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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的车停在街道对面,于是他们不可避免地要过马路。

  街道上的行人熙来攘往,说话声此起彼伏的,喧闹异常。她的内心被无法言语的感动细碎地填满。

  前一刻她还只能通过电视看他,这一刻他却走在自己的身侧。

  如果不是重新遇见他,或许他在自己印象中还是那个年少轻狂、意气风发的少年,或者还停留在办公室里那个落寞的身影。

  而永远不知道,他能站到现在这样的高度。

  黑色的奔驰在街道上平稳地开着。

  车子的外形给人的感觉相当沉稳,车厢内亦是十分干净简洁,几乎一件摆设也没有。中控台做工极其细腻,并没有繁多的按键,金属与桃木的搭配显得非常奢华。

  展若绫一直望着车窗外的景色,听到他似乎说了一句话,“什么?”

  这回传过来的声音很清晰:“我问你,今天一整天都在外面干嘛。”

  “呃,我出来签合同。”说话的声音微微透出一丝拘谨。

  钟徛也察觉了,侧头看了她一眼,尽量以温和的口气问道:“什么合同?”

  “租房的合同。”犹豫了一秒,还是说下去,“我在附近租了一套公寓,今天签合同。”

  他应了一声,换了个话题:“展若绫,程忆遥快要结婚了,你知不知道?”

  “啊?我不知道。”短暂的茫然过后,展若绫有点吃惊。

  他似乎意料到了,“你回来后没跟她联系吗?”

  展若绫眉心一紧,“我给她发了邮件,不过一直没收到她的回复。”

  “可能她那个邮箱已经被注销了。”

  她的心猛然一跳,紧紧地揪到一起,侧头看了他一眼,他静静地开车,似乎不觉得有哪里不妥。

  钟徛思量片刻,说道:“我以为你跟她很要好。那时就是她跟我们说你去了西班牙的。”

  他的手稳稳地搭在方向盘上,“你没她的电话号码吗?”

  “没有。”她悄然放下一颗心。

  “我一会儿把她的号码给你吧。”他转过头,薄唇微微勾起,“到了。”

  他们去的是一家老字号的粤式茶餐厅,店面装修得古色古香,木制的桌椅散发着浓重的古朴风,让人置身其中就不由平静下来。

  钟徛将服务员刚端上来的热粥推到她面前:“有点烫,慢点吃。”

  “谢谢。”展若绫拿起勺子。

  算起来,她只跟他一起吃过一次饭,就是大一寒假那次聚会。那时他就坐在她对面,偶尔她夹菜就能看见他。可是,那时即使一抬头就能看见他,也只敢在跟人说话时看他一眼。

  现在,坐得那么近,心里却只觉得不真实,像作梦一样。

  有了一路上的闲聊,此时也略微放松,尽量自然地问他:“你经常来这里吃吗?”

  “不是,很少。”他敛了敛眉,“机会不多。”

  展若绫很自然地顺着他的话问下去:“为什么?”

  “没什么时间,有时忙起来顾不得吃饭。”

  她心里一紧,顾不得思考就问出口:“这么忙吗?”

  钟徛看了她一眼,语气不知不觉放得柔和,“嗯,有时事情比较多。而且这种地方一个人来没什么意思。”

  “哦。”

  想来也是,他高中那么受欢迎,不管去食堂吃饭还是去球场打球,周围总有一堆人围着,从来不缺乏伙伴。现在他管理着一家这么大的酒店,闲暇的时间自是大大减少。

  展若绫慢慢地拨着碗里的热粥,想起中午遇到的人,说道:“我下午碰到言逸恺了。”言逸恺算得上是他高中最好的朋友了。

  钟徛不动声色地问:“你在哪里碰到他的?”

  “就在书店外面。”

  他扬了扬眉,一边夹菜心吃,“那真是巧,你很久没看到他了吧?他先叫住你的是不是?”

  “对啊,你怎么知道?”展若绫有点惊异。

  他微微一笑,目光清澈明亮,“我猜的。”

  “你现在还有跟他联系吗?他是做什么的?”

