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这可能是一个将近一米八的大男人能说得出口的最大程度的软话了。

  钟名粲低头看看自己被攒作一团的衣角,再抬眼看看葛乔,他歪着脑袋眯着眼睛,看上去随时都能睡过去。

  钟名粲“噗”地一声笑了出来。

  他把药盒放到茶几上,蹲下身还想继续和葛乔探讨一下他应该如何证明最后半句话说得真心实意。

  葛乔的细软刘海顺帖的垂向一侧,大胆迎着钟名粲的目光,唇上湿漉漉的泛着红,虽然这么说有些不尊敬病人,但确实是格外好看。

  钟名粲一怔,忘了自己要说什么。

  葛乔缓缓眨了两下眼睛,似乎是在与不合时宜的倦意做着抵抗。

  多方纠缠疲惫之余,那些只敢在心里悄然溜过的念头也偷偷膨胀起来,话到了嘴边时已经来不及过脑子了,他忽然没头没尾地嘟囔一句:“我在发烧,嘴里也很热啊,口起来你肯定很舒服的……”

  钟名粲蹲在他的身边,一瞬间只怀疑自己得了幻听症。

  脑筋没有跟上嘴巴的节奏,还来不及觉出羞耻,刚抛下这句震悚的睡前晚安词,葛乔就陷入了睡眠。

  钟名粲听着葛乔绵长的呼吸,因为鼻子尚不通气,还听得到细微的呼噜声,呆了一会儿,品出来那只是一句没过脑的痴话傻话后,他哑然失笑,转身看看茶几上堆着的几盒药,又有些为难,内心斗争半天,最后他还是没有舍得把葛乔叫醒。他轻轻取出葛乔腋下夹着的体温计,三十七度八,似乎不需要吃退烧药了,他站起身,连人带被的抱进了卧室。

  两人共枕同眠的第一个晚上,钟名粲随着葛乔的呼吸起伏默数了一千三百三十下,才终于有了困意。

  夜里太过安静,呼吸交错都显得单薄无趣。

  也不知道对这两个人来说,谁更觉可惜一点。

  葛乔临近正午的时候才醒过来,他动动胳膊,才发现自己现在被缚得如同一只蚕蛹。一晚上捂在密实的被窝里,汗也发出来了,烧也退了,他清了清嗓子,不再钝痛,只是还有些沙痒,除了身上黏糊糊的有点不太舒服,倒也没什么大事了。

  他挣扎着出了茧壳,探手摸了摸床板。这张床并不算大,但也足够两个人并排躺下,钟名粲不知去向,他停下四处摸索的手,忽然腾地翻了个身,故意在床垫上弹了弹,心情也跟着有些雀跃。

  窗帘敞开着,然而却并没有阳光透进来,窗上蒙着雾,结了一层粗糙的白霜,什么也看不清,但能知道外头是个阴沉天,窗外灰茫茫一片。

  室内外温度有颇大差距,屋内空气清寒。

  葛乔呆愣愣地盯着那片灰色出神。

  “醒了?”不知何时,钟名粲已经静悄悄爬上了床的另一边,“那就起来吧,快十二点了。”

  葛乔不说话,只是动了动腿踢一下被子,表示不想起。

  钟名粲从背后抱住他,过了一会儿又抬手摸他的额头,凉凉的。手心不小心划过葛乔的眼睫毛,被搔得痒了一下。

  葛乔眨巴着眼睛,尽管感冒好了大半,但好像他在感冒期间作的死终于开始结果了,现在浑身如同跑完铁人三项赛般酸痛脱力,他徐徐扳过钟名粲挡在他眼前的手,握在胸前,又不动了。

  “起来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一会儿该吃午饭了,”钟名粲的气息扫过耳廓,停顿一下,瞧了瞧窗户玻璃,又说,“今天早上下雪了。”

  葛乔问,声音还有一点滞涩:“现在呢?”

  “早停了。”钟名粲松开他,准备去厨房热牛奶。

  葛乔错过了这个冬天的第一场雪。

  但这点遗憾丝毫打扰不到他的雀跃心情。

  他慢慢悠悠地从床上爬起来,趿着拖鞋挪进了洗手间,四下打量起白色的瓷砖墙壁和房间里的各种摆设,为了让自己显得没那么猥琐,他嘴里还哼起了不成调的小曲儿。

  不仅仅是牙刷和牙杯这些小物件,甚至连刮胡刀、毛巾和浴袍都准备好了一模一样的两件,葛乔百无聊赖地随手翻着那两件灰色浴袍,一处衣角被涂黑了一块,极其显眼,他抽出来一看,那是用颜料涂上去的字,分别写着“乔”和“粲”。

