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浮生恩重（四）150

　　柳家胡同。

　　明卓记得上一次来这里还是在三年前，那个时候其实刘红英已经病的十分厉害了，坐在轮椅上整个人都有气无力的，再也没有了昔日泼辣能干的气场。

　　今天再次过来，是因为叶平勋临走前告诉他，明康已经搬回了自己家住，但是拒绝离婚。

　　明卓打算进去看看，结果一进家门就闻到了一股特别冲的味道，说不上来是什么刺鼻气息，特别上头，有一种让人头晕目眩的感觉。

　　求生欲让明卓差点退出来这扇门，但是听到了弟弟在里面的声音，还是忍着进去了。

　　“姐姐你怎么来了？”

　　明康一脸的不可置信和惊喜，进入家门，明卓才发现了到底是怎么回事，原来这小子在熬药，而且是那种味道特别刺鼻的中药。

　　“你在熬什么药？”

　　明康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咱妈给的偏方，说是喝了能够管生儿子。”

　　明卓一听，差点气晕过去。

　　这老太太果然是阴魂不散，什么事情都要插上一脚，非得把好好的婚事搞黄了她才开心。

　　虽说明卓不喜欢叶婉梦，但是木已成舟，她不想让弟弟搞得妻离子散。

　　“妈去哪儿了？”

　　“在里面呢，她身体不好，最近天冷，没让他出来”

　　“那咱俩就在院子里说话吧！”

　　明卓也懒得跟他拐弯抹角，直截了当开门见山：“你要是不想离婚，就别再逼着叶婉梦生儿子了，你自己的婚姻危机，你心里不清楚吗？”

　　明康讪讪的一笑，他怎么会不清楚，不然的话他也不会搬到这里来住。

　　可是明卓低估了刘红英的洗脑功力，明康接下来的说辞，简直让她气到内伤。

　　“姐，咱们家就我一个男孩，哦不对，就我一个男人，要是我没有儿子，咱家可就绝后了，你忍心看着我们家就这样断了香火吗？”

　　明康继续振振有词：“如果没有男孩的话，别人家会看不起我们的，你是女人你不懂，虽说提倡男女平等，可是你看看，周围哪家没生儿子的？”

　　正说着话，中药熬好了。明康屁颠儿屁颠儿的跑去煤火炉子旁边，小心翼翼的把那锅恶臭得让人想吐的药端了下来。

　　“你们俩关系都这样了，你怎么给她送药啊？”

　　明卓觉得自己都快被他气糊涂了，怎么会有这么不省心的弟弟呢？

　　“姐姐，你多虑了，梦梦她不是不肯喝，是叶家的人不让她喝。”

　　明卓：？？？

　　还有这么脑残的女人？明卓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叶婉梦好歹也是个大学生，怎么会愚蠢到连这种偏方都会相信，还是说叶婉梦骨子里也是一个重男轻女的人，为了生儿子不择手段了？

　　闻着刺鼻的味道，明卓简直无法想象，这要是喝到肚子里，得有多恶心。

　　“你这是打哪弄来的偏方？”

　　“我和咱妈专门去外地一个老郎中那里买的，保准管用！”明康手拍着胸脯，信誓旦旦的保证道。

　　明卓实在是无可奈何，她感觉自己的智商拯救不了这一家子作死的人。至于公司的事情，还是回头另想办法吧！

　　她现在最紧要的事情，是去见一见栗峥。

　　为了防止一个人在那偏僻的地方不安全，明卓还特意叫上了李知宁。

　　当年大学里最要好的朋友，如今留在身边能够说说话的，也就剩下了李知宁。除了她以外，其他的人有的出国，有的去了外地，好在身边还有一个李知宁，这么多年的友情，算上上一世中，她曾经对自己的帮助，可以说明卓已经把她当成自己的亲人看待了。

　　相比之下，李知宁甚至比这些骨肉至亲待她更好。所以明卓从来就不是一个迷信血缘和宗族关系的人。

　　什么传宗接代什么男女有别，通通见鬼去吧！

　　她活了两辈子，早已经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女人只有自强，只有事业傍身，经济独立，才能真真正正的活出自己来。

　　像刘红英，这个重男轻女的丧心病狂的女人，一辈子都在为自己的老公和儿子做贡献，付出了自己大半生的心血和劳动，可是她既没有自己的事业，也没有自己的理想，自己感动自己，到头来还不是被儿子嫌弃？连养老都要看人脸色，俗话说的养儿防老，在这一刻显得太过苍白了。