  其实更想知道他在澳大利亚那几年过得怎么样,想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回国的,想知道他是怎样一步一步当上圣庭的CEO的,但是又不敢直接问他,于是只好一直跟他聊些别的。

  “偶尔会联系。他现在跟人一起开了一家律师事务所,过得挺好的。”

  他吃饭前将西装外套脱下来了,露出里面的白色衬衣,左手腕上戴了一块名贵的机械表,整个人看上去多了几分温文尔雅的味道,而她记得他以前是不戴手表的。那些有关他的照片,她来来回回十几遍,都是一身简洁利落的打扮。他身上从来没有什么饰物,既不戴手表,也不戴项链。

  忍不住又瞄了他的手表一眼,表面在灯光的照射下熠熠生辉。偶尔他手腕一动,表链处发出细微的响声,举手投足间更显得英气逼人。

  “展若绫,”他停下筷子,黑色的瞳仁里荡漾着异样的柔光,“你在西班牙呆了那么多年,过得怎么样?”

  她在西班牙过得怎么样?

  一瞬间她也有点恍然。

  那五年的岁月,她一共做了两件事,一件是生活,另一件就是想他。

  曾经以为时间能冲淡那份思念,然而去了西班牙后才发现,对一个人的思念是会随着时间与日俱增的。

  皮蛋瘦肉粥微微冒着热气,隔着升腾的水雾,他的脸显得有点不真切,展若绫无意识地拨弄着碗里的粥,轻描淡写地说:“就那样,前两年留学,后三年工作。”

  他点点头,眸色略微变深,“为什么不回来这里工作?”

  展若绫低下头,手慢慢地握住杯子,“那时觉得继续留在西班牙也不错,没有想到要回来。”

  他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展若绫鼓起勇气,小心翼翼地问:“钟徛,你那时在澳大利亚留学,是在哪个城市读书?”

  这是她给他寄的第一封邮件上的问题。

  钟徛看着她,黑亮无暇的眼眸如同夜晚的大海般深沉,在短短的一瞬里闪过错综复杂的微光,却又极快地淡去。

  他搁下筷子,很认真地回答:“布里斯本。我在布里斯本的格里菲斯大学读书。”

  这么多年,终于亲耳听到他告诉自己。

  “布里斯本。”她低低地重复了一遍。

  灯光从天花板上照射下来,柔化了他脸上的线条,漆黑的瞳眸里笑意荡漾,璀璨生辉,“对,就在昆士兰州。”

  她忍不住又问:“澳大利亚好玩吗?”因为是他留学的国家,所以想了解更多,想知道他那几年留学生活是如何度过的。

  钟徛微微笑了笑,声音愉悦:“有些地方挺漂亮的,你们女生可能会喜欢。你以后想去的话,我可以给你当导游。”

  “你留学的时候经常到周围的城市玩吗?”

  她从来没有这么多的问题。

  可是现在他就坐在她面前,她终于可以亲口问他过去的情况,非常想知道他这些年都过得如何,虽然她知道做人不能太贪心,她问了出来。

  他很有耐心,没有丝毫不耐烦,将留学的经历详细地说了一遍。

  时间真是一种很奇妙的东西。

  经过岁月的洗礼,他不仅变得成熟了,而且也变得有耐心了,不再是过去那个听她说了一句话的开头就不耐烦地将她打断的少年。

  从心底感谢上天让他们分别这么多年后再度重逢,让她得以看到他的成长。

  黑色的奔驰稳稳地停在住宅区的大门外,展若绫拿起手提袋和装着书的袋子准备下车,他突然问:“展若绫,你过完年才上班,对吧?”

  她的手依旧放在车门的把手上,“对。我过完年上班。”

  “我想麻烦你一件事。”他的食指轻叩方向盘,清亮的黑眸稳稳地注视着她,慢条斯理地说:“我有一个外甥女下个月要去西班牙旅游,我想请你大概给她介绍一下。”

  “哦,好。”展若绫一听是自己最熟悉的领域,心里松了一口气。

  他露出一个愉悦的笑容,笑容摇曳在月夜的清辉里,温暖而柔和:“那到时我给你打电话吧。”

  钟徛看着她走进住宅区,身影逐渐被夜色淹没,才发动引擎,飞驰而去。

  [二十六]

  钟徛约的地点在商场六楼的一家咖啡馆。

  展若绫心里所有的忐忑不安在看到小女孩天真活泼的笑脸时淡去,“你好,我叫展若绫。”女孩大概八岁左右,穿着一身浅绿色的衣服,模样说不出地纯真可爱。

  “展姐姐,你好。”陆筱将食指压在嘴唇上作思考状,然后仰起头看钟徛,“舅舅,我叫得对不对?”