  福至心灵,他转身去翻那两块毛巾,果然,上面也有各自的名字,颜色比毛巾底色略浅,是印绣上去的。这两个字并不算太常见,葛乔猜测这应该是定制款。

  葛乔明白,钟名粲给足了他安全感。

  无论他要或不要,说或不说,钟名粲承诺的“喜欢”,只多不减。

  钟名粲为他准备了一杯热牛奶作为早餐,他不让他吃桌子上摆着的面包片和花生酱,眼疾手快地,比葛乔抢先一步夺走那袋面包放进冰箱,说:“一会儿都要吃午饭了,别吃这些。”

  葛乔没想到钟名粲对作息的掌控竟然如此严格:“……我是病号诶?”言下之意是让他照顾一下病人的喜好。

  “谁让你起的这么晚?”钟名粲油盐不进。

  葛乔昨晚睡过去的时候才刚过九点,这一觉足足睡了十四个小时。

  早上钟名粲起床的时候,尚未完全清醒,也还没有睁开眼,模糊间听见身边平稳的呼吸,这才想起来葛乔就睡在自己的旁边。他突然心里一酸,继而感觉有无数股溪流直冲向心脏,汇成一条波浪翻滚的大河,撞得他心口发热,他的理智还未归位,一瞬间差点因为自己快要承受不住这种震荡而流出泪来。

  他伸出手轻轻摇了摇葛乔,他向来不爱使性,也不喜扰人清静,但不知为何,他今天就是很想试试亲自叫醒这个人。

  他思考着一会儿葛乔醒来,是会先冲自己弯着眼笑还是直接扑过来抱住自己,思来想去做不了决断,不过为这种事情而苦恼也很甜蜜。

  他的缱绻梦思非常美好,然而现实总不是戏剧。

  葛乔的起床气非常大,特别特别大。大到他从来不敢用手机设置闹铃,生怕醒来之后只能见到珍贵的手机的破碎尸体。

  他在睡梦中是没有思想的,纯粹依靠本能行事。

  即使身边躺着的人是钟名粲,他也依旧无所知觉。

  钟名粲总共摇了他三回,第一回 唤醒了葛乔的本能,第二回唤醒了葛乔的身体。他在被子里动了一下,不予理睬。

  接着钟名粲摇了第三回 ,这次比前两回的力道大许多。

  葛乔的本能被彻底激怒了。

  他唰地一下蹬了被子,左滚右滚两下,然后仰着脸闭着眼开始疯狂扑腾扭动四肢,整个床板震得吱呀作响。

  钟名粲被葛乔突如其来的三岁小儿撒泼状打中了好几下胳膊,眼看着他的手就要往下三路砸去,赶紧坐起身缩到床边,满脸写着震惊惶恐,瞪圆了眼睛盯着葛乔看,一时也不好判断这个人到底是梦是醒,呆愣间他的身体还随着床板微微抖动着。

  也不知道葛乔哪里来的力气,挣扎好一会儿也不见歇。

  钟名粲没办法,解铃还须系铃人,只能武力压制了。他绕到葛乔的那一侧,手抓着被子,瞅准时机,趁着他短暂的休息换气时把他迅速塞进了被子里,利索地卷成蚕茧状,只露出一个脑袋,钳住他再不让他乱动。

  大冬天的,带着小激动与美好幻想第一次喊爱人起床,竟然硬是把自己折腾出了一脑门汗。

  然而他的爱人只是从嗓子眼里轻哼一声,象征着战役的胜利,然后心安理得的继续睡,呼吸渐渐恢复平和,一切如常,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

  毕竟这只是葛乔发过的数万个起床气之一,醒来之后的他当然不可能有印象,这场小乱子只有钟名粲记得,但他从来没有提起过。只不过,在未来的无数日子里,他绞尽脑汁,处心积虑,变着花样充当起葛乔的早起闹铃,说白了其实就是在报复葛乔当年无意中无情地击碎了他的纯情梦。

  葛乔并不知道其中缘由,他始终被蒙在鼓里,只是对这个大型闹铃不胜其烦,抱怨他狠心,就连周末都不能放过自己。到后来,他的起床气也对钟名粲这个人免疫了,逢叫必醒,再不敢随意发作。

  此刻,并不记得早上那场“动乱”的葛乔只觉得自己是大病初愈,所以才还有些余累。他喝光了最后一口牛奶,舔舔嘴角,饶有兴致问:“你今天有什么安排吗?”

  钟名粲单手托着下巴,反问他:“你有什么建议吗?”