　　所以明卓辛辛苦苦的打拼自己的事业，就是为了防止自己变成那样的女人。

　　回到母校，李知宁现在是母校的一位老师，毕业几年，日子过得倒也安稳，明卓一直觉得这个职业非常适合她，李知宁性子安静，又喜欢搞学术研究，在高校里当个老师，最合适不过了

　　。而且母校又是国内数一数二的高校，明卓想到这里，突然有点羡慕她。当年，自己也是有机会，选择一份安稳生活的。

　　“怎么了？去哪呀？”

　　好不容易等到李知宁下课，明卓开开心心的，还是像过去当学生的时候那样，拉着李知宁的手，不顾形象的就冲出了教学楼。

　　只有在李知宁面前，她可以毫无保留的做回一个小孩子，或者说一个快乐的少年。

　　“陪我去个地方。”

　　“哪里？”

　　“郊区一家屠宰场？”

　　“你去那里做什么？”

　　李知宁虽然奇怪，但是却毫不犹豫的，也推开了自行车。

　　“去见一个人。”

　　“谁呀？”

　　“到了你就知道了。”

　　明卓笑嘻嘻的，像个无忧无虑的小孩子。

　　李知宁无奈的摇了摇头，他已经很久没有看见过这样的明卓了，所以也不再继续追问怎么回事，跟在她身后一起去便是。

　　萧寒所说的那家郊区屠宰场，确实很偏僻，明卓和李知宁，两个人绕了好几个庄子。费了很大劲儿才找到了正确的地址，隔着很远，就听到了里面传来的一阵阵鬼哭狼嚎的杀猪声。

　　虽然来之前做好了心理准备，第一次来这么血腥的地方免不了受一番震惊。但是还没有进去，只在门外听听这个声音这个动静，明卓和李知宁面对面互相看了一眼，两人感觉自己的汗毛都要立起来了。

　　都是象牙塔里出来的高材生，她俩哪见过这样的场景呀，李知宁虽然是乡下来的，但是，也从来没看见过杀猪。以前她娘早说，杀猪太渗人太血腥，女孩子家家的看了不好，所以村里，过年的时候杀猪，家里从来不让李知宁上去看。

　　“我们，真的要进去吗？”

　　明卓点了点头，顺便从包里翻出来了一些零钱。

　　“我跟你说，这厂子挺有名的，里面卖的肉新鲜便宜。不然生意也不会做这么久，我听萧寒说，

　　别看这是家黑作坊，但是里面可大了。”

　　“所以你来是要买肉吗？”

　　“我要找一个人。”

　　“到底是谁？”

　　“栗峥。”

　　李知宁怔了一下，这个人，他曾经也很熟悉的。

　　“栗峥学长？他怎么会在这里？”

　　听着李知宁这不可置信的语气和神态，明卓有些难过，是啊，他为什么会在这里，他曾经也和他们一样，是一个有着雄心壮志的年轻大学生，他曾经也活泼善良，矜贵儒雅，那个斯文清瘦的栗峥学长，从监狱到屠宰场。他到底是怎么支撑下来的？

　　“那就去吧，别愣着了。”

　　明卓没想到，李知宁胆子还挺大。

　　两个人表明了来意之后，屠宰场的一位保安，并没有阻拦他们，而是很热心的说道：“你们找栗峥啊，行，稍等一会儿啊，我去里面叫他！”

　　原本以为，像这种黑屠宰场，里面的人肯定多，凶巴巴的不好惹，没想到保安大叔这么客气热情，格外的顺利，反而让明卓和李知宁愈发紧张起来。

　　四年了，不知道他们的老朋友变得怎么样了。

　　屠宰场门口的传达室时不时有里面的工人经过，看见这俩美丽清秀的年轻小姑娘，大都觉得新鲜又好奇，这地方除了新来不久的那个小伙子，其余的人都是个顶个的彪悍，无论男女，身上自带一股腾腾的杀气，干这行的，可没有什么斯文的知识分子，那种人，连买肉都不上他们这种地来呢。

　　听说了这两个人是来找栗峥的，有位穿着围裙的大姐，爽朗的笑道：“那小伙子可文静了，你们是朋友吧，一看就是一个路子的人。”

　　明卓和李知宁温柔的一笑，解释道：“我们是同学，好久没见了，过来找他。”

　　“唉呀，原来是同学呀，那小伙子可勤快了，不过要我说呀，让他待在这种地方工作，实在是大材小用了，好好一个知识分子大学生，干什么不好非得干这个。你们是他的同学，也该多帮帮他才是。”

　　这个阿姨这么一说，明卓翻包掏钱的动作突然僵滞下来。

　　她脸色有点尴尬，之间突然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了，看来这厂里的工作人员对栗峥的底细并不是十分清楚。