  钟徛拉她到椅子上坐好,“是这样叫。”给三个人各点了饮料喝。

  他笑着对前面的女子说道:“展若绫,不好意思,后天就是春节了,今天还要麻烦你。”

  “没事。”展若绫在心里暗暗苦笑。那天晚上她一回到家就开始后悔了,早上接到他的电话时简直想立刻打退堂鼓,思前想后还是硬着头皮出了门。

  西班牙的情况,展若绫自是非常熟谙,她拿出纸和笔一一详细介绍,陆筱听得非常认真,偶尔点个头,不到一个小时展若绫便介绍完毕。陆筱开始专心吃香蕉船。

  展若绫一边喝橙汁一边问对面的人:“她这么小一个人去西班牙?”

  “不是,跟她爸妈一起去。”钟徛看着她,声音柔和清晰。

  展若绫却在思索。他说陆筱是他的外甥女,那么,也就是说他有姐姐?

  钟徛见她似乎在沉思,解释道:“她是我堂姐的女儿。”

  “哦。”被他一语提醒,展若绫有点不好意思。

  他嘴角含笑:“她爸爸在意大利,我堂姐准备过完春节带她去欧洲看她爸爸,到时会在西班牙玩几天。”

  他解释得很清楚,展若绫也听得非常明白,便点了点头。

  “舅舅,你们在说我爸爸吗?”陆筱从香蕉船抬起头,问道。

  “对啊。在说你爸爸。”钟徛微微倾身,“筱筱还想吃什么吗?”

  这个人,对小孩子倒是挺有爱心的。

  展若绫看着他的侧脸,有点恍然。

  “我想去洗手。”陆筱举起手,让两个大人看上面的水渍。

  “我跟她去吧。”展若绫站起来。

  钟徛坐在座位上,“麻烦你了。”

  洗完手,陆筱仰起头说道:“展姐姐,我觉得你长得好漂亮哦!”

  展若绫看着她纯真无邪的面孔,心中一动,猛然想起在车祸中丧生的展景望,语气放得非常柔和:“谢谢啊!你也长得很可爱。”

  她蹲下身,用纸巾细细地帮她把手擦干净,听到稚嫩的童声说:“妈妈本来叫舅舅跟我们一起去的,舅舅说不去。”

  “哦,为什么?”展若绫心不在焉地问。

  陆筱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妈妈说舅舅学了这么久的西班牙语,又不去西班牙很可惜。”

  就她这个年龄层的小孩而言,她说话算是非常清晰明了的了。

  展若绫呆了半晌,笑了笑:“好了,我们出去吧。”

  车子缓缓地在住宅区的门口停下,展若绫拿起挎包下车。

  “等等。有一样东西给你。”钟徛从驾驶座旁边的箱子里拿出一袋东西递给她,漆黑如墨的眸子直直地对着她:“上次说要给你吃的年糕。”

  从来没有这么手足无措过。

  记忆里,他们说过话,一起吃过饭,但是相互之间从来没有送过什么东西。

  展若绫愣了半天,还是接过来:“哦,谢谢。”

  他扬了扬眉,唇边溢出一抹淡淡的笑:“如果不喜欢吃的话再告诉我。”

  她下车后,陆筱仰起小脸问驾驶座的人:“舅舅,你不是对西班牙很熟吗?为什么还要姐姐讲?”

  钟徛揉了揉小外甥女的头发,“可是舅舅没去过西班牙,而且姐姐说得更好啊!”

