八糟,钟名粲又会用手指轻轻捋顺,再探手拨开挡在葛乔眼前的碎发。

  长期摸琴的手指难免会生硬茧,可是钟名粲的手指的触感却很舒服,偶尔碰到额角或耳朵时蹭一下就滑过去了,像条柔软的小鱼。

  葛乔眯着眼,等着钟名粲帮他把头发吹干。

  吹风机的嗡鸣声停止,钟名粲一边收拾着插头线一边问他:“你刚刚说什么了?吹风机太吵我没听清。”

  “我说,他们没人信。”葛乔重复了一遍刚刚自己说的话,“他们不信你是我男朋友。”

  钟名粲腾出手,揉一把他已经干燥的头发,说:“管他们信不信,反正我就是你男朋友。”

  刚洗过的头发没有型,软软地塌下来,让葛乔看上去分外乖巧,他点点头,“嗯”了一声。

  钟名粲对他发质的触感爱不释手,接连又揉了好几回,直到葛乔受不了了想躲开,他才停下来,想到了件事:“后天就是董姐婚礼,你准备穿什么去?”

  “西服呗,”葛乔没仔细考虑过这个问题,“衣柜里有一堆,挑一套穿吧。”

  “这么普通?”

  “参加个婚礼还能穿什么?”

  “有点可惜。”钟名粲的结论。

  “不然呢?”葛乔睨他一眼,见他满脸写着失落,震惊得瞪起眼来,“不是吧,你这人思想太危险了,难道还想让我穿婚纱?!”

  钟名粲一听就开始乐:“没没,我可没想到婚纱那东西,这可不是我说的……”

  “呵呵,”葛乔冷笑一声,“你没想,是我自作多情了呗。”

  “你要是愿意……”

  “婚纱……”葛乔没搭理他,嘟囔一声,“是不可能的,这辈子也不可能的,堂堂七尺男儿,像什么样子……”

  “不试试怎么知道会是什么样子……”

  话音未落,葛乔就把脸怼到了钟名粲的鼻子前:“我告诉你啊,听没听说过那句话,女装只分零次和无数次,你要是敢让我打开新世界大门,我保证以后天天半夜扮女鬼吓死你……”

  这哪里是威胁,想想还有点诱人。钟名粲“唔”了一声,退后一步若有所思地上下打量葛乔,“想吓死我啊……我觉得可以试试看……”

  钟名粲没敢试试。葛乔原本就长得漂亮,打心底里抗拒把自己这张脸扮成女相。况且家里也没有女生穿的衣服,更别提婚纱了。

  婚礼当天,他们还是穿了普通的绣着暗纹的深蓝色西服,葛乔身上的深蓝色要比钟名粲的稍微亮一点,衬得他肤色莹白,就跟瓷做的似的。他打着钟名粲准备好的领带,顶着将近三十度的大太阳,进到剧院门口时终于憋不住了,把衬衣最上面的一颗扣子解开,又松几下领带,深吸一口大厅里飘荡的空调凉气。

  钟名粲瞥一眼,不由分说挡在他身前,把那颗扣子重新扣回去,再把领带整理妥当,比之前稍微松了些,免得又箍得难受。

  为了纪念两个人的初次见面,董林知和左丘炜把婚礼搬进了这间剧院。

  这里是平京市有名的话剧剧院,几乎每一位影帝出世前都把这里当成修炼宝地。据说当初是左丘炜搬到董林知的楼下时送给她了一张自己话剧的票,很单纯,只是作为新邻居的礼物,原本也是客套,就连公演日期都是第二天的,那时候董林知还是个大忙人,档期满当当,虽说左丘炜比董林知出道时间长的多,理应是前辈,但到底是人气打不过人家,所以也没指望她能出现。眼看着她笑纳了那张票,客气地道了谢,本以为逢场作戏到此为止了。谁知第二天董林知精心打扮了一番,口罩帽子都没有带,踩点进到剧场,大摇大摆坐在了第三排的中间位置,合影的合影,签名的签名,大大方方,最后还对着观众的手机镜头笑着说了一句“请大家支持这部话剧”。

  那之后的第二个星期,左丘炜接到了一部电影的试镜通知,再后来,那部电影成了他登顶影帝的成名作。

  说不好两个人的爱情开始于何处,大概可以算作冥冥之中总有注定。

  作者有话要说:  文化记者真的不好惹,他们混迹于极致糜/烂与极致奢侈之间,所以更能看清浮华下的真实腐朽。他们手握娱乐圈的信息网,敏锐且反应迅速,打蛇打七寸,打人只打脸,动动手指就能灭人威风,所以其实绝大部分明星(特别是没有背景的)都不敢惹娱记的。

  对待千里娱乐,这是一场三方的落井下石,葛乔、铁平等曾被千里娱乐欺负过的媒体人,还有刚刚失去偶像的粉丝。

  惨还是炀老板惨,嘿嘿(笑出了声)。

第九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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