　　明卓淡淡一笑：“您说的是，不过这也得看他自己的意愿来，人各有志嘛。”

　　话音刚落，明卓听见一阵哒哒的脚步声，从这扇沉重的大门侧后方传来。

　　仔细一看，差点没认出来。

　　是栗峥，可是他的样子变化太大了，原本胖乎乎的脸，都已经瘦的凹陷下去，整个人，看起来黑了不少，个子也显得高了些。

　　四年前，栗峥还是一个英姿勃发，而且白白嫩嫩意气风发的大学生，这会儿看起来，已经俨然没有了当初的朝气蓬勃。

　　明卓鼻子一酸，差点掉下泪来。栗峥见到明卓，脸上露出了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他来的时候身上还挂着围裙，满身的油污和血迹，见到明卓的一刹那，栗峥下意识的收住了脚步。

　　四年未见的故人，她还是和从前一样的漂亮。只是气质看上去比以前更加成熟了，栗峥心生唏嘘，脸色发红，突然有点不知所措起来。

　　以前见了明卓，都是喊她小嫂子，现在林长坤出了事，远走高飞，昔日的一对恋人因为他的错误感情支离破碎，栗峥觉得自己已经没脸见人了，他怎么也没想到，明卓会来这里找他，而且还带了一个别的女生。

　　“你怎么来了？”

　　“听说你回来了，我们这么长时间没见过面，你有时间吗？”

　　明卓的语气很真诚，特别强调，是回来了，而不是出来了，一个小小的细节，却让栗峥心里头一阵暖流。

　　工厂今天的生意并不是太忙，所以栗峥早早的就下了班，三个人骑着自行车，无声的走在乡间布满夕阳的小路上，仿佛岁月一下子回到了四年前。

　　出来的时候栗峥换下了在屠宰厂里的工作服，整个人也一下子精神了不少，只是眼睛里的沧桑是怎么都遮挡不住的二十五六的年纪，两鬓边却早早的多了几丝白发。

　　他来屠宰场工作其实已经有半年时间，之前一直呆在监狱里劳改，这将近4年的劳动时光，让他彻底褪去了原先身上大学生的稚气。

　　他像变了个人似的，从一个开心爱吃爱吹牛的话唠，变得安静又腼腆。

　　三个人坐在一家小小的西餐厅里，栗峥低着头，搅动着杯子里的咖啡勺，店里十分安静。明卓和李知宁坐在她的对面，一瞬间纵然是有千言万语，也哽咽的不像话了。

　　“小卓，对不起。当年都是我的错，连累了你和坤哥。”

　　他知道此时此刻不管说什么都是苍白的，这一声道歉，他其实四年前就想对他们说，可惜一直没有机会，如今终于能够坐在故人面前，亲口说声对不起，也能够让他的心里好受一些。

　　明卓这次来找他，只是想问问当年栗峥为什么要那么做，她没有责备他的意思，更多的只是好奇，看到栗峥的这幅模样，滚到了嘴边的话，又生生的咽回去。

　　“没事的，都过去了。”

　　明卓从喉咙里挤出来几个干涩的字，声音微微颤抖。

　　李知宁瞧出来了这俩人之间的尴尬，赶紧开口打破了有些僵硬的尴尬局面：“对了，你是怎么跑到那边去工作的，咱们学校这边图书馆正找管理员呢，你要不要来试试。”

　　闻言，明卓也连连点头，“屠宰场太辛苦了，你总不能在那儿干一辈子，过去的事情就过去吧，当年要不是你把所有事情都揽下来，坤哥也不会出来，栗峥，我们以后还是朋友，你就不要拒绝了好吗？”

　　栗峥笑笑，表情有些惨淡，他又何尝不想过找一份轻松体面的工作呢，可是摆在他面前的，还有生计的问题，当年欠下的债务现在都没有还清，他父母年纪大了，家里的兄弟姐妹各自成家他也不愿意张口去借钱，只有靠着自己的本事，一点点的赚钱，然后慢慢的还钱，剩余的一点点，就留着糊口。

　　现在这份工作，虽然辛苦，但是好在赚得多，而且在工厂里管一日三餐，顿顿有肉吃，这样又给他节省了一笔钱，栗峥在没有完完全全立住脚之前，不打算放弃这个活儿。

　　见他婉拒，明卓和李知宁有些无奈。

　　都是相识多年的老友，栗峥也没有客气什么，坦坦荡荡的一笑说道：“好意我心领了，只是小卓，我现在工作挺满意的。另外，还有一件事、”

　　栗峥欲言又止，紧蹙的眉心收起再松开，像是在有意掩饰着自己的情绪。

　　“什么事？”

　　“坤哥，他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