  一年一度的春节如期而至。

  展景越和蔡恩琦已经放假在家,年三十那天晚上,两人回到展宅一起吃团圆饭。

  这个春节对展若绫而言意义不凡。在伊比利亚半岛的那五年,她都没办法跟家人一起过春节,只能给家里打一个越洋电话,而今年终于可以在家吃一顿团圆饭了。

  屋子里很是热闹,妈妈忙里忙外,却是一脸愉悦,展爸爸素来深沉不多话,但是明显也很高兴。

  吃完团圆饭,一家人坐在客厅里看电视。展若绫虽然一向对载歌载舞的晚会节目不感兴趣,也坐在沙发上跟爸妈和哥嫂一起看,偶尔就节目内容聊上几句。

  节目广告的时候,她给林微澜回复短信,滑过程忆遥的号码时停下来。

  她的性子从来都属于不急不躁,钟徛把程忆遥的电话号码给了她以后,她一直没想起来要跟程忆遥联系。

  展若绫思索两秒,给程忆遥发了一条信息:春节快乐!展若绫。

  过了几分钟,手机震起来,她一看是程忆遥的来电,连忙接起来,一边走向房间。

  “展若绫,我是程忆遥。”程忆遥的声音听起来有几分愉悦。

  两人各自聊了一下近况,然后程忆遥问:“展若绫,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展若绫站在桌子前,随手拿起上面的钱包打开,“我十二月份的时候就回来了,我给你发了邮件……”

  “哎呀,你是不是发到我以前那个邮箱?我已经很久没开那个邮箱了,对不起啊!我现在还在香港,明天才回去,到时候我上网看看……”程忆遥懊恼不已,在电话那头想了几秒,接着说道:“展若绫,我明天就回N市了,你什么时候有空?我们到时见个面吧。”

  她顿了一顿,继续说道:“我顺便把结婚的请柬给你。”

  两个朋友约在一家星巴克见面。

  程忆遥已经把头发留长,整个人多了几分成熟妩媚。过去几年的岁月,或多或少都改变了那些曾经年少的面孔。

  程忆遥问了一下展若绫公司的情况,羡慕地说:“条件非常好啊。”

  “我过完年才上班,现在还是待业青年。”展若绫开玩笑。

  “行了你,到时一发工资立见分晓……喔,差点忘了正事。”程忆遥从手提袋里取出一张大红的请柬,递给她,“我现在郑重宣布,下个月,这个世界上的单身一族就要少一个重要成员了。这是一个意义非凡的婚礼,展若绫,你一定要记得来参加啊!”

  展若绫接过请柬,诚挚地祝贺:“恭喜恭喜!”

  “谢谢谢谢!”

  展若绫看了一下请柬——男方的名字是简浩,“你们怎么认识的?”

  程忆遥有几分羞涩,“他是我读中大的同学,到时介绍给你认识吧。”

  展若绫哦了一声,收起请柬,倒是有点好奇:“你们同一个学院的?”

  程忆遥摇头:“不是。他是法学院的,是廖一凡介绍我们认识的……”

  “法学院?言逸恺也是学法律的吧?”展若绫回忆着。

  “对啊,他比言逸恺高一届。所以到时廖一凡和言逸恺他们也会去。唉,我们这个婚礼也算是一个变相的同学聚会吧……”

  程忆遥喝了一口咖啡,问道:“对了,展若绫,后来你怎么知道我的号码的?”

  “是钟徛告诉我的。”展若绫慢慢地用调羹搅咖啡。

  “你见过他了?”程忆遥非常惊讶。一边暗暗在心里佩服钟徛,这个人真是越来越深藏不露了。

  “见过几次。”

  “什么时候的事?他找你的吗?”程忆遥现在对这件事非常好奇,忍不住就问了出来。

  “不是,碰巧的。”展若绫低头看杯子的图案。

  猛地想起今天还有一件正事,程忆遥问道:“展若绫,你有几个邮箱?”

  “两个。”展若绫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正确地说,她总用有三个邮箱。一个是读大学时注册的,那时跟展景越和同学联系都用那个邮箱;一个是去西班牙之后注册的,用来跟展景越和林微澜联系。还有一个是等签证那段期间专门给钟徛发邮件的,后来就没再登陆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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