  葛乔也说不出建议,但可以肯定的是,比起满满当当的行程表,他更喜欢就这样在家里耗一天,躺在沙发里跟钟名粲两个人一起看电视。

  钟名粲翻出来他的电影库存,拉着葛乔一起看。

  钟名粲站在电视前捧着一个机器捣鼓了半天,然后又跑去阳台抱过来一个大家伙,葛乔定睛一看,似乎是一个大支架,还带着一块超大的白布。

  “喏,怎么样?”钟名粲一边装着那个支架,一边问,“上次问过你,你说不错的。”

  葛乔一思索,想明白了,这原来是投影仪。

  他会意地笑笑,安静地注视着钟名粲的身影,等他捣饬好了幕布又找好了影片,坐在自己身边时,葛乔偏了偏身子,贴了上去,与他肩并肩互相倚着。

  葛乔这才知道原来钟名粲是“美式英雄主义”的狂热粉丝,他请自己看的第一部 电影,是漫威的《复仇者联盟》。

  钟名粲的想法也简单,这种电影入戏快出戏快,不费脑子,不多男女私情,热血又刺激,特别适合轻松消遣。

  他不知道葛乔一向拒绝这种找个无所不能的人类或超能力者充当救世主的桥段。

  但葛乔什么也没有说,让他看他就看了。

  电影播了十几分钟,葛乔醒悟,这是一个系列片,有好几部呢。他严重怀疑钟名粲打算今天一天就把这几部全看完,心里顿时有些慌,赶紧侧过头想要委婉提议不如一起看《哈利波特》,反正也是凡人看不见的魔法世界,正义战胜邪恶,同样是主角拯救世界,但麻瓜受的罪总比这些手无寸铁的普通人少的多,若有苦痛,央求善良的巫师念个遗忘咒,大家继续各回各自的世界,无知而快乐的活下去,其乐融融。

  但现在,光是看被反派毁灭掉的高楼大厦与道路车辆,葛乔就心疼起到时候城市重建时所需的巨额经费来。

  他回身时,一眼望到钟名粲亮晶晶的眼睛,定住几秒,欲言还休,最后几不可闻地叹口气,耐着性子把视线继续投向那块白布。

  行吧,看,继续看,谁看不完谁是小狗!

  意志倒是坚定,可他依旧觉得难耐。

  钟名粲感觉到身边这人越来越散漫,时不时就要转过视线盯着自己看两眼,便猜到了他与自己的观影喜好不同,他支起手臂揽住葛乔,另一只手指了指电影里的人,说道:“看到那个人了吗?叫雷神,他手里拿着的那个锤子特别重,据说天底下只有他一个人举得起来……”

  葛乔回脸望了望钟名粲,还有些迷惘。

  钟名粲忽然撤回手臂,挺直上身,伸了一个懒腰,装模作样的左右活动活动脖颈,转着肩膀做了几下伸展运动,好似跃跃欲试:“但我不太信,我觉得我就肯定能举起来……”

  他站了起来,跺了跺脚,像是在进行赛跑前的热身,他回过头,目光悲壮,对葛乔说:“我这就来给你表演一个雷神举锤!”

  葛乔虽然云里雾里,但愣是被他这番没头没脑的举动搞得连连发笑。

  只见钟名粲靠近茶几,又站着琢磨了好一会儿,对着桌角比划两下,忽然弯下腰,扎了个马步,“嘿咻”一声,企图端着一个桌角把茶几抬起来。

  这是实木茶几,价格有多贵,材料就有多实,估计比三个葛乔的体重加起来还要重,钟名粲也没预料到会是这样,他那么卖力,差点扭到腰,但桌子纹丝没动。

  葛乔倒在沙发上哈哈大笑。

  钟名粲嘴角牵着尴尬的微笑:“哈,看来的确只有雷神能举起来。”

  葛乔轻飘飘地瞟他一眼,收敛了姿态,但眼里仍然含满了笑意,他随手一指大幕布,抬了抬下巴:“那可不一定,”这时,电影里面正好播到众人轮流举雷神锤这一幕,“你看哪,美国队长,他就举动了啊,”他笑得恶意满满,“这只能说明,的确是你不行……”

  钟名粲并不介意,他走回去重新倒进沙发里,不经意似的用手背蹭蹭葛乔的脸,“好吧,是我不行,没关系,你笑了就行。”

  葛乔突然触到冰凉的指尖,又笑了起来,梗着脖子盯着前面的屏幕看,不再接话。

  后半段的观影时光里,葛乔特别老实,尽管依旧不太专注。他歪着脖子倒在钟名粲的肩膀上,缓慢地眨着眼睛,面前一片流光繁影,它们编织成画面与情节,有些镜头的确巧妙又惊艳,只可惜全然没有映入葛乔的眼内。

  但他却不再觉得不耐,在游离状态耗费了一整个下午直到天黑,眉头都没皱一下,反而美滋滋地觑着眼发呆。

  那些投影下失了真的色块忽大忽小,在他的眼前不断分离、变幻、拼接。

  作者有话要说:  钟名粲喜欢美式的个人英雄主义,葛乔喜欢巫师与麻瓜的相处模式。

  这其实是一个入世与出世的选择题。

第